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腊,伯爵特意带着海蒂回到亚尼纳①,这可怜的女孩全身裹着纱,在旧日居住的皇宫门前哭至昏厥,晕倒在伯爵怀中。
艾瑞克十分怜惜这可怜的姑娘,但当他看到伯爵抱着那女孩走上马车的那一刻,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海蒂变得相当喜欢跟伯爵在一起。伯爵为她示范法语、意大利语的发音,艾瑞克看到那女孩以崇拜的眼神注视着那成熟男人的嘴唇;她请教他绘画,伯爵抓着她的手引导她笔法,艾瑞克看到她脸红了;而伯爵似乎更喜欢赠给她一些基督山的珠宝,他看着海蒂收到小礼物后的高兴,脸上的表情相当温柔。
子爵不懂希腊语,他只是看着那原本就该在一起的两个人越来越亲密。
那两个人很般配。艾瑞克经常想起那一天自己双眼所见到的情景——柔弱的女士被强壮的绅士保护,画面很美,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一瞬间他所感觉到的寒冷。
他已经清楚的知道,他爱上那个最不应该爱的人,但是他不能眼看着最后的亲情因为自己愚蠢的感情被斩断。
自从这之后,子爵渐渐变得沉默起来。他开始喜欢在阿里整理甲板时靠在船边发呆,跟卢卡一起处理必要的文件,或是跟范巴学习雕刻一些小玩意。
他不能平静的面对伯爵和海蒂,于是选择躲开他们,或者只是不再与那两个人对视。
船上的气氛变得诡异,几位管家们察觉了一些主人们的决定,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劝说。
海蒂很担心艾瑞克现在的情况,这善良的姑娘提议将真相告诉艾瑞克,但是伯爵则坚持认为再观察一段时间比较好。
船很快到了罗马,曼巴的手下传来近日的生意信息,艾瑞克在等待水晶货品装船的几天里静静的带着卢卡和范巴消失了。
几天之后只有范巴回来了。他传达艾瑞克的口信:那两个人先去法国采购香水,约定在二十天以后的蒙比埃利港上船。
范巴头一次以不赞同的口吻复述了这几天的经历,荒野里的黑曼巴领着一伙人在几天之内解决了几个月的生意量,曼巴本人全程面无表情,眼睛里冷的让人害怕。
伯爵此时才明白自己用错了方法,他急着抓住的那个人逃了。
但是当哈迪斯号载着焦急的伯爵抵达蒙比埃利时,港口上等着的只有几十个小货箱,以及脸色铁青的卢卡。
伯爵急忙下了船,绕过地上摆着的货箱,几步走到卢卡面前,挥手阻止了管家的鞠躬礼并急切的询问:“卢卡,你的主人呢?”
“大人,主人他趁我去结算货款的时候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他递给伯爵那张便签纸,“几个小时之后我才发现,而那时候已经追不上他了。”
伯爵看向那纸条,上面写着:
卢卡:我将独自前往西班牙查看货源,如无意外将于二十五日之后,携货于马拉加港等待。 ——邓肯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两天前,大人。”
伯爵握紧双拳,表情空洞。伯都西奥不敢打扰伯爵思考,只是静静在一边监督几个水手搬运那些易碎的货品。
卢卡反倒突然心情变好了。他微笑着对伯爵说:“大人请不要太担心,主人经常任性贪玩,海蒂小姐与主人语言不通,想必是主人太过无聊了,所以想散散心。不过主人这段时间太过纵情声色,卢卡只是担心主人喝太多酒弄坏身体。”
无视伯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卢卡指了指一边的几个大盒子说:“这是主人为小姐置办的服装,都是巴黎最流行的款式。想必主人是想要小姐打扮得更漂亮,好使伯爵大人更加愉快吧。”
伯爵没有理会卢卡如沐春风的笑脸,或者伯都西奥担心的表情,他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转身回到了船上。
只是那绷紧的身体和沉重的步伐稍微暴露了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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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克从宿醉中醒来,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看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放松了表情,但是立刻又因为剧痛的头皱起了表情。
自从甩掉卢卡,他就马不停蹄的只用十几天赶到了塞维利亚。到了这里以后,好像除了小部分时间用来勘验货品,他一直处于一种很危险的情绪里。
艾瑞克活了六十多年,两辈子都没有真正的爱过。上一世是因为没大本事,找不到爱他的人;这一世是没有时间恋爱。他爱上了一个人,但是这个人不能爱。
开始,看着海蒂和伯爵的相处,那只是痛苦,以及越来越猛烈的嫉妒。海蒂是个好女孩,纯真开朗善良,尊敬崇拜着博学的伯爵,那么伯爵选择爱上她也是一件很轻易的事。
艾瑞克想要祝福他们,但是他的理智与感情不断的交战,谁也胜不了谁。他害怕这苦涩的感情最终会转变成厌恶和恨意。他不想讨厌那纯白的女孩,不想自己变得丑恶而疯狂——于是他逃了。
