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一章 赐名
从安阳城到长安,日夜不停地赶路,快马来回至少要用五日,遗玉写信回去打探李泰的消息。
不多日便收到京中回信,将李泰所带的一支兵马在大沙海中被尘暴所袭失踪的事详细说明。
在大沙海中行军途中向长安送信十分不易,往往派出十个信使,七八个都会死在半路上,有关李泰失踪的第一手的消息,是在五月下旬送达长安,可李泰所领军部在大沙海中遇险的时间,却是发生在四月初。
这么一算,遗玉就心底发凉,李泰遇险竟有两个月了,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死亡沙漠里,同大军失去联系,没有军需的供应,他要怎么挺过这两个月。
尽管她一再自我安慰,也许这两个月里李泰他们已经同大军会合,脱离险境,只是消息还没传回来罢了,然而银霄的迟迟不归,让这个假设变的十分无力。
以至于在接到长安来信的几日里,她夜夜难以成寐,即便睡着,也会不断地做梦。
卢氏将遗玉的忐忑不安看在眼里,庆幸小雨点的降生,多少能分散她的注意,让她寄一半心在小家伙的身上,才没有一蹶不振。
小雨点嘴巴很刁,遗玉喂了她几日,卢氏嫌她月子里每日喂奶不方便,想着这孩子肯吃奶水,便抱给奶娘去喂,哪想小家伙依旧不肯吃。
卢氏狠狠心饿了她半天,小雨点就跟她耗着,任凭奶娘把胸口凑上去,怎么塞都不肯张嘴,饿极了就睁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瞅,也不管看不看得见人,一扁嘴就开嗓子哭,声音不响亮,细声细气就跟阵小雨似的,但卢氏哪受得了,当即就心疼地把人抱给遗玉去喂。
遗玉低头看着趴在自个儿胸口呼哧呼哧地吸着奶水,眼角还挂着一点泪花的小家伙,忍不住就笑开:
“将奶娘送走吧,我喂就好,她娘有的,还叫她吃别人的,难怪她不乐意。”
“唉,这娇气的哟,”卢氏嘴上嗔怪,但还是从了遗玉的意思,“奶娘就送一个回去,留一个下来,哪天你身子不舒坦,也不至于饿着孩子。”
两人说着话,就听“嗝嘚”一声脆响。
小雨点饿了一上午,吃的急了被噎住,打了个嗝,嘴角冒了几个白色的奶泡,遗玉赶紧把她抱起来一些,轻轻拍拍她背脊。
平彤在屋外说话:
“主子,今儿早上都督府上去了好些送礼的,孙典军送了礼单过来,您是不是要过目一下?”
遗玉闻言,就知道自己产女的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你看看吧,有不合规矩地就退回去。”
自打戴良的案子落下那天起,这安阳城当地的大户便将遗玉忌惮上了,毕竟谁家手底下没那一两个不正当的勾当,谁也不想哪天会被揪到公堂上去丢一把老脸,顺道把家当基业都赔进去。
这便小心待着,一听到风吹草动,便使自家妇人往邓县令府上去打听,就怕无意里得罪了遗玉会倒大霉。
遗玉将这些人的心思看的明白,乐得看见他们收敛劣性,便故意不去给他们好脸。
小雨点吃饱了,频频打起哈欠,遗玉舍不得让女儿离开视线,但这坐月子的屋里不通气,实在不宜她多待,便让卢氏把她抱了出去,到别处去睡。
遗玉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没事便画画图纸,让工匠照着图样给打造了两整套的小床小澡盆小衣柜,专门收拾出一间向阳的屋子摆置,供小雨点一人换着来用。
她怀孕期间,卢氏不准她做针线,也不叫都督府上的裁缝制衣,一手包揽了孙儿的衣物,肚兜小衣小裤小袜,全是亲手缝绣的,挑了鲜艳的颜色,绣了各种童趣,小鱼小鸭子的绣面,男婴和女婴都使得。
还是六月,天气热,卢氏把小雨点放进小床里,摸了摸她脖子上的细汗,便解下她身上的小衣,叫平卉去柜子里拿了干净的小兜出来,自己则把光溜溜的小家伙在床里翻了个儿,拿痱子粉团往她后背扑。
“老夫人,舅老爷在外头。”
听见门外下人禀报,卢氏手上没停,“让他进来吧。”
韩厉得允许进到屋里,“我有话同你说。”
“嗯,等等。”
他见卢氏手上忙活,便晃着步子凑过去看,他这么临近地去看一个小娃儿,还是头一回。
小雨点困了,懒洋洋地躺在小枕头上,被她外祖母翻来覆去地折腾,偶尔蹬蹬小腿儿,十几天的婴儿,已大不同刚出生下来的模样,白嫩嫩的皮肤带点儿红润,小手小脚精致的就好像是白面捏的娃娃,招人稀罕。
大概是被卢氏扰的睡不成,所幸就睁开眼来,黑溜溜的眼睛珠子还看不清楚人,但亮晶晶的十分好看,小拳头挥了两下,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啃着,眨巴着眼对着床边的大人。
