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一时没听出来她话里意思,还在叼念:“晋博士是通情达理之人,怎就会这时候叫你去一一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遗玉清了清嗓子,冲卢氏眨巴了下水亮的眼睛,尽量放慢了声音,“我有点儿想去。”
卢氏提了口气,忍住没扯开嗓子训她,神色僵硬道,“你这孩子,马上就要嫁人了,凑这热闹做什么。”
“京里又不讲究在家中待嫁,”遗玉屁股往后挪了挪,移到卢氏伸手也够不着她脑门的地方,“上回小凤姐同我说,封小姐嫁人前几天还去学里上课呢。”
“那你说她是嫁了哪位王爷?”卢氏咬牙。
“不是王爷,是世子,”遗玉躲开目光,“也是皇家人。”
“是不是闲的你!”卢氏算是搓火了。
“不是。”遗玉摸着桌角,她知道卢氏是为她好,不想在大婚前见她出什么岔子,但她心中另有所想,念头一起,就怎么也压不住。
“不是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哪都不许去。”
“娘,”遗玉冒着脑门被戳的危险,跪坐起来,磨磨唧唧地挨到卢氏身边,一手挽了她的胳膊,被她甩开,又去挽上,抢在她再次甩开之前抱紧。
“您还记不记我跟你讲过那五院木刻的事,我、我有两块儿了,还差一块。”
第92章 倒回去三年(加更)
三月初九这天中午,璞真园来了位稀客,遗玉没想她早上才让人捎信进京,程小凤这就跑了过来,还是一人骑马来的。
“亏得没有摸丢了你。”遗玉让家丁牵着马去喂,拉了程小凤进门。
“瞧你说的,又不是不认路。”程小凤挑眉接了一句,抬手拉在遗玉肩头亲热地揽着,眼神却黯了黯,巡游一年回京之后,她没少一个人往龙泉镇上跑,却不是来璞真园,而是山后那片小林。
遗玉心里有事,没把她话多想,领着她先去周夫人那见了卢氏,让她将裴翠云带话学了一回,才带人回书房去说话。没聊几句,程小凤就把话头扯到了三月三宫里的击鞠比试上, 她一边为那天没能進宫叫着可惜.一边仔仔细细地将那天发生的事向遗玉询问了个遍。
李谙被贬一事.已是为人所知.程小风还记着当初在马场这厮同长孙娴狼狈为奸侮辱卢智的事.对他落得这么个下场,当是大呼爽快。
“先不说这个,我找你来另有别的事””遗玉一岔开話题.当即就将晋启德来信要她参加五院艺比的事和程小风讲了一遍,不出她所料,比起卢氏一开始的反对.程小风就差没举起双手双脚来赞同了。
“好啊.有这机会当然是要去了.”程小风斩钉截铁地道.“不过.我同你讲”
这是遗玉找程小风过来的主要目的.晋启德给她的信很简单.只是通知了她三月十一要按时来学里代表书学院参加艺比.因为她刚刚复学.今早去宣楼听讲这一项特给免了。
有关五院艺比的流程,遗玉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两年过去是否有变动.还要再问个详细.程小风已从园子监毕业考罢.程小虎却还在国子监念书.姐弟俩关系好.有什么消息都是一手的。
果然.除了五院艺比本身一些轻微的改动.更让遗玉感兴趣的不是事.而是人--长孙夕在遗玉和李泰离京之后,就从书学院转回了太学院.又在去年一回五院艺比上同时斩获两块木刻.太学院在五院艺比上依旧强劲十足.书学院又被打回原形.四门学院维持着万年老二的地位.再者.就是卢书晴这个意外了。
当初和遗玉同时在一场艺比上拿了两抉木刻的卢家大小姐.那以后再没得到过参加五院艺比的机会。
遗玉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苦笑道:“是连累她了 ”
尽管程小风和卢书晴互相为不顺眼,听见遗玉的话.还是点了点头.随口又有些困惑地开口道:“我听人说.过了年后.卢书晴就再没往学里去了.好像是休了学.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
“有这事?“遗玉是头一次听说.难怪那天不是沐休时候.她在卢家见着卢书晴.原来不是学里放假.而是她压根没再去了。
“我回去让小虎打听打听。“程小凤道.“先不说她们.你是怎么打算的.别跟我说你不打算赢木刻。”
遗玉暗咐.她就是奔着那木刻去的.这没什么不好同程小风讲,只是说多了又要解释,要让程小风知道她想法.没准是会被惊吓到.便笑了两声,含糊道: “是准备再得一块书艺的”
“嘿.这个把握还大些。”程小风在家里就是做什么是什么的主.神经又粗.不然也不个熬到现在都没成亲.于是没想过遗玉在大婚前还去干这个有什么不妥
两人又聊了会儿.卢氏便差人过来喊她们去吃饭.在饭桌上头回见到韩拾玉,程小风忍住惊讶没吭声.饭后被遗玉带着在院子里晃荡消食.才直呼两人神似.遗玉不置可否.她同韩适玉长相看起来是没哪里似的.但是一笑起来就有三分像.要不怎么当初离开普沙罗前.韩拾玉还能易容成她的模样去骗卢氏呢”
程小风在卢家待到黄昏才走.婉拒了卢氏的留宿.出门上马前盯送她的遗玉看了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遗玉仰头瞧着她道:
“还忘了什么要说的?”