他重新做回曼巴,以解决积压委托的名义大开杀戒。但是这没有意义的行为除了快速积攒了进货的款子之外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令的他更加暴躁易怒。
于是他开始酗酒,迷醉在夜晚的狂欢里;他每晚都喝很多酒,尽管这只是暂时的麻痹身体里的疼痛。酒精可以让他忘记烦恼,喝醉的人可以纵情狂笑,放声怒骂,尽情发泄;然而他还是害怕。
他最害怕的,是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不认识的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脏——幸亏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也许这要归功于他的潜意识,即使喝醉了也抗拒着肉 体上的放纵。
荒唐的一个多月,酒精保证了这段时间里的很大一部分都是混乱或者无意识的。他还是疼,不像最初那种把心撕裂了再揉碎的疼,而是沉淀成了一种更深沉却更无望的痛苦;但是他不能因为痛苦而离开爱德蒙,尽管靠近只会灼伤灵魂,但是远离会让他的灵魂被带走,也许再也找不回来。
想好了何去何从,艾瑞克倚在床头,呆呆的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天气很好。阳光充足,风带着清新的空气吹进来,青草的气息和不知名的花香让人几乎要化在这晨光中。
他靠着松软的枕头,听着外面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小鸟唧唧喳喳快活的叫着。在这美丽的清晨里四处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艾瑞克有一瞬间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想要让这一刻成为自己的永恒——但是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离开他爱着的人。
想到要继续面对那些令他难受的画面,他需要一些东西让自己不至于崩溃。于是艾瑞克决定,趁着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天,除了龙涎香之外他还应该购买大量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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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斯号停靠至马拉加港,难得清醒的子爵带人搬了很多箱子上船,那些全是酒。而艾瑞克则亲自拎着一只中号的箱子上船走了过来。
伯爵看着那个没发现他——或者故意忽略他的人:原本就瘦的身体此时看起来更瘦了,脸色青白,神情疲惫。不想知道他到底怎样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只恼怒与自己未曾发现那个人眼中隐藏的痛苦。
为什么当时会用那种手段试探他珍爱着的人呢?一想到这段日子艾瑞克有可能与某一个男人或者女人鬼混在一起,他就嫉妒的发疯;如果艾瑞克也像自己爱着他那样爱着自己的话,那么他该有多难过啊。
伯爵迎上艾瑞克,后者示意他进船舱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上层船舱里的休息室,艾瑞克示意卢卡,上茶之后领着所有仆人们出去。
“艾瑞克……”
艾瑞克打断了他,将手里拎着的箱子放在矮几上:“这里面是二十公斤龙涎香,最好收在你房间里。其中有五公斤左右是最好的白色龙涎香,是我好不容易从一个人家里搜出来的,但是没花钱;其他的品质稍差,黄色到淡黄色不等。花费比预期低了很多……”
“艾瑞克!”伯爵盖住他放在箱子上的手说:“你到底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艾瑞克笑了。他抽出手,向后倒在躺椅背上:“我没事,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好,别担心。”
“对了,”艾瑞克站起来,向外走去,“我们的公主法语学得怎么样了?我送她的那些衣服她喜欢吗?穿起来漂亮吗?”
伯爵着急的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艾瑞克,你听我说……”
但是艾瑞克只是不着痕迹的甩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大声的叫卢卡进来。
“卢卡,赶快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澡;还有让范巴打开我带上来的箱子,分水手们每人一瓶酒。”他转过身对伯爵笑着说:“爱德蒙,我已经两天没有好好睡过了,今天先让我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再谈,好吗?”