饶是韩厉这等内里心狠手辣的人物,此刻也不禁真心生出几分温柔来,心里痒痒,伸出一根手指,去拨拉小雨点的含在嘴里的手指。
被那黏糊糊的小手抓住,他背脊僵硬了一下,并非是嫌不干净,而是头一回亲近孩子,不大能适应这软乎乎的小家伙。
但很快他便将这点不自在收拢了起来,因为小雨点没了兴趣,就松开他的手指,继续把小拳头往嘴里塞。
韩厉挑了眉,又伸手把她拳头拨拉出来,看着她重新塞回去,再拨拉出来,这一老一小都很固执,谁也不肯让谁,一个硬要吃手指,一个硬是要骚扰到底,如此来来回回几次,倒是忘了卢氏还在边上。
卢氏看到韩厉难得露出顽性,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粉团子收起,对着有些尴尬地把手收回来的韩厉,道:
“好玩儿吧,你可算是小雨点的舅公,要多疼她一些。”
舅公?韩厉不大满意这称呼,但还是做出一副高兴模样点头道:
“自然,是你的孙女,便是我韩某人的孙女。”
卢氏没听出他嘴上在占自己便宜,怕小雨点着凉,手脚麻利把一条绣着牧童吹笛的青绿小肚兜给孙女儿系上,摊开小被子把她盖好,轻声轻语地拍哄着她睡觉。
小雨点睡觉是极老实的,不一会儿便安静下来,卢氏让平卉在一边守着,领了韩厉到隔壁客厅说话。
“要说什么?”
韩厉措辞了一下,“我曾同你说过,当年我家道中落,到西北商路上闯荡,你可还记得?”
要不是被红庄的人盯上,他想必现在还在做他暮云寨大当家。
“嗯,你说过。”
“朝廷去年年底派兵去讨伐西昌,我知道魏王被任命之后,便留了一份心,”韩厉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卢氏一下坐直了身子,才继续说下去:
“通往西昌的大沙漠中常有尘暴,每年都有许多商队丧命其中,被沙土掩埋或许一时不至丧命,但在大沙海中走失的人,没有充足的水给,最多只能活上七日,这一次魏王遇险,依我看,是凶多吉少。”
卢氏脸色一变,韩厉叹了口气,“唉,我先同你说,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眼下时局,万一魏王出了事,没他庇护,来日玉儿母女必不能得善了,长安成了虎穴,安阳也不会安全,最好的打算,就是让我带你们回南诏。”
“现在说什么都还早,”卢氏听了韩厉的话,不但没有感动,反而隐隐有生气的迹象,“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要我跪下求你,也要保她们母女平安”
韩厉苦笑,“你说的什么话,我何需要你来求我,咱们去花市那一天,我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到了这个年纪,我已不求什么,只盼能陪你终老,就算要我下辈子沦为狗畜,也无不可。”
卢氏面色稍缓,“休要胡言乱语,这誓是能乱起的么。”
韩厉被她责备,心里却是受用,正要再同她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一阵匆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就有人跑来通报:
“老夫人,京里又来人了,在前院等着念旨,主子正收拾了准备下床,请您先到前院去。”
卢氏同韩厉对视一眼,前者起身,“知道了,这就过去。”
“圣上有旨,闻魏王妃于六月初五诞下一女,生逢夏时,相伴有雨,恰逢北方灾旱,盼为福泽,赐名令雨,朕心记挂,转召八月归京,入宫面见。”
这一道圣旨宣下来,皇上要见孙女,命遗玉八月份归京,卢氏和遗玉心中分别打了个突,卢氏是刚才听韩厉提醒,遗玉则是早有计较。
周礼上有说,“婚生三月而加名”,就是说刚生下来的孩子,满三个月才会被冠名,记入族谱,这是因为许多幼儿在初生阶段很容易过早夭折,名字取得太早没有意义。
然而皇上这旨上,分明是提前赐名给了小雨点,不但如是,还是一个怎么听怎么不合宜的名字,令雨,李令雨,堪令风雨,这般强势,如何是适合加诸在一个皇室女婴头上的名字。
可想而知,这赐名一事传出去,将会招来多少人的眼红。
对于皇上的意图,遗玉隐有所觉,怕是李泰出了岔子,要再挑个靶子出来给人扎,这便正好选中了她的女儿,要不然,为何要在这时要招她们回京。
揣摩着圣意,遗玉心中不由愤慨,又打心里生出一种无力感,李泰尚且不能抗拒圣意,同皇上周旋了这些年,如今他不在,她又该如何保护他们的女儿。
遗玉没坐满月子,这出屋半天见了风,心中又生忧患,到了傍晚,竟是发起烧来。
第三一二章 柳暗花明
遗玉突然病倒,吓坏了后院一群女人,尤其是卢氏。
