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出去。”江学林暗松一口气,手一挥,找规矩命道:“褪衣笞背二十。”
“等等!这恐怕不对吧?”遗玉皱着眉,打了岔。
长乐暗自冷笑,就知道她是找茬来的,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高盼云便没好气道:“这是律则上订的刑法,她们犯了私谋害公的罪责,减刑当笞二十,还有什么不对的吗,魏王妃是不是存心捣乱来的?”
遗玉哈哈一笑,忽地变作冷脸,一手指着史莲晋潞安等人,严词厉色道:“私谋害公?你们莫不是忘了这个‘公众’里还有一位皇室的公主!嗯?平阳公主差点就被刺死,她们分明是涉及了谋伤皇室的大罪,笞刑二十?你们开什么玩笑,按律,便是流放两千里也算轻的,换成棍仗,至少也要罚上八十大棍,才能抵罪。”
八十大棍,那不是要打死人吗?!
高盼云被她说的目瞪口呆,四下哗然,那群穿着囚衣的女子瑟瑟一抖,就连哭都忘记,史莲大骇,失声道:“魏王妃,我等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我们!”
“史莲姐姐,别说了。”晋潞安心中也是凄然,却不信遗玉真要害她们,拉住冲动的史莲,不叫她乱说话。
“史小姐严重了,”遗玉不大高兴地攒起眉毛,“长乐公主同几位大人都在这里,我仅是提个意见,到底怎么罚,还是要他们做主,公主殿下,江大人,就请两位赶快拿个主意吧。”
拿什么鬼主意!被遗玉一脚皮球踢过来,江学林心中暗骂,要笞刑,你魏王妃不愿意,要不罚,长乐公主不愿意,要真杖刑,这十一个人里能有几个顶过去的,果真打死了人,那几家还能像现在这样忍就有鬼了!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公、公主?”江学林可不愿拦这个黑锅,支吾看着长乐,等她定夺,打定了主意,若是长乐要他拿主意,他就是拼着这官不做了.也不干!
长乐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她敢过来问刑,便是算准了涉案的几家底线,预备借此立威,叫这京中有眼睛的都瞧一瞧,她无双社不是能惹的地方,然却没有想过要弄死这群人,毕竟死了人,便是彻底同几家结了仇,这并不是她愿意见的,饶是她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也要投鼠忌器一番。
原来她是打的这个主意,好一招以进为退!
眼中冷光连闪,长乐并非是容易冲动的人,片刻犹豫,眯眼看着遗玉,道:“我原本想着从轻处理她们,既然魏王妃要杖刑,那便打吧。”
“公主此言差矣,这杖刑是律文上说的,公主身为皇室正统,既拿了刑律来问刑,便要按律刑事,岂是旁人一语能改之,说到底,魏王妃是没权利干涉这件事的,公主您看着办吧。”
裴翠云一开口,便是四两拨千斤,又将担子甩了回去,她身为国公夫人,尊贵不如,在这里确是比长乐长上一辈,适才被遗玉找来掠场子,不求能势压长乐,但求一句话的分量,也是做个见征,免得日后叫人瞎传了话去。
话说到这里,史莲也转过弯来,晋潞安更是明白遗玉画外之音,道她果然是救她们来的,激动地抹了抹眼泪,看清楚那同长乐对立的人影,心中出奇地安定下来,低声去哄几个呜咽的女子,一双双手拉紧,相互传去安慰。
“既是如此,那便交由大理寺处理吧。”眉心跳动,不好同裴翠云扯脸,长乐一挥袖,松了口。
江学林赶忙道:“启凛公主,下官也拿不了主意,不如就先将她们关押回去,等待上司定夺。”
“依你。”
呼!墨莹文社的女子们长出一口气,高高悬起的心落了回去,几双感激的眼睛同时落在遗玉身上,又有些心酸,谁能料,逢此大难,前来搭救的,却不是家中长辈,而是一个见面几回的外人?
这究竟是可悲,还是可喜?
“公主,这怎么能行?”刘诗琪忿忿出声,就这么放过她们.不是白来一趟么!
“公主?”无双社的其他人也不乐意。
长乐抬了抬手,便将这片质疑声压过去,威望可见一番,她侧头打量着遗玉,低声道:“不过是缓上几日,姑母身体每况愈下,要有个三长两短,便是父皇也不会轻饶她们,咱们且等着吧。”
嘶!听见这话,那十几颗刚才落回去的心又吊了起来!是啊,逃了眼下一关,以后又该怎么办?
看着她们灰暗下的脸孔,遗玉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忽听外面阵仗,扭过头去,就见衙门前再起骚动,人群两分,又有来“见过去主殿下,程夫人,魏王妃。”
伴着几名侍卫,这才来的女子四十来岁年纪,确是少有人不认得,平阳公主身边头一号的女官,薛侍人!
