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吃晚饭时,齐康安看着李葵端上来的菜肴发愣,李葵长得五大三粗,原就不能指望她作出什么精美的菜肴来,但这也太过了……泛着油光很有年头的桌上摆着四个大海碗,碗口有着不少缺损,里头盛着齐康安没见过的怪模怪样的东西。这不能怪齐康安,江南菜式素以精致见长,再用精美的瓷器碗碟装了,宛如艺术品让人爱不释手。齐家的厨子更是高手,无论什么小菜也都会摆出个花样,漂亮得很,就这样还不见得齐康安爱吃,他小院里的厨子经常地换。
“好看叔叔,吃。”秦子华乖巧地往齐康安碗里夹菜,她人小刚学会拿筷子,菜倒洒了一些在桌上,李葵见了把她洒在桌面上的菜捡起来自己吃了,齐康安肠胃一阵翻腾。
“公子,粗茶淡饭还请随意。”秦正对齐康安微笑着。
齐康安点头握了筷子在手刚吃了一口饭,又皱起眉头,饭粒不够松软,吐出来似乎有失礼仪想了想还是咬着牙吞了进去,菜也油腻得紧,不合他的口味,秦正和李葵吃饭都极快,眨眼间吃了几大碗,齐康安如小鸡啄米般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见她二人吃完也随即放下了碗筷。
“你只吃这么一点?”李葵见齐康安碗里米饭似乎没少惊呼。
“已经饱了。”齐康安勉强一笑。看来厨子也得换掉!
“阿正,在吃饭啦?”一老男人在饭厅外露脸,脸上搽脂涂粉,头上金簪耀眼,鬓边插着朵新开的艳红石榴花,齐康安扫了那人一眼,立时明白了那男人的身份,又看了秦正一眼,心想李葵所言非虚,还真有人上门说媒。
“陆大叔。”秦正起身招呼来人。
“你先吃饭,我等着不打紧。”
“已经吃完了。”秦正笑着带那姓陆的媒公去他屋谈事。
齐康安眯了眯眼,问李葵:“这位陆大叔常来吗?”
李葵笑着:“陆大叔最是热心了,一心想给将军再找个人作伴。”
陆媒公喜滋滋地走出秦府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只见一男子站在一旁含笑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秦府的客人吗?当时隔得远没看清楚现在瞧见那男子模样,陆媒公见过不少漂亮的公子也忍不住惊叹着人生得好相貌,他一身打扮非富即贵,叫住自己……陆媒公脸上堆笑走了过去:“公子可是叫老身?”
“你是来给秦将军说媒的,不知说的是哪家公子?”齐康安漫不经心地问。
“公子想知道?”齐康安手指夹着一小锭银子,陆媒公连忙接过,笑着道:“阿正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品好,只是心眼实在,虽是个五品的官儿但眼下拖家带口又没个积蓄,好人家的公子也难说成,老身是想给阿正寻门好亲事……”
“嗯!”齐康安轻咳一声。
“也就是前街的钱寡夫,前几年嫁了人妻主身子不好去年过了,自己开着家胭脂铺,是个会持家的人,阿正也需要个人帮她管家,不然这家可是难过下去呢。”
若论管家赚钱还有人能强过我?齐康安心底微微一晒。“秦将军的意思呢?”
“阿正说要考虑,不过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终是不便,她日后若是出了门两个孩子就……”陆媒公的喋喋不休被齐康安手中的银票打断。
齐康安笑着:“这一百两你先拿着,做得好还有赏。”
“不知公子想要老身做何事?”陆媒公忙将银票收入袖中。
“这桩亲事……”
“公子放心,老身明日就去找钱寡夫,让阿正早日能娶他进门。”
“谁让你成了?”
“那……”陆媒公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给我搅黄了,还有以后凡是有人找你向秦正提亲的一概不应,其他媒人那里你也给我放出风去。”
“这……”
“你放心!实话告诉你,秦将军于我有恩,我是特地来报答他的,自然不会害她。也短不了你的好处。”齐康安瞟了他一眼:“你不乐意,我便去找他人。”
“乐意乐意。”陆媒公忙应了下来,心想这样漂亮的人居然要报答阿正,阿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齐康安草草地梳洗完毕,坐在铜镜前发呆。有人敲门,却是秦正。
她手里拎着食盒,看见他笑了笑,将食盒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却是一碗粥,还冒着热气。
“这是街口那家店的瘦肉粥,以前我家那位没胃口就爱吃这粥,公子不妨试试?”秦正摆好碗筷。
齐康安尝了一口,味道鲜美,心里却觉得发涩。这原是她夫郎爱吃的!这样的温柔这样的体贴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公子可还喜欢?”秦正问道。
“很好。”
“那就好。”秦正放下心来:“家里的饭菜公子想是吃不习惯。人是铁饭是钢,公子你身子不适还是别饿着肚子好……”她突然发现眼前那人停止了进食,有什么滴进了他面前的碗里,白色的粥面便显出一个浅浅的凹痕,然后又消失无踪。
“公子、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秦正慌了:“是不是很难受?”
