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晃大手一挥,“嗯,你回去吧。”
遗玉笑着说:“哦,我娘请你们过去吃晚饭,咱们一道走?”姚家虽然开了伙,但仍时不时跑去卢家去蹭饭,若不是姚子期拦着,他怕是天天都会上卢家报到。
“现下还早,我和子期待会再过去,你先走吧。”
遗玉看看外面天色,的确还没暗下来,于是对两人道别后,回了自家去,他们都没想到,今天这最后一顿晚饭,姚家父女终究没能吃上。
…
龙泉镇外十里处,一队人马正匆匆奔踏,沙土四溅,浅草折腰,马匹跑地极快,六名身穿黑衣腰跨长剑的剑客皆是面无表情,眼带厉色。
天黑之时,这一群人已经赶到了龙泉镇外,在夜幕中将马匹留在了镇外的小林中,趁夜潜行入镇,这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家家闭门谢客,店铺大多也都打烊,镇中的巡街人刚刚换下一班。
姚晃正打算领着姚子期上卢家去吃晚饭,走到门后时脸上突然一变,又拉着女儿快步回到屋里,翻箱倒柜一番。
姚子期见他这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慌忙问道:“爹、这是怎么了,是姑姑的人追来了?”
姚晃没功夫答她,只是在屋里飞快地整理出两只环腰布袋来,解开外衣围在在即腰上一条,又递给姚子期一条。
“莫怕,有爹在。”
姚子期也将那布袋围在了外衣里头,姚晃又整理出一只扁盒塞进衣袖里,两人收拾了一番,从外头看去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姚晃这才带着姚子期走到院门外,紧皱的眉头一松换上一副带笑的表情,伸手将大门拉开,姚子期看见门前立着的一群黑衣人,侧身躲在了她爹身后。
“各位,这个时候找上门,有何贵干啊?”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唰”地一声拔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将另一只手伸出,露出手心上面泛青的黑色,“姚不治,解药拿出来,然后跟我们走。”
姚晃咧嘴一笑,“哟,看你这模样,刚才是翻了我家的墙头吧,哈哈,放心放心,这毒液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内力的人挨着就像是摸了一把土,洗干净就好,也就是你们这些有些内力的,摸了才会坏事,别怕,两刻钟后你这一只手上的毒顶多会窜到另一只受伤,恭喜你,两只手就要全废了。”
黑衣人目光一寒,手上想要使力,却发现肩膀陡然一痛,连忙将剑收回鞘中,已是两臂再无半点力气,片刻后又有两名剑客闷哼出声,他身后没有中毒的三人见了这情形,唰唰几下又抽出几把剑指向姚晃,厉声道:
“解药叫出来。”
姚晃脸上的笑容未减半分,“别急嘛,咱们有话好好说,这解药我是会给你们的——只要你们行个方便,让我上隔壁家吃顿晚饭去,事后我绝对会乖乖同你们走,不然你们就等着飞了吧。”
为首的男子皱眉对他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姚晃脸上露出哀怨的表情,“我哪里是要耍花样,你们要逮我走,我答应啊,只是走之前你们至少要让我见见人吧,东邻有个美貌寡妇,我心寄已久,这么就跟你们走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唉,你们到底答应不?”
黑衣剑客犹豫了片刻,冷声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就算是手废了,照样能把你带回去。”
话毕他就对身后人道了两句简短的口令,六人迅速散开,虽有三人双臂无法动弹,但仍利索地在卢家院外隐蔽好身形。
姚晃暗松了一口气,拉着女儿就朝卢家走,姚子期脸上带着焦急,想要挣脱却被他狠狠扣了一下手腕,就觉手背两寸处一麻,脸上的表情瞬间缓了下来,连半张嘴巴都合了上去,一副淡淡的神色。
“呃——”姚子期喉间只来得及滚出一个字音,姚晃又伸手做出为她弹肩的模样,借机在她锁骨一侧按下,顿时再听不见她言语。
卢家大门没关,两人推开直接走进客厅,卢氏正在往桌上端菜,见到他们来,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坐。”
姚晃一笑之后垂头掩去眼中的歉意,拉着姚子期在两张相邻的椅子上坐下,遗玉端着碗筷从后院走进来,对着姚晃道:“姚叔,我娘今天做了好几个菜,都是你和子期喜欢吃的。”
姚晃伸手就接过碗筷来,“哈哈,我来摆,你去帮你娘的忙吧。”
因陈曲回了自家,小满也不在,遗玉应了一声后就转身同卢氏一起去厨房帮忙,卢智和卢俊从里屋走出来,同姚晃打招呼后就在桌边坐下。
等菜全都上满,人在桌边坐全了,大家才一齐动筷,卢氏夹了口菜放进姚子期的碗中,“子期今天是怎么了,也不吭声?”