虽说是询问,但是他并没有等待伯爵的回答就匆匆打开休息室的酒柜,取出一瓶陈年葡萄酒,离开这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看见,他身后伯爵攥紧的拳头,和苍白的不像个活人的脸色。
热乎乎的肉汤
这突然的暴风雨天气在他们刚驶入大西洋不久就露出他狰狞的真面目,船上的水手们尽量加快航行的速度,但愿能在风暴来临之前抵达拉巴特港;而伯爵此时的脸色与天气交相呼应。
再次酗酒的艾瑞克,经过一夜睡眠只得到了剧烈的头疼作为宿醉的报应。于是等到哈迪斯号启航,伯爵所等待的谈话都迟迟没有机会进行。伯爵焦急的情绪在得知艾瑞克上船时就命令阿里搬整箱的酒到他房间的时候爆发了。
伯爵无视了一边的卢卡——卢卡也没有阻拦,因为他主人的状况实在令人担忧——直接推开艾瑞克的房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臭气。
房间里不是十分凌乱,但是桌子旁、床周围到处都是胡乱放置的酒瓶。他稍微打开了一会窗户,伴着暴雨前的特殊气味的潮湿海风灌进了屋子里,卷走室内难闻的气味。
伯爵招呼伯都西奥稍微打扫了一下易碎的瓶子,拿出一块大块翡翠雕成的,扣着金质盖子的镂空盒子放在艾瑞克床头——里面是一小块上等龙涎香——沁人的香味迅速溢满了整个卧室。
做完了这一切的伯爵来到艾瑞克床边,凝视沉睡中的人。
艾瑞克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糟糕:没有血色的脸,蓬乱的头发,即使在睡梦中也皱紧的眉,眼眶深凹着,睫毛盖着的乌青颜色衬得他非常憔悴;肌肉因为酗酒而变得松弛、萎缩,加上他一定没有认真进食,身上瘦得不成样子。
伯爵斜坐在床头,拉起艾瑞克的手——这双手因为主人肆意糟蹋身体,即使在温暖室内依然显得冰冷;他能清楚的摸到因为握刀而磨出的老茧,但是此刻全然感觉不到这双手应有的力量。
被他伤害了的这个人到底要逃避多大的痛苦才如此的虐待自己?
“我爱的人……这错误应该由我来承担……”
悔恨和痛苦以一种更大的力量冲击着他的感情,伯爵闭上干涩的双眼,将那双苍白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船舱里渐渐的变暗了。
大雨夹着狂风,在广阔的海面卷起巨浪,即使是哈迪斯号这样的优良船只也能拼命稳住自己,才好不容易在港口里安全的停靠下来。
船已下锚,但是船舱里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风浪的肆虐;抛上抛下的感觉让人头晕脑胀,经验浅的水手只能冒着风雨到岸上去,以免就此患上晕船症。
海浪打得哈迪斯号东倒西歪,沉睡的人脸色越来越差,突然挣开伯爵,扒在床边剧烈的呕吐;然而除了酒精和胃液,艾瑞克什么都吐不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吃东西了,胃袋里都是酒精。
管家们立刻被叫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帮那个没有意识的醉鬼收拾了气味刺鼻的呕吐物,换掉床单,勉强喂了一些浓汤和清水给胃中空空的人。
阿里拿来了热水和毛巾,伯爵随后就将所有人赶出了房间。
他轻手轻脚的脱下艾瑞克的睡袍,就着微弱的烛火用热毛巾帮艾瑞克擦掉身上的汗渍、酒渍。他仔细的查看他原本蜜色的皮肤——它们现在是一种没有活力的颜色,透出不健康的苍白。
连日的酗酒使得肌肤的水分流失,失去了原有的光滑与弹性,手掌下的皮肤触感稍微有些粗糙;但是他还是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这温度有些底的躯体,以一种怜惜但不色情的方式。
他抚摸着艾瑞克身体上的那些新旧伤疤,它们大部分是当曼巴的时候留下来的——为了自己,为了复仇得到的纪念品。
伯爵知道自己在艾瑞克心里的重量。他为了混进伊夫堡努力了十几年,这其间伴随的是无数的危险、血腥和孤独;虽然他用了错误的方法试探他爱的人,但是这几天看到的一切都说明眼前这个人也爱着自己。
他应该高兴,伯爵确实很高兴,但同时更深的后悔着——他应该做的是对那个人说出他的爱恋,而不是以伤害的方法刺探他的内心。
“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伯爵脱掉身上的衣服,抱着换上干净睡衣的艾瑞克躺下来:“我爱的人,我将用自己的生命爱护你,使你远离悲伤和伤害。”
神灵赐予他坎坷的过去,但是补偿给他一个心灵相通的灵魂。
“那么,我会感谢我的神,为了他将你带到我的身边。”
他拉起温暖的被子将两人包裹起来,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艾瑞克的身躯。他以轻柔的动作抚摸着心爱的人的后背;以温柔的眼神巡视着眼前沉睡着的,熟悉的脸,在他眼睑上印上一个充满爱意的轻吻。
伯爵搂着他爱的人,在龙涎香奇妙的香气中满足的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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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克从睡梦中渐渐苏醒。他感觉到一种已经很久没有过的舒适感:温暖,安全。
最近经常感到的,令他厌恶的身体上的粘腻消失了。头罕有的没有感觉疼痛,骨头也没有酒后发出的酸痛感;空气中没有刺鼻的酒精味,而是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清香气息;床铺绵软,皮肤传来圈固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