遗玉暗喜,道了一声来得正好,这便客气道:“不知薛侍人前来,是传了公主什么锦令吗?”
长乐神情微变,眼皮刚是一跳,便见那薛侍人掏出一块玉牌,道:“回王妃的话,正是主人派了我来,宣一件事。”
便是有千般疑惑,在场的众人也只能低下头,恭声道:“听公主教训。”
“前宫中遇险,主人救驾有功,圣上曾允一事,主人听闻宴上献礼的墨莹文社众女被押牢狱,心有不忍,几日思量觉其有过,然念其一心孝敬,巳差人到宫中求情,现派我来知会,便是免得你们先用了刑罚,各位大人,想必还未曾用刑吧?”
什么!平阳公主要在皇上面前替她们求情!
“下官不敢,尚未用刑!”事态如此转变,既不用得罪上司又不用得罪长乐公主同魏王妃,江学林差点就笑出声来。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有三公主求情,咱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刚才还苦巴巴的一群女子,都是欢喜地叫了起来拉着手跳着抱着,一扫阴云,高兴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相比较下,长乐一行人的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一反先前看好戏的模样,银牙暗咬,有的还纳闷小声道:“这怎么可能,三公主怎会替这群倒霉的求情?”
遗玉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弯起眼睛,笑着瞅了冷眼看来的长乐,一脸敬佩,语带双关道:“公主殿下海量,当是我朝女子表率.名列巾帼,当之无愧。”
这是在讥讽她没有胸襟么!长乐怒从中来,却不好此时发作,深深看了遗玉一眼,扭头离去:“我们走。”
无双社的一干女子,将目光从那群欢天喜地的女囚身上收回.个个挥袖,愤然离去。
薛侍人传过了平阳的话,走近遗玉几步,低头一礼,轻声道:“魏王妃移步昭华府,主人有请。”
遗玉点头,拉着裴翠云的手道了谢,又看一眼还在喜中不自拔的墨莹文社众人,摇头笑了笑,也不同她们道别,便跟着昭华府的人走了。
片刻后,回过神来,还是晋潞安发现遗玉不见了人影。
“咦?魏王妃呢?”
“王妃哪去了,咱们还没谢过她呢!”
四下张望不见了人影,史莲见到与遗玉同来的裴翠云还没走,正了正腔调,礼声道:“程夫人,不知魏王妃何在?”
瞅着这群模样狼狈的女子,裴翠云心念一转,冷笑道:“亏你们还记得有这么个人。”
这一句话说的众女面色尴尬,她们刚才的确是得意忘形了,晋潞安歉声道:“是我等方才失态,程夫人见笑了,王妃巳走了吗?”
“哼,替你们求了这么天大个人情,不去一趟昭华府怎么说得过去。”
众女茫然,不知她话中含义,什么求情,为何魏王妃要去见平阳公主?
“你们莫不是以为,没人在跟前说情,公主大病未愈,当真会想起你们来吗?”裴翠云冷笑连连,扶了扶鬃角,便也拎着裙摆走了,留下这群女子去品她话里味道。
史莲同晋潞安最先回过味儿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敬服,而那史莲,更是羞中带一丝傀色,想起之前怀疑,狠狠咬了下嘴唇,眼神一定,似是终于拿准了什么主意。
遗玉还是在昨天那间卧房,见到了气色不佳,然却精神不错的平阳。
“过来坐。”提也不提大理寺那头的事故,平阳冲遗玉抬了抬手,全没有昨日有外人在时的那份生疏。
“公主,”遗玉听话地走到床边,侧坐在脚踏的软垫上,抬红痕,她早上才温习过,不管从哪里看,都像是书上所讲的“命悬一线”。
“你让那送信的下人传话,说我府中藏奸,是么?”
遗玉并没直接回答,反问道:“您这额上红痕,是什么时候出的?”
平阳道:“是有半个月了,起初只有一点,我当是癣病,太医看过无恙,便用脂粉遮盖,花细遮挡。”
“那便是了,您额上这抹红痕,是中了一种惨有‘混香根’的毒物,此毒需要长期食服才会见效,等这道红痕长到天灵处,便是命危时,是谓‘命悬一线’。”
“命悬一线,”平阳细嚼了这四个字,面色平静如常,直叫遗玉心中敬佩,然下面听她说出一句话来,却是脸色几经变幻:“这倒同昨晚吴王带来那位异士说的一样,如此,应该就是我府里人做的。”
吴王府的异士,能识奇毒,是那大书楼二十八条命案的元凶吗!?
第214章 意外之喜
遗玉回到王府,已是下午,听门房说李泰还没出门,便一路心里打鼓回了翡翠院。
“王妃回来了。”守院门的一双侍女打远见着桥上人影,一个上前去接,一个小跑回里面报了,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平彤赶紧放下洒子,走到院门口刚巧迎上人。
“主子可回来了。”
“王爷呢?”