姚晃叹气道:“刚才在家里训斥了她两句,正和我闹别扭——没事,咱们先吃饭。”
卢氏有些不赞同道:“姚先生,子期这么大个人了,是跟又你做家务又是做饭的,你也别太挑他毛病。”
姚晃点了应了两声,众人纷纷夹菜入口,遗玉见坐在继子边上的姚子期神色的确不大好,待要再问,忽听“噗通”几声,扭头就见卢氏和卢家兄弟全都趴倒在了桌子上。
第一三七章 起疑
看到卢氏和两个哥哥突然趴到在饭桌上,遗玉下意识就要张嘴喊话,忽觉肩颈一麻,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扭头看向已经从椅子上直起身来的姚晃,一双黑眸中迸裂出怒火。
姚晃压低了声音道:“别怕,他们只是暂时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醒。”
她压下心中升起的慌乱,快速起身到卢氏他们身边检查之后,才又抬头看向姚晃,饱含怒气的眼中带出询问之意。
姚晃绕过桌子走到她跟前,不去看她一脸防备之色,从袖中掏出一只半尺长四指宽的扁盒递过去。
小声道:“外面有人堵截我们,这才借你家遁逃,他们找不到我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这盒子里的东西想必你日后有用,咱们也不知是否能再见,哎,你是个聪明的,我原当你遇见我是种幸运,现在看来……”
遗玉并没伸手去接那只盒子,听了姚晃的话,知道外面有人要抓这对父女,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尽管他强调那些人不会为难他们一家,可谁又知道真假,想到姚晃很可能的真实身份,加上当下他的作为,她更是不可能让他们顺利逃脱。
姚晃的确对她娘有治病之恩,对她也有半师之情,若现下家中只有她一人那就是留下给他做个顶包的又何妨,但卢氏和卢智卢俊都在,她是半点也不可能拿家人的安危去送人情的。
这些念头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姚晃话音甫落,她便趁其不备快速伸手准备拨落桌上的碟碗,想要用这声音引起屋外之人的警醒,可姚晃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就在她的右手挨到盘子的同时,闪电般出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遗玉惊惧地发现她的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了,没容她多想,姚晃轻叹一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坐下,又讲那只扁盒放在了一旁的椅上。
“姚叔是绝对不能同他们走的,小玉,待我向你娘和哥哥们道歉。”
姚晃语毕便绕到姚子期身边将她拉起,走到客厅后门竖起耳朵听了外面动静,神色一松后,便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遗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是既惊又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掀起帘子出了她的视线。
两人到了后院,在姚卢两家相邻的那面墙下堆有高高一摞杂物,正是先前姚晃帮卢家看风水之时让卢俊弄的,姚晃提着姚子期的肩膀,吸气一口气纵身一跃在杂物堆上一踏就蹿上了墙头,身影几番起伏之后消失在夜色中。
先前在姚家四处隐蔽的黑衣剑客因为一半中毒,不敢再守墙头,全换在了卢家前门小巷等候,见姚晃进了卢家半天没有出来,为首那人便觉不妙,当下几人就踹开卢家的大门冲进屋中,见到桌上趴倒的三人和僵着身子的遗玉,没有中毒的三人,两个跑到后院去,一个在屋里查找起来。
不大一会儿三人又空手回到客厅,为首那个双臂失觉的剑客冷着一张脸冲遗玉问道:“姚不治呢?”
遗玉因先前被姚晃的手段制住,这会儿既不能言语和动弹,脸上更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落在黑衣剑客眼里,却成了一副镇定的模样。
见到她没有回答,其中一个双臂完好的剑客走上前来抓起遗玉手腕在脉上一探,随即皱眉道:“好古怪的点穴手法——怎么办,又让那姚不治给跑了!”
为首黑衣男子眯眼看了一下遗玉,沉声道:“把这小姑娘先带回去。”
***
长安城房府
薄雾初散的早晨,一辆马车停靠在正门外,车帘被人拨开,跃下一名苍衣青年,转身又从中搀扶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老者下车后抬头望了一眼头顶高挂的门匾,脸色很是冷淡。
白发老者直接朝房府大门走去,守在门外的护卫待要伸手拦下,走在老者身后一步处的苍衣青年从袖口滑出一块牌子在两名护卫眼前一比,老者半步未停地直接走进敞开的大门内。
库房外,前不久才晋升为房府正经女主人的丽娘正坐在一张雕花椅上,指挥着来往的下人归纳昨日皇上赐下的赏赐。
远处匆匆小跑过来一道人影,在她身边站定后躬身低语了几句,丽娘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裂痕,目光连闪之后又恢复常态,交待了侯在一旁的管事几句,起身同来人一道离开,远去的步子有些紧促。
卢中植端坐在客厅中,双臂撑着拐杖正正拄在身前,松弛的眼皮耷拉着,脸上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只见厅中大步走进一人,身形瘦长,眉眼虽有些细纹,却难掩一身文质倜傥之气,脸庞略显消瘦,但精神却是十足。
“岳父大人!”
