“是。”
在长孙府里的一幕,凡乎同时在长安城各大府中出现,怀国公归京之后,虽是一副不与世争之态,但其余威犹存,还没有人会不给这份面子。
遗玉坐在教舍这一上午,都在开小差,早上在马车里,卢智的话就在耳边,从八月她初闻一家人的身世,到今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
卢中植的到来,让十三年前的旧事被一点点揭开,也让她知道了卢智一直在查证着当年母子三人被迫出逃的幕后推手。
面对认不认卢中植一事,卢智一直哪是坚持着,待到查清当年之事,再谈认祖归宗,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情被查证,认祖归宗四个,离他们愈发遥远。
房乔是在半个月前寻到他们一家四口的,在这之后,事态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先是怕他揭了他们的身份,让卢智名声受损,而这件事在卢智的仇恨面前,却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他们是在查找韩厉的下落、更是在查找当年真正陷害他们的人。
与其说卢智是在寻找证明自已幼时清白的证据,倒不如说,他是想要把那些人一个个地揪出来,好向他们讨债。
而现在,在韩厉下落不明,又没有证据证明丽娘和房乔有问题的情况下,卢智却风头一转,做出了曾经被他反对过的决定:认祖归宗,认的是卢家的祖,归的是怀国公一门的宗。
她承认,卢老爷子的所作所为,是能挽回人心,可却不中心作为左右卢智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
今晚这场专门做给外人看的祭祖,一定会有事发生。
中午下学后,兄妹俩便在学宿馆后门,坐上了早早等在那里的马车,事先向博士要了假,下午便不用过去了。
驾车之人,是曾经和遗玉共同经历过那个难忘雪夜的苍衣青年,卢耀。
对这名为卢中植手下,实则被他当成半子看待的青年,遗玉很是客气地唤了一声:“卢耀大哥
而后钻进马车,并没看见他听见那声大哥后,憨直的脸上有些怔仲。
一身齐整的卢氏已经坐在车里,她是被先从归义坊接出来的,见两兄妹上车,有些恍惚地扯出一抹笑,被遗玉亲昵地揽着手臂说话,都是三句两不应的,这反常的表现,让人摸不着头脑。
“娘,您是不开心吗,咱们要回外公家,能见到姨妈和舅舅们,您不是总和我念叨着他们吗
卢氏回过神来,看着她眼里的担忧,顿时失笑,“娘哪里是不开心,就是太开心了,才觉得有些不真切,你大哥昨晚突然说了这件事与我,连让我有个准备的功夫都没,娘虽知道事有缓急,可这、这到底是太仓促了
说到底,不过是从没想着能这么快就见着亲人的面,有些患得患失罢了。
清楚这点,遗玉便岔开话题,提到卢俊,今晚他当然也会到场。
对这被亲爹拐走一个月的二儿子,卢氏颇有微辞。
“那么久没见着俊儿,我这当娘的就差没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你们外公这么把人给藏了,到这时才肯放出来,真是的
卢智倒是替卢老爷子说了句公道话:“卢俊是去学艺,又不是去玩耍,三天两头跑出来像什么样子,他本来玩心就重,今日事了,他还是要回去练武的。”
说完了卢俊,遗玉又询问起他国公府现在的人口问题,虽说是实打实的亲人,可到现在除了卢老爷子外,她也仅是见过一位姨妈而已。
除了卢中植两口外,国公府上,有两位老爷,卢氏的大哥名叫卢荣远,有勋轻车都尉,正室姓赵。
卢氏的二哥名听卢荣和,现有四品闲职在身,正室姓窦,卢氏的大姐名叫卢景珊,婆家是扬州人士,近日才独自回了京中省亲。
此外,便是卢智和遗玉都认得的,卢荣远的长女,也是国公府唯一的孙子辈,卢书晴。
国公府平日有些冷请的街道,从早上起便有专人将面从街东扫到街西,几近一尘不染才算作罢。
大门紧闭的府内,到处是手里捧着东西,来回走动的下人。
库房外,一名掐腰的妇人,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丁从库里一件件取出前几日便准备妥当的香烛纸灯、桌椅板凳等物,卢家在扬州住了许多年,喜用桌椅胜过席案,这些专门用来待客的物件,也都是上等的楠木所制。
“快、快、这些弄完,就去将前院厅堂里的瓷器都给我换了,那些个不精细的,全收起来,刘妈,你去厨房问问,可还有什么缺样儿的!”
“是,大姑奶奶。”
国公府里的厨房是独占一隅的,比起库房来,这里也清闲不了多少,在后院的劈柴声,和前院鸡鸭叫唤声,相互应和,喧闹无比。
二房窦氏拿帕子掩着口鼻,远远看着大厨娘在院中清点食材,边上的粉衣盘头丫鬟亦是一脸嫌弃地小声抱怨道:“夫人您说有这理么,不知从哪寻来的一家子,还——”
“闭嘴!”