程小凤摸摸马脖子,小声一句.“看来你还不知道东……“
“什么?”
.“啊,没.那我走了啊.后天早上我在学里等你.可别来迟了。”说着.不等遗玉再问.一夹马肚子就朝前走.三两下消失在宅前那片山楂林子里”
遗玉直觉她是有事瞒者自己、立在门口想了会儿.没有头绪.转而又被其他事转移了注意力--从昨天拒了李泰赏花的邀约.到现在一整天又过去了.再没收着他半封信.这同头两天一日两三封信的落差,让遗玉不多想都难。
“这才几天啊.就没耐性了、”遗玉边琢磨.边背者手往回走.过花厅时候逮着了正卧在台阶上晒太阳的狸猫.弯腰提着后颈抱起来.本来要跑的狸子,敏锐地察觉主人的心情不好.仅是在她怀里挣扎了两下,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她怀里.还讨好地用尾巴扫了扫她脖子。
按着卢氏的要求.遗玉不管心里怎么想.还是回书房去写了封短信.把她要去五院艺比的事讲了.让陈曲去找了于通过来.去京里送信.算是“请示”他一下。
只是信送出去后,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见回音.遗玉愈发觉得李泰是拿起了架子.又担心没得他许可卢氏不让她去参加艺比.一时脑热.便肥着胆子伪造了一封李泰的同意书,拿去给她娘者.卢氏没见端倪,挥手由她了。
于是那头一时抽不出空去解决遗玉学籍一事的李泰,临了都还不知道她被复学选去参加艺比的事.这便是阴差阳错了一回。 真不知等那天两人在君子楼碰上.会是个什么场面。
三月十一,前头接连七八日的表光明媚.今早起不见了踪影.许是老天闷着了.今日是个阴天。
遗玉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好,坐在镜子前头换上昨天才被人送来的常服.看着那一身墨灰.便勾起许多往事来.非是平彤在一旁催着.许能发呆误了时辰。
早饭吃的早了,韩拾玉和韩厉都没见人影,卢氏瞧着遗玉这久不见的打扮,也是愣了愣,随即笑开.“这身衣裳看着是比当初穿的合身。不是衣棠合身.是人长开 才对.遗玉梳着单塈挂簪、未饰朱钗,额发蓄的长了.直接梳理上去、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扫了浅黛的眉.让她看起来秀秀气气的,透着一股子斯文派头.很衬这身素的墨。早饭后卢氏送遗玉出门.到门口又问一遍,“真不用娘跟去?”
“不用,您不是还有事要忙么。我中午在程家吃饭.您别等我啊.下午就回来了”。卢氏不喜同人应酬,可遗玉知道凭着她那准魏王妃的头衔,一到人堆里,便少不了被攀搭、与其叫卢氏去心烦,不如在家里待着。
“那就早去早回、”卢氏又扭头交待随行的平彤和驾车的于通几句.就送她上了马车。
有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比起第一次好像赶考一样参加五院艺比.这回遗玉要轻松许多。就是路上才迟迟开始担心起李泰知道这事后.会怎么处理她。不过事到临头,她也没什么好退缩的.在她看来,就是事情传到李泰那里.也是两三天后的事了.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就在她在学诉馆后门下去时.某人也因为被邀来作评,刚刚坐了马车出门.同样往国子监赶来。
临水而建的君子楼.仍是记忆中的好风光,就是这阴天也不能将它折扣.遗玉和程小凤沿着湖边小路慢走,前后过去几个人,都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们.有认出程小凤的.却没能认出一身书学院常服的遗玉。远远望着那边大路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常服.浩浩荡荡渍往君子楼里的人潮.程小凤忽地出声道, “你说,要是能再倒回去三年有多好。”
早上是冷.遗玉不客气地借程小凤身形挡着湖面来风.听见她话,望着那片人潮,身上一寒.胸口就酸涩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她的话。
倒回去三年.那时候她还没到国子监来、还不知道他们兄妹三人的出身,卢智没有参加中秋夜宴.没有出事.卢俊没有外出游历、没有失踪.卢中植仍是存着一丝念想天南海北地找着他们母子,没有无牵挂地离世…
“瞎想什么呢你、”遗玉笑着伸手拍了下程小凤胳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大白天就发梦了。
“说笑罢了。”程小凤也扯出笑.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先等人潮涌进楼内,等人稀了、才从兰楼下面进去。
君子楼中布置没变。地毯软座.比起十月入冬寒时。这三月的艺比更要热闹,还没钟鸣.兰楼下面的学生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咋察咋察地吃着从家带来的点心.起初是没人注意到掀了帘子从外面走进来的遗玉和程小凤。
但两人着实打眼.不说两人外貌如何出色,单是程小凤那一身有别众人的丹衣,就够引人注目的。
察觉到四周孩子们投来的目光,已是年过十八的程小凤有些尴尬了.扭头对遗玉道、“要不我上竹楼去等你?”