齐康安流着泪捂着胸口道:“这里难受得紧。”
秦正扶起齐康安:“我送你去看大夫!”
齐康安摇头:“不用,我歇一会便好。”他慢慢止住眼泪:“让秦将军见笑了!”
秦正放下心来:“没事便好,公子若有不适可要及早出声才是。”
齐康安点头,轻声问道:“将军有意另娶?”
秦正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将军想娶一个怎样的人?”齐康安看着秦正,眼睛一眨不眨。
秦正想了想:“无他求,只望一家人能相亲相爱。”
齐康安慢慢展颜,笑容如花一般地绽放,他用花开一般地声音说道:“这样啊。”让秦正有了片刻的失神。
番外 齐康安(四)
第二日齐康安醒来后秦正已经去了军营操练士兵,李葵端上早点,和自己脸一般大小的馒头就咸菜,齐康安一阵眩晕。
“将军已经交待我要陪同公子去寻亲,公子尽可放心。”
齐康安点了点头,在大馒头上戳了几个窟窿: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李葵收拾好碗筷便带着三个娃娃和齐康安一同出门了。
秦府门外不远处齐红与含笑焦急地等着,见到齐康安两人立即迎了上来。
“公子,含笑可算找到你了!”含肖动地道。
齐红行了礼:“少爷,我们都很担心你。”这“我们”齐康安知道还有着齐家那群人。
“李大姐,”齐康安笑着对李葵道:“这两人是我的侍儿和护卫,昨日我与他们分散了,我们三人远离家门,寻亲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消息,住店费用不菲,李大姐,你看……”齐康安水汪汪的双眸看着李葵,含着些祈求之色。
李葵脑子一热,一拍胸脯:“不打紧,府里还有空房,将军也是好客之人,人多热闹。”
李葵傻傻地看着一群人进进出出,将秦府的家什物件搬了个干净,然后又送来了上好的红木家具、通薄似玉的骨瓷碗碟、象牙筷箸、天青色茶具,李葵看见还有人抱着被褥时更是傻眼,还有一个女子问她厨房在哪里,李葵莫名其妙,才知那女子是被聘来的厨子。
“公子,这是做什么?”李葵找到齐康安。
齐康安未答,含笑说话了:“我家公子既然要住这里,当然要配得上我家公子的才是。”
“不是说没钱了吗?”李葵想不明白,连住客栈的钱都付不起,还花这些冤枉钱做啥?
“是呀。”齐康安颔首:“添置了这些就没钱了。”
“原来是这样。”李葵点头表示明白。
秦正傍晚回来,进了门又退出去确认了一番才再次进来。家里已经焕然一新,三个孩子也着了新裳。齐康安已将秦府基本改造完毕,只保留了秦正与李葵的卧房未动。
晚饭时饭菜端上李葵惊呼:“乖乖,这还能吃吗?”那菜肴做得太美让人不忍下筷。
因为不是在齐府,也没这么多讲究,齐红和含笑还有新来的厨子也一同上桌,含笑齐红见李葵大惊小怪的模样心里暗骂土包子,也弄不明白少爷为啥偏偏愿意住在这个破落的地方。
秦正看了看饭桌上多出来的几人,又看了看早已变了模样的家,说道:“吃饭吧。”
“公子,为什么你放着好好的客栈不住要住这里啊,又没什么好的!” 含笑不解地问:“不然我们在京城置办一处房产也行啊,齐头领已经在四处找房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齐康安喝了口茶,嗯,这茶不错!
有人敲门,便听到秦正说道:“公子可是歇下了?”
含笑打开门,秦正进屋端坐。
“秦将军有话尽管说。”
“秦某因忙于公务没能助公子寻亲,还望公子莫怪。”
“将军多虑了。”齐康安很大度地道:“这里很不错,我很喜欢。”齐康安嘴角上扬轻松写意地看着齐康安。
秦正一时语塞,微微偏了偏头:“不知今日公子寻亲进展如何?”她见齐康安出手如此阔绰知道非一般人,且他在自己家里这样折腾也不知安了什么心思,想着能早点打发出去便好。齐康安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说是来寻亲,其实人家也不一定认。”齐康安俏脸一黯:“我们两家原本是世交,只是近年家道中落,世态炎凉……”齐康安长叹一声:“这次奉父母之命出门,其实是存了来京城游玩的念头才来的。我与下仆三人住客栈原也不妨,只是我这病受不得喧闹。将军救我一命知将军心地仁厚,故此才腆着脸打扰,还望将军莫将我们赶出去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秦正还能说什么:“既然如此,公子早些休息,有什么秦某能帮得上忙得尽管提。”
“秦将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需这样生分公子公子的唤我,叫我安儿便是,我唤你阿正可好?”
