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
“天空。”
“阿生。”
……
一连喊了十几个名字出来,银霄都没有刚才那种反应,遗玉心跳便快了一些,有些激动地又喊道:“晴空。”
“哟!”拱脑袋,扇翅膀,短叫,很明显的反应,就像是欢快地撒娇,像是小孩子撒泼,没有任何的恶意存在。
如果对方是个人,听见她喊“晴空”二字有剧烈反应,她会认为他认识一个叫晴空的人,可银霄是只鸟,听见她喊到“晴空”的名字这种反应,不是它曾经听过这个名字,那就是它曾经叫过这个名字!
如果银霄是曾经听过晴空的名字才有反应,那她在叫出阿生的名字时,它也该多少有些反应才对,但它没有,就好像是知道她在辨认一般,只对“晴空”二字反应,那就是说,银霄很可能就是晴空!
想通这点,遗玉再难忍住心中兴奋和惊讶,八年了,当年她放归山林的那只小鹰,眼下变成这个样子,来到她的身边。
遗玉快速整理了一下刚才被银霄拱的有些凌乱的衣裙,准备去找李泰确认清楚。
第一五二章 银霄的身份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遗玉在待了一上午的书房里找到了李泰,门扉半掩,从一臂宽的门缝中看见躺在软塌上的李泰,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睡觉,但她还是有些迟疑是否要打扰他休息。
“进来。”
午后的阳光从空子斜洒进来,只有一半映在他修长的腿上,加上半边阴影中棱角分明的侧脸,让人有种种违和的温暖之感。
听见他的声音,遗玉半垂着头,推门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银霄也抬爪跨过门槛,见到躺在软榻上的自家主人,咕哝了一声,跃过停在书桌边的她,晃荡到了榻侧。
李泰微微偏转过头,睁开眼睛看着她,“上午的书看到哪儿了。”
见惯了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算前日和昨晚,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下,遗玉第一次见到他这种带些散漫的模样,不得不说,仍旧很迷人。
微微清了清喉咙,遗玉把视线称到银霄身上,后者正立在李泰身边拿黄金喙轻啄榻边处木料的,发出些许“嚓嚓”的声响,像极了一个无聊的孩子。
“看到邙山鼠精那篇,”遗玉答了话后,又接道:“殿下,小女有事想问。”
“嗯?”李泰漫不经心地应了她一声,朝银霄的脑袋伸出一丅手,指尖微微曲起,一个闹崩儿弹在它的头顶。
“哟!”
银霄吃痛的朝后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凑上去折磨软榻上的木头,遗玉侧眼看见这幕,一时愣在那里,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
直到被那双青碧眸子盯着,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呃,是这样的,小女家原先在蜀中居住的时候,曾经从山林里得了只受伤的小鹰,养了一阵子就给放回山了……”
她把晴空的事大致讲了一遍,略过了当时那小鹰差点死掉的事情,又说了几次见到银霄时候它的反应,和刚才在她房里的试验。
“……可是它们模样差的太多,那只小鹰的喙是黑色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若不是银霄对那个名字反应那么大,小女真不认为它们是同一个呃,同一只鸟,所以想请问殿下,银霄一直就是金喙红眼的吗?”
李泰听完了她的话,看了一眼又准备凑上来磨木头的银霄,道:“问之这后呢,若是银霄就是你说的那只小鹰,又如何?”
遗玉有些恍惚,对啊,就算银霄就是睛空,那又怎么样,当时她就是想着让睛空重归自然才将它放走,不管中间那只小鹰经历了什么,它是否变成了现在的银霄,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看见她眼中的迷茫,李泰双眼微眯,对着银宵道:“晴空?”
“呦!”
银霄欢快地应了一声,脖颈一转,看向遗玉的方向,双翅蠢蠢欲动,见了它这反应,李泰眼中闪过思索,遗玉则是从迷茫中回神,忍不住露出笑容。
“殿下,”遗玉对着李泰一礼,“小女问这些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心中不解,相想求个印证罢了,殿下若是不便,可以不用回答。”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的感情太过丰富,晴空只是当年遗玉偶尔救获的一只小鹰,她当年可以放走,本就没有什么执念,现在不过是因为时隔八年再见,因为这各种稀奇生了好奇心,想要弄个清楚罢了。
就算银霄真的晴空,哪怕它对她在亲近,那也是李泰的爱鸟,她可不会犯傻地去要求李泰把银霄还给她,或是让他放归山林之类的,只是想求个解答,这么简单而已。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他这么说,遗玉还是忍不住掩住了嘴巴,一对勾玉大眼园瞪起来,有些巴结道:“那、那它可能就是……”
这世界上巧合有很多,但多种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而是真相。
“嗯。”
遗玉把目光转向银霄,盯着它看了好半天,方才露出了笑容,对李泰一礼,恭声道:“多谢殿下。”
当年小小的一只晴空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摸样的,除了羽毛的颜色之外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为何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认得她——…遗玉不好奇吗,她当然是好奇!但是她知道适可而止,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答案的,李泰丅能回答她那个有些唐突的问题,已经是难得了。
遗玉这时突然想到了当时初与银霄相见是在高阳的生辰夜宴上,当时若是它没有认出她来,还不能她的手是否能完好至今,当年她同卢俊救了一命,她又对它有一段时间的喂养之恩,时隔八年,却被它以另一种 形式还了回来,真应了那一句话——一钦一啄皆是天定。
这么一想,她又生出些感慨,人尚且以怨报德,一只鸟禽却能记恩犹久,真是可叹。
大概是察觉到她眼中的温柔和亲切之意,银霄晃了晃脑袋,看了一眼李泰,抬爪挪到遗玉身边,昂头轻叫了一声 。
“哟!”