窦氏扭头飞了一个眼刀子给她,低声道:“这话是你能说的?不管是从哪里寻来的,过了今晚,就是这府里的主子!”
这么说着,她眼里却也露出一丝不满来,却掩饰的极好。
大房赵氏领着几名侍女端着从库房取出的碗碟走过来,吩咐她们进去将这些招待客人用的稀罕餐具送进厨房里去。
而后扭头对着窦氏一脸不认同道:“弟妹不进去看着,在这里作甚,爹亲自交待下来的,让你负责宴食这头,若出了什么岔子,你要谁去交待?”
窦氏轻咳了两声,一旁的丫鬟抢过话,“大夫人,我们夫人刚才在里面闻了油腥,有些头晕才出来透气的
赵氏瞥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又叮嘱了窦氏几句,才转身带着从碗碟回来的侍女离开。
那多嘴的丫鬟再次小声嘀咕:“大夫人这是心里有气没处撒呢。”
窦氏这回没有瞪她,依旧是拿帕子掩着鼻子,目露沉思。
就在国公府上下忙碌之时,卢耀驾着马车,载着前来认亲的卢家三口,缓缓驶入了那条一尘不染的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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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相见时难
后院的女人在府中上下忙活着,几个男人则坐在前厅里,半是心急半是心喜地等待着,卢中植一手紧抓着拐杜,一手轻轻拍着扶手,大儿子卢荣远和二儿乎卢荣和在他眼前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张望一下大门方向,看是否有下人来报。
“不行,大哥,我还是到门外面去迎着好了,你在这里陪爹。”卢荣和冲着正在探着头搓手的卢荣远道。
“这样,咱们两个一起去,爹,您老人家在这里等等,我们接着人,就回来。”
说罢这年过四旬的两兄妹使齐齐朝着大门快步走去,半点没顾得上身后正在吹胡子瞪眼睛的卢老爷子,几个眨眼便跑远了.没能听到他的闷闷地低斥声:
“……跑得倒是快。”
卢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走到门口,从开了一道小缝的大门外钻进末一道人影,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就往里冲,差点没撞在他们身上,被力气大的卢荣远一手拎住,喜道:
“可是来了?”
“嗯!小的看见马车从街头驶过来了!”
将这下人丢到一边,两旁有眼色的守门人已经将大两扇沉重的暗红色大门缓缓拉开,直至大敞。
卢荣远卢荣和走到门外,左右一探,看见打西边远远驶来的马车后,皆定晴看去。
他们四兄妹皆是房老夫人所出,父母伉俪情深,这几个从小一起养大的孩子,自然感情也非比寻带,当年父亲暴怒之下下了断绝书给小妹,兄妹三人都拦着过,奈何卢老爷子在家就是一言堂。
直至远在扬州的他们接到京里的消息,得知卢氏母子被害离家之后,便开始跟着卢老爷子大江南北寻找的日子,这一寻便是十几个年头,待到终于得了消息,他们欣喜若狂地赶回来时,却被老爷子一句暂不相认打消了满身的热情。
几日前卢老爷子让他们准备祭祖的东西时,他们只当是为了年关前准备,但昨晚半夜回来的老爷子将睡的迷迷糊糊的他们从被窝里叫起,丢下两句话却让他们当场被惊醒了过来——
“明日岚娘要同孩子们过来,当晚准备开堂祭祖,让他们认祖归宗。”
在仔细询问后,得知只是以旁支的身份收做嫡亲,两兄弟虽不满意,却也元可奈何,扶着老爷子的嘱咐,并未告诉自家房里女人实情,只当是重新认了一个弟妹和三个侄子回来。
可就是这样,也难掩卢荣远卢荣和、卢景珊的欣喜之情,失散多年的亲人就要归家,亲情这种东西,恐怕是唯一不会随着岁月流夫的感情。
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苍衣车夫挽了缰绳后,下车将帘子掀开,在卢家两位老爷的目不转晴中,首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名身穿雪青常服的清秀青年,面上带着浅笑,冲着他们点头之后,伸手扶着一道墨灰色的娇小人影跳下了马车,在看清楚那小姑娘的容貌后,事先被卢景珊知会过的哥俩还是怔仲了一瞬。
那张同少女时的母亲太过相似的脸,冲着他们弯起眼睛,没等他们细细打量,使和先前那清秀青年一同伸出手,从中里扶出了最后一个。
那妇人一身浅青色的襦裙,头上钗环简单.可正面向他们之后,那三十出头,宛若昨日才见的秀丽容貌,却让两兄弟顿时红了眼睛。
遗玉和卢智正把打量着门口呆立着的两名中年男子时,卢氏抓着人的手猛地握紧,嘴里细细碎碎地发出一些声音,三双眼睛相望,一时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同骑马抓雀儿时。
眼见那两个舅舅就要不顾这是大门口,激动的迎上来,卢智和遗玉连忙出声制止:
“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他们眼下在外人面前,可不是什么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而是半道上认回来的。
“对、对,先进去。”二老爷卢荣和连声道,忍住多看卢氏一眼的冲动;和卢荣远在前带着路,让遗玉和卢智扶着卢氏进了国公府。
一行进到前厅,挥退了后面跟着几名下人,让卢耀亲自在外面守着,将门关上后,在正座的卢中植注视下,三兄妹再次相视,终是在两人犹豫着喊出一声“二妹”之后,卢氏松开子女的手,大步迎了上去,哽咽着叫唤道:
“大哥、二哥!”