含笑险些咬着了自己舌头,公子这是……
秦正脸色一滞:“公子……”
“阿正,是安儿。”齐康安温柔却坚定地道。
“……秦某还有事现行告退了。”
齐康安见秦正近乎仓惶地走了出去,忍不住好笑,转头看见含笑的一张苦瓜脸。
“公子,你不是……”
“不是什么?”
含笑鼓足勇气:“公子,难道你看上了刚才那人?”
“什么刚才那人?”齐康安扫了他一眼:“人家可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兼京师督尉。”
“公子!”含笑惊天动地地叫道:“她可是成过亲,还有两个孩子,难道你要当两个孩子的后爹?”
“有何不可?”他齐康安难道在乎这些吗?他只要自己想要的。
“公子,主子一定不会同意。”
“不同意么?”齐康安微笑着,含笑瞧见自家少爷那诡异的笑容只觉得头痛不已,“公子,此事非同小可,还望三思而后行啊!”
齐康安一手托腮:“你家公子原本打算一人孤独终老,现在终于有个瞧得上眼了,你不恭喜少爷我反而说些丧气话,小心我罚你。”
含笑不敢再多说,嘴里仍是嘟囔着:“天下女子这么多,怎么就偏偏看上这样一个呢?”
齐康安浅笑,他动了心便是动了心,何必去管她是谁。
“莫不是着了魔?”含笑仍是不依不饶,齐康安笑得更欢了。
齐康安便这样在秦府住了下来,秦正每天练兵忙公务,李葵看护三个孩子,齐康安则带着齐红含笑去客栈与齐家众人商议事务,将京城的商铺货物摸得一清二楚,回秦府时则为三个娃娃带上些小玩意与零食,深受娃娃们的欢迎。
秦正时不时旁敲侧击问齐康安寻亲的事情怎样了,齐康安都含糊地敷衍过去,让秦正深感请神容易送神难,好在一月下来看不出这位安公子有什么歹意,孩子们也喜欢他,秦正无可奈何之际也只得放宽心了。
齐康安本是冰雪聪明的人儿,这次刻意收敛性情自然赢得秦府一家子人喜爱,与秦正相处也越来越融洽了,不知情的还会以为她们原本便是一家子。
这日秦正回来只觉得府中气氛不似从前,以往孩子们都会扑过来,这次却寂静无声,李葵见了她叫了声“将军”也低着头不作声,还红着眼。
“出事了?”秦正一把抓住李葵:“孩子呢?”
“没有没有,孩子没事。”李葵连忙道:“是安公子……”
“他怎么了?”秦正想到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公子,心里竟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听说今日他寻到他亲戚了,原来还不是一般亲戚,是和他定亲的那家人,但他妻主听说他家道中落还身患顽疾,便不要他了,”李葵又红了眼,愤愤不平: “天底下竟有这么不仁义的人!安公子多好啊,除了花钱厉害,有这般的好样貌、性子也好,老李要是有这样的夫郎做梦都要笑出声来!”李葵完全站在齐康安那一边了。“将军,你去劝劝安公子吧,回来后便一直在房里没出来,几个小的都在他房门外等着呢,连饭也不愿吃。”
秦正来到秦康安房外,只见两个女儿还有李如三人都趴在门缝边看着房内。
“娘!”秦子和、秦子华两人抱住她的腿,秦子和道:“安叔叔好可怜,我们去把欺负安叔叔的坏人打一顿,给安叔叔出气!”
秦正抚摸着两人的头顶,笑道:“便是要给安叔叔出气也要先吃饭。”哄着三个小鬼去吃饭,她轻叩房门。开门的是含笑,眼眶泛红,让秦正进了屋给行过礼,低声说道:“将军,麻烦您好生劝劝我家公子。”
含笑出了门顺手带上门,站在门外吐了一口气,心想公子终于动手了。
进屋便闻得一股浓郁的酒味,秦正不由得皱眉。一旁兽首香炉的熏香稍稍冲淡了酒气。
齐康安没个正形地靠在榻上,一手执壶一手持杯,自斟自饮。
“安公子。”
齐康安哼了一声,眼皮也不抬。
秦正犹豫了小半会,还是叫道:“安儿。”
听到她唤自己“安儿”齐康安这才抬起头来,委委屈屈凄凄惨惨地叫道:“阿正。”
秦正见到他那幅模样,胸口一震。齐康安花样的容颜此刻苍白似纸,便如花瓣从枝头飘落让人心怜,一双凤眼含着眼泪却努力地不让泪流下来,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