遗玉伸出手来在它头顶柔软的羽毛上面抚摸着,一下下顺到颈后,银霄舒服地晃着身体,嘴里发出“咕哝”声。
没等这一人一鸟过多温情脉脉,李泰就从软榻上直起身来,朝着书桌便走去,一边对遗玉道:“去看你的书。”
这句带了些命令的话语停在遗玉听来却不觉刺耳,许是因为刚才他解答了自己的疑问,许是因为他在银霄脑袋上 弹那个闹崩儿,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够肯定的是,她现在对李泰那隐约的抗拒之心已经不知不觉地少了一层。
……
遗玉规规矩矩地坐在软榻上翻书看,银霄巨大的身体正趴在她脚边的毯子上,铁钩一样的爪子时不是地在毯子上 挠上两下,阳光照在它雪白的羽毛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
遗玉从书中分神瞥见它这副懒洋洋的模样,有些发笑,这只鸟有时候的确奇怪的很,她在山边生活的四年,小型 鸟兽见过不少,却没那只鸟有这种狗的样子的,总带着股子家犬的味道。
李泰正在翻看一本蓝皮的册子,像是帐簿,耳中听见遗玉隐约的闷笑声,没有回头,眼睛却轻闪一下。
他并没有想到银霄会同遗玉有那般渊源,当日高阳生辰宴后,他知道了宴上的事情,银霄对遗玉的态度,是让他 不解的。
银霄不是普通的鸟类,它的身份极其特别,在遥远的北方群山中,有一种鲜为人知的凶禽,名叫雪鹏,它繁衍至 今,稀少的近乎两两相存,一父一子。
老年的雪鹏死去,成年的雪鹏就会飞跃群山,在大江南北寻找适当的雌鸟繁衍了子息,这只雌鸟大多是鹰类,在 诞下雪鹏的蛋后,一旦孵化成功,成年的雪鹏就会啄下腹部一块特殊的血肉留下,然后带着雌鸟离开。
这块血肉带着特殊的味道,且不易腐烂,可趋避野兽,吸引虫类,最初一个月幼年雪鹏是不会遇到任何危险的, 可以靠着这块血肉引来足够多的食物,而一个月过去后,幼年雪鹏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气味,招来各种蛇类,面 临巨大的考验,它要想方设法地躲避或是面对,直至十日后那种气味消失。
幼年雪鹏会在自己的摸爬滚打中学会短暂的飞行,天性让它一直守在出生的窝边不会离的太远。
从孵化到考验结束,一共四十日,成年雪鹏会带着它的妻子回到幼年雪鹏的出生地,查看它是否存活,若是存活 下来,就教它飞行和捕猎技巧,之后带回极北的群山之中,一家三口并不生活在一起,在北山中就会分开,等成 年雪鹏同它的妻子老死之前,才会发出特殊的信号通知新的成年雪鹏,让它飞跃群山寻找伴侣,繁衍子息。
若是幼鸟没有存活,成年雪鹏也会带着它的妻子回归山林,产下雪鹏蛋的雌鸟,终生不会再有孩子,成年雪鹏也 会陪着它的妻子一同老死。这也是为何本就稀少的雪鹏一代代绝迹的原因。
遗玉同卢俊遇到晴空的时候,应该正是它面临那十日考验的时候,不知为何它坠落到了山林边上,奄奄一息的它 恰好被他们所救带回家去,等到它伤好被遗玉重新放走,却错过了同父母团聚的机会。
雪鹏是一种绝对凶狠和傲然的禽类,成年的雪鹏虽体型庞大,但宽而有力的翅膀和可怕的耐力却能够支持它们长 途高空飞行,它力气极大,一翅可劈断碗口粗的树木,它叫声凄厉,在特殊情况下可震碎人的耳膜,比起其他鸟 类,它不但视力好,更有远胜犬类的嗅觉,最难能可贵的是它极具灵性,可通人语。
因各种原因,被放归山林的晴空游荡到了李泰的手中,变成了银霄。
因先前同遗玉的一段插曲,尽管有特殊的养育方法,但他还是传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能驯服这只当之无愧的飞禽之王。
第一五三章 您要不试试
这个下午起初是宁静的,只有遗玉和李泰偶尔的翻书声音,但后来却突然多了一种突兀的“嚓嚓”声。
这阵“嚓嚓”声刚开始并不大,可到了后来,就连沉溺在书中故事的遗玉都忍不住轻轻蹙眉侧目去看这声音的来源。
李泰余光扫到正赖在遗玉脚边脑袋惬意地随着摩擦喙处而晃荡,发出扰人的“嚓嚓”噪音的银霄,将视线回到手中卷册上,空闲的那只手翻了一页后,在书桌上一只铜盒中捡了颗花生米大小的瓷珠,食指轻弹,就听——
“哟!”的一声叫唤后,书房中的噪音总算消失。