清晰又带着一丝紧涩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坐在北处正座上的卢中植缓缓撑开眼皮,鹰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扫了一眼立在恭敬立在自己身前五步处的男子,目光移向一旁桌椅。
“房大人,今日老夫上门来特为一事,望你不要刁难为好。”
房玄龄垂首道:“岳父大人还请明言,小婿如能办到,必当尽力而为。”他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值得玩味,这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推辞的答话让卢中植冷哼了一声。
“你自然是能做到的,老夫前几日书信与你,向你讨的那样东西,你可是准备好了?”
房玄龄微微抬头看向他,摇头道:“岳父莫要为难小婿。”
“为难?”卢中植语调略扬,“咱们两人到底是谁为难谁,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好了,老夫不愿同你说废话,你要是没准备,现在就去写!”
房玄龄轻叹一声,挥手退避下人,看了一眼立在卢中植身后的青年,眉头微皱之后又松展,“岳父,岚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休书之事无需再提,小婿是不会写的。”
卢中植五指猛然并拢紧握手冢拐杖,一对鹰眼死死盯着眼前之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狠声道:“房乔啊房乔,当年我将岚娘托付给你,原想着比跟我这个老头子四处奔波安慰,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我女儿和孙子们的?这个中原委,我也懒得听,你现下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可对得起他们!”
房玄龄面色苍白了三分,但仍继续道:“当年之事小婿多有错处,若有一日寻得岚娘,定当面向她负荆请罪,求她原谅,休书,我绝不会写。”
“哈哈!”卢中植大笑两声,眼中嘲色尽显,“若有一日?负荆请罪?亏你说的出口,老夫告诉你,我女儿和孙儿们早就死在兵荒马乱中,你莫要再自欺欺人,早些把休书与我,也让我那可怜的女儿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房玄龄面色再白两分,道:“小婿相信,岚娘尚且活在人世,倘若——倘若她真是不在了,那也一辈子是我房某人的正室嫡妻。”
“咚!”一声震人心魂的闷响,卢中植将手中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顿,“你写是不写?”
“请恕小婿做不到。”
“好,房乔,是你坚持要与老夫扯破脸皮,日后莫怪我无情!”卢中植冷冷扫了他一眼,起身拄着拐杖身后跟着那自始自终垂头握剑的苍衣青年,缓缓步出客厅。
待他们走后,房玄龄方才捂着胸口扶着身后椅子慢慢坐下,轻咳几声后,唇角竟是溢出一丝血红,他盯着刚才卢中植所坐位置前的地板上炸开的一条半尺长的裂缝,脸上露出浓浓的苦涩。
“老爷。”一句柔声轻唤,丽娘走进客厅,几步站在他的眼前俯下身子,待看到他脸上的血迹,慌忙掏出袖中丝帕伸手擦拭起来。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传宋大夫过来!”
房玄龄伸出一手打断她的叫喊,低声道:“无妨,你怎么过来了。”
丽娘语中带了些紧张,“我听下人说国公爷来了咱们府上,我怕,我怕他因姐姐之事迁怒于您,这才匆匆赶了过来……没想您还是……老爷,您,您为何不将当年的事情向他解释清楚?”
房玄龄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顿在自己唇边擦拭血迹的手轻拍了两下后松口,闭眼靠向椅背,“凭着岳父的脾气,若是讲与他听,也是枉然,又平白让他记恨与你,丽娘,当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小舞更是——罢,此事往后无需再提。”
丽娘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风姿依旧却略显疲态的男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稍后就有大夫前来诊治,确定无碍之后又写了副安神定气的方子,房玄龄遣走了丽娘,独自一人回到书房。
他在榻上小憩了片刻,才让门外下人去寻人入府,自己整理了衣装在书桌后坐下,一边翻书一边静候。
敲门声响起,待他应后,一名品貌不俗的青年走进书房,对着他一礼,“先生。”
房玄龄将手中书卷放下,“坐吧,景言啊,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些事要询问。”
“先生请讲。”
“前阵子魏王殿下所办中秋宴上,听说陛下大加赞赏了一人,还将那人带离席?”
“却有此事,是国子监太学院的学生卢智。”
房玄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你觉得这个叫卢智的为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