三双手相握在一处,三人加起来足以过百的年纪,却在相隔十余年重见后,像是孩子一般,只顾着流泪,说不出话来。
观此情景,遗玉心中定下不少,看来这两个舅舅对他们的到来都真心期盼的。
这种认亲的感人场面没有维持多久,便被卢中植的咳嗽声伴着拐杖的敲地声打断。
“行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也不怕两个孩子笑话,玉儿,到外公这里来坐。”
遗玉乖巧地一应后,走过去被卢老爷子拉着坐在一旁,她滴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却没在这偌大的客厅里,发现有外婆和那个姨妈的身影,除此之外,卢书晴听说昨日是宿在学帘馆坤院里,这会儿没有早到的他们先回来。
得了卢中植的斥责,一把年纪的三兄妹才止住了眼泪,两名兄长转身去用衣袖拭泪,卢氏则接过卢智递来的布巾抹着眼角。
遗玉小声闻卢中植道:“外公,外婆和姨妈呢?”
卢中植道:“你姨妈在后院忙活,你外婆在房里等着见你们。”
一番折腾之后,等他们安静地在客厅坐下说话时,已经是半盏茶后的事情。
卢氏湿润的眼睛中带着满满的喜悦,向着两位兄长介绍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是我那大儿子,卢智,那是小女儿遗玉。”伴着她的话语声,遗玉和卢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两位舅舅分别行了礼,被他们连声赞着“好孩子”叫到身边去一一看过。
卢氏问向卢老爷子:“爹,俊儿还没来吗?”
卢中植道:“已经让人去接了,约莫等下就到。”他眼里看看三个子女,再看看孙予孙女,严肃的脸上挂着平日稀缺的和蔼之色。
卢荣远抬头看着卢智,赞道:“好小子,你的名头可是连咱们府上扫地的丫鬟都晓得。”
遗玉暗自偷笑,这大舅舅身上多些武人的气质,脸型方方正正的,同外公很有几分相似之处,说话也直接的很。
卢智对这不甚恰当的夸赞,到觉得很是亲切。
卢荣和的目光要多落在遗玉身上,这位二舅舅显然五官要俊雅上许多,文质彬彬的,又显稳重的很。
“玉儿,可是俄了,再过半个时辰才开饭,我让人先拿些点心给你垫肚?”
因他这关心的一问,遗玉当下便对这府上多出一分好感来,若不是真的关心的紧,也不会上来便有此一问。
“多谢二舅舅,我还不俄,等下咱们一同吃饭。”
卢中植听到她的称呼,便道:“这称呼都改改去,在外面可不能叫乱了,岚娘,唉,终是要委屈你了。”
要认祖归宗,自然不能以认卢氏这个女儿为前提,而是要打着她那个死去的丈夫的幌子,算卢氏做卢家子侄的遗孀,三个孩子自然便是卢姓,当是要称卢中植为祖父,称卢荣远为叔父。
卢氏混不在意地逝“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女儿能继续唤您爹,唤哥哥们,那便已是福气,咱们心里明白即身,这样也好,若是那房家人找上门责问,更是没头说去。”
有得必有夫,固然认回卢家,让一家四口免去许多麻烦,可也同时让他们夫去了用原有身份立于人前的机会。
卢荣远眉头一皱,虎着脸道:“怕他们作甚,胆敢找来,乱棍子打出去即可。”
卢中植瞪他一眼,“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莽撞。乖女儿你放心,我和智儿已对策好,只要你们不认得,谁也找不出怔据来挑刺,今晚将你们载进族谱里面,你们便是白纸黑字的卢宗人,同那房家,再无甚干系!”
“外一一祖父,您可是说错了,咱们同他们有干系,有大的干系,”卢智胆大地挑了卢老爷子的语病,脸上一本正经道:“他房家牵连的我姨娘和表弟表妹命丧他乡,我们既是卢家人,自有权替他们讨回公道!”
嗯?除了卢中植和卢智外,一屋子的人同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