卢氏自了解所生这三个孩子,老大是一等一的嫉恶如仇,老2是一根筋的憨厚老实,小女儿则将情义看的比命还重,眼看着遗玉一颗心全寄在那魏王身上,她只怕有一天,魏王出了事,女儿别想好活下去。
直到卢氏听闻京中传来魏王遇险的消息,这种担忧便一日比一日更甚。
有惊无险的是到了半夜,遗玉的热状便退下去。
遗玉第二天清早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坐在床边打瞌睡的卢氏,屋里飘着一股药味,再回忆一下,就想起来,自己下午睡了一觉,醒过来觉得头疼,以为是睡多了,就没在意,让丫鬟免了晚膳,重躺回床上,这一躺就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是生了病。
她看看卢氏面上的倦容,心中自责,张张嘴,嗓子发干,伸手轻推了推卢氏:
“娘,娘。”
卢氏被她叫醒,先是伸手去探她额头,感觉她退热,才松了口气,扶她坐起来,倒了水给她喝。
同样守在屋里的平彤看她醒了,忙出去打热水。
遗玉润了喉咙,舒坦许多,看了看屋里,问道:
“小雨点呢?”
“秦姑姑在带着,你没法子喂,就又让她先喝小米油了,”卢氏捋了捋遗玉的头发,“你昨夜可是把娘给吓着了,怎地不舒服都不会吱上一声,不知道这月子里病不得吗?”
“我当是昨天睡多了,没想着是病,”遗玉注意到卢氏身上衣裳并不整洁,料想她守了自己一夜,便道:
“娘赶紧去歇着吧,我这会儿好多了。”
卢氏不急着走,在她腰后头塞了只软枕,道:“等下吃了早点再睡,娘同你说说话吧?”
遗玉乖乖地点头,“好,娘想说什么?”
卢氏起身挪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伸手将她露在被子外头的手掌握住,盯着她的脸瞅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娘求你一件事可好?”
遗玉忙直起身子,“娘有事只管同女儿交待就是,何需用求的,这不是折煞了孩儿么?”
卢氏摇头,“你先答应我。”
遗玉无法,只得顺着她,“好,我答应您。”
“那你立个誓,”卢氏道,“日后你若是反悔,就让娘不得善终。”
“娘”遗玉不悦地叫了一声,两手握住卢氏,“干嘛要立这种毒誓,您是存心要让女儿难受是吧?”
卢氏绷着脸,“那你立是不立?”
遗玉一扭头,“不立。”
卢氏早有料到她这般态度,并不逼迫她,而是点头道:
“你不肯立,那便是心里还有娘在,这就好,我求你一件事,你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反悔,若有万一,纵是没这誓言,我也会让它成真。”
“娘”遗玉又喊了一嗓子,她病还没好利索,这下被卢氏的言语一激,脸颊很快就涨红了起来。
卢氏看在眼里,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便横了心道:
“你答应娘,要是魏王有个万一,你也得给娘好好活着,倘若你想不开去寻短见,那娘便陪你作伴。”
遗玉刚才脸上还满是病红,听完卢氏的话,就成了苍白,她想要抽出被卢氏握住的手,躲开她娘咄咄逼人的视线,但却被卢氏抓个死紧,一副她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态度。
“娘,”遗玉低下头,声音乏力,“您别整日瞎想,王爷不是还没消息么,没准儿他们已经平安过了沙地,把西昌给打下来了,只等着凯旋归京呢。”
“那要是他没过去这道坎儿呢?”卢氏是下了狠心,一定得让她先答应下来,“你韩叔都同我说了,往西昌去的路上,尽是一片沙漠,前后几千里地,没村没店的,一遇上尘暴,便是躲过去也得饿死在路上,他们脱离了大军,没有军需补给,没有水源,顶多能扛上七八日,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你说他要是有——”
“他会没事的”
遗玉突然抬起头,硬生生地打断了卢氏的话,脸上微露着恼意,咬着牙齿,肯定到了顽固的地步:
“娘,他承诺过女儿的事,就没有一件食言过,他说会回来接我,就一定会回来,我信他的话。”
她曾经怀疑过李泰许多次,可这一回,无论如何,她都会信他到底。
卢氏看着望着打生下来头一次对自己发火的女儿,听着她不容置疑的声音,捏着她的拳头松了又紧。
母女两人对视着彼此,都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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