竹楼是观比席.裴翠云今年照例接了请函却没工夫来看.程小凤本该是去二楼观比.遗玉也是觉得两人站在这里扎眼.点头道:“我同你一起上去。”
“行.待会儿你再下来。”说完便要掉头出去.只是人群中一声将疑的呼喊.让俩人顿住了脚:“卢、卢、二小姐!?”
第93章 那位小姐
晋潞安的父亲是京里一个七品的小官,但他有个在国子监当博士的祖父,因为是长女,又生的文静乖巧,家中长辈较是疼宠,去年六月,她刚满十四,因为祖父的缘故,幸得到被插进国子监去念书,不说混张文凭出来以后好嫁人,多些朋友玩伴总归是不错的。
比起普通的小姑娘,家里有两个弟弟的晋潞安已经很懂事了,对胭脂粉末不怎么上心的她,在祖父自小的陶冶下,最大的兴趣,便是书法,收集各种各样的笔墨纸砚、字帖样本,于是她没意外地进了书学院。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总有个推崇的心理,或是德高望重的人物,或是年轻气盛的才子才女们,晋潞安也不例外,她最偏爱是欧阳询的字,临摹得一手好楷,又收有虞世南一十三篇刻本,但是她崇拜的那个人,既不是欧阳询,也不是虞世南,而是一位同她年纪相仿的小姐。
她还记得第一回瞧见那位小姐的字,是在刚入学的头一个月,在想房帮着祖父整理往年学生上交的课业时候,发现了几份被他老人家妥帖收藏的笔迹,晋潞安长到十四,不说博览众家,可是长安城里的名笔,她都有幸一窥,只这么一种清秀圆润的小字,却是前所未见的体法,叫她一眼便喜欢上了。
瞧见那几份课业的落款留名,小姑娘很是惊讶了一番,早听说过这位小姐的名声,不管是从祖父那里,还是旁人的闲谈杂说中,好的坏的都有,没见着这字之前她只当是故事听了,可见着这字,她心里便忽地痒痒起来,祖父是极爱这几份笔迹的,被她痴缠了好久才借给她临摹,越摹越爱,别起了别的心思。
一开始是四处找了国子监里的先生们讨要那位小姐往年的课业,从一份攒到十份,不单是那一种新体不单是字还有文章,再然后就追寻起她的旧事——广为人知的有那场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书艺比试,从乡野出身到怀国公亲孙的离奇身世,闻名遐迩后因杀害长孙家嫡子而遗祸的京城才子是她兄长,同长孙家的小姐交恶,长共女子趋之若鹜的魏王爷对她青眼有加,甚至连某位公主生辰宴上的诗、还有中秋夜宴上那一个官兵强盗的故事,她都耳熟能详。
一桩桩,一件件,不管是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她都寻的津津有味,自觉是知道的愈多,愈发对这位才思教捷的小姐喜欢,到了最后,便自然而然地起了憧憬之心,不过分地说在她眼里国子监那些受人追捧的人物,不管是才色,连那位小姐的一张字都比不上。
于是,当那位小姐一回京来,接连出了接风宴上一首快词,及笄礼上一怒拆穿尔容诗社花草评人的把戏,三夫人添笄的事后,名声大涨,晋潞安心中推崇又再膨胀一圈,当月就激动地递了贴子去了卢府拜访,只可惜被告知那位小姐不住此处未能一见,那天回去又着凉,失望之余,好病了一场,他祖父看着心疼,也是知道这孙儿心思,便安抚她说,待她病好,便帮她引见。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五院艺比头一天,作为书学院参比人选之一,正捧着一本《晴雪贴》在等待第一场琴艺比试时,忽而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卢二小姐”,又闻身后一声轻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触目一片转身流波的墨灰色的裙衫。
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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