见遗玉心事重重的样子,平彤也不知她事情办的如何,指着正房道:“正在屋里歇着。”
李泰可没睡午觉的习惯,必是知她上哪去了。
自知是不顾他叮嘱做了什么好事,遗玉心里打鼓,便退了前后下人,独个儿回房。
屋里没点香,床上侧卧着个人影,半搭着帐子,背对着外头,被子没盖一条,他身上穿的还是早上出门时的那件,连常服都没换下,遗玉一瞧这背影,便知不妙,张嘴要来词儿,却被抢了先。
“回来了?”李泰翻了个身,曲着半条腿,上半身遮在砂帐子里,看不大清楚神色,可就那一双眼睛绿的格外明显,遗玉被看着,路上想了几遍的说辞,一下便全忘完了,张了张嘴,干干应上一句:“呃,嗯,回来了。”
“去了大理寺?”
“昂。”她心虚地扯着披风带子,小步挪到衣架跟前。
“求了姑母么?”
“不……是。”是不啊,还是是啊,话都说不利索,真想打嘴!
勉强集中了注意力,遗玉清着嗓子续道,“我让人送了信给公主,提了提史小姐、晋小姐她们,又去了一趟昭华府,我、我——”
“我怎么说的?”
李泰一句话便让遗玉脸又挎下,什么解释都成了掩饰,磨磨蹭蹭抚平披风上的褶子,小声道:“这件事是我没听你的,可那节骨眼上,岂容得想这么多?我同墨莹文社的那群人交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眼睁睁瞧她们毁在这上头,一时冲动,就……”
李泰“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开口:“所以你便刚好趁了这件事,欠下姑母人情,再名正言顺地去管昭华府的闲事,这般一石二鸟,倒成了迫不得已的模样——你是要蒙谁?”
“啪嗒”一声,手里的披风落在地上,本以为能瞒上一段,却被他一点儿不差地说中心思,遗玉“唰”地涨红了脸,扭头瞪着李泰,嘴里“你、你”了半天,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成了。
李泰见她这傻乎乎的样子,心气儿顿时顺了不少,但一想到这小东西竟然为了一群外人,转着脑筋弯来糊弄自己,便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饶她。
“月前新收罗一批魏晋字画,本想带你到芙蓉园住几日,赏赏趣,你既不得闲,便送进宫里去吧。”
“啊?”遗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惊一乍,急忙道:“先别送啊,看都没看过呢。”
“你要忙着管闲事,哪有工夫看,”李泰瞥她一眼,撩开那半边纱帐,伸手去倒茶。
遗玉这会儿又有了眼色,赶紧上前去“伺候”。
“哪有啊,我行李都让人收拾妥了,咱们下午出门也不迟啊,是不是?”
明知他是故意气自已,她还得呵呵赔着笑脸说话,想到芙蓉园里有那些个物件儿等着自己,心里便像是猫爪一样,差点把正事都忘在脑后。
不接她话,李泰端着杯子,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小片儿空位,遗玉刚就着床边坐下,他一条手臂便从后面绕了过来,在她小腰上轻轻松松环了个圈,拉到他胸前倚着,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侧系的腰带,害她不自在地并拢了垂在床畔的两条小腿,总觉得他这动作带点儿威胁的意思。
半晌没听他出声,遗玉心里哀怨了,想着回避问题不是个办法,便硬着头皮问道:“你、你是不是生气啦?”
这纯属是废话,李泰就没搭理。
冷了场,遗玉懊丧地揉了揉耳垂,道:“我就是怕你不高兴,才瞒哄你,虽说使了点小心眼,可说话是不假,墨莹文社这‘闲事’,我肯定得管,道义也好,利益也好,真叫长乐把她们打趴下了,我打哪再找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呐?至于平阳公主,一是有我娘亲的情分在,二来我刚回京那会儿她也帮过我大忙,岂能眼睁睁瞧她身处险境,别说我有些把握能给她解毒,便是没有把握也要试上一试,我……我做事,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她偷偷膘了李泰一眼,见他闭目养神的姿态,扁着嘴,抓住他在腰间乱动的手指,郁闷道:“我都想好了,我虽师承姚不治,又同红庄牵连,但多半是自学,就算皇上手里有红庄的人,也不定能探出什么,我知道你是担心我,那我小心点,不叫人抓着把柄便是……你倒是说句话啊,别生我气嘛,啊?”
她放软了声音,摇了摇他的手掌,李泰一睁眼,便见她水汪汪像是小狗乞怜的眼神,心头一软,明知她许是故意撒娇,却也不舍再逗她,拾手在她软乎乎的下巴上捏了捏。
养这么个东西,有趣是有趣,就是太让人操心,你一个不去管她,她便能折腾出好些叫人头疼的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