遗玉咬唇忍着笑看着脑袋沮丧地耷拉到她脚边的银霄,她根本没看到李泰的动作,却瞄见从书桌那边飞来,准确地弹在了银霄喙上又反弹不见踪影的小东西,她侧头轻瞄了李泰一眼,见他端坐如初的模样,若不是这屋里没有第三个人,她真不敢相信刚才的事情是他做的。
尽管银霄刚才的行为的确有些扰人清静,但她还是弯腰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头顶,无声地安慰了它一番,才又重新靠在软榻上捧起书看。
直到夕阳西下,视线昏暗,遗玉才将书阖上,抬头看见靠在书桌后面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李泰,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人晚上又不休息吗,他一定很累吧。
阿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遗玉侧目见到他,一愣之后正要起身说话,就听见李泰低沉的嗓音:
“你回去用饭,晚上不用过来。”
遗玉轻轻颌首后,小心跨过偎在自己脚下的银霄,抬脚时候的凉气,才让她发觉自己穿了绣鞋的小脚,竟被它的身体捂的有些温热,尽管她动作幅度很小,银霄还是一瞬间张开眼睛露出血色的眼瞳,仰头看着她愈加柔和的表情,“咕哝”了一声,翅膀一摆,晃荡着站了起来。
遗玉朝李泰微微躬身一礼后就要离开,走到房门口才发现身后跟着个亦步亦趋的跟班,她下意识去看李泰的表情,见他仍是合着眼睛一语不发后,弯腰轻摸银霄的脑袋,轻声道:“我回去吃饭,明天咱们再见。”
不知为何,在不知道银霄就是晴空之前,她对它通人性这点有些怀疑,但知道了之后,却很自然地相信对方能够听懂她的话。
果然银霄在她转身之后没有跟着再走,而是等她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晃到门边去,有些可笑地探出半边身子来,朝外面看。
阿生立在门口,脸色有些扭曲,轻声嘀咕道:“这都成精了。”
银霄“目送”遗玉进了西边的屋子,才又缩回身子来,扭身时候翅膀轻轻展了一下,正拍在站在它身边的阿生腿上,让毫无准备的他踉跄了一下,它仰头“瞥”了阿生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到书桌边上,在李泰一侧站好。
见李泰闭着眼睛,阿生咧嘴冲银霄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之后又觉得好笑,暗骂自己愈发没出自了,同个扁毛鸟兽计较。
“主子,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
您也用膳吧,”见李泰没有反应,叹了口气,退出屋子,对着院子里守着的一个布衣仆人招手,示意他将晚饭送进来。
这是遗玉住进李泰秘宅的第二个晚上,尽管李泰晚饭前曾说过不用她过去了,但她还是等到了入夜,见没人来传唤,才洗漱上床。
银霄就是晴空这件事情致使她脑中残余的兴奋,让她有些睡不着,又有些担忧小楼那头李泰的情况,于是半夜的时候,她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在妆台上取过炼雪霜涂抹了一些,又钻回被窝里,不到一刻钟精神就放松了下来,升起睡意。
…
清晨的空气很是清新,小楼的门窗都被打开,遗玉坐在厅里用早点,银霄老老实实地蹲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早起的时候,她不是自然醒,也不是被丫鬟们唤醒,而是被银霄的啄门声吵醒的,这只大鸟天刚亮就从李泰的屋子里跑到了她门口开始制造噪音。
刚用完早点,她在净手时听见阿生在院子里的说话声,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她走到门边一看,院中有两个布衣仆人正在阿生的指挥下放下手中抬着的东西。
那东西形似一张躺椅,背靠处坡度较缓,头枕的地方有些镂空嵌一只半大的木盆,木盆下面有架子,比椅腿不要略粗一些。
遗玉眼睛一亮,知道这是自己画的那张图已经做出来了,这才两天的功夫,钱多势大果然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