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记忆还是白天,从火海中冲出……然后身上着火,然后被敌军追至断崖,然后就是坠入冰冷的怒江中。
似乎还能感觉到周围江水的冰冷……在水下,自己被急流卷着,拼命地挣扎着,喝了一肚子冷水,又重重撞在水底一块暗石上,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居然已经在岸上。
更何况,这全身的烧伤烫伤……
赵钧立刻想到那条常识——烧伤烫伤后,在第一时间用冷水浸泡,可以最大的遏止伤情。
当初跳下悬崖,还真没想到这条。
赵钧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残月,喃喃说出一句:“难得是天不亡我赵钧?”
从火海中冲出时,全身的衣服已经被烧光。再后来,脱下着火铠甲,早已是□。
赵钧素不畏寒,但经历了冷水浸泡,又在如此的凛冽寒风下,还是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赤裸的身子,抱成一团。
放眼望去,黑暗无限。影影绰绰中,生长着不知名的植物,倒也茂盛。
此处应该是个人迹罕至的荒野。
却去哪里寻找御寒的衣物?
赵钧当初跳下悬崖本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如今,居然奇迹般的死里逃生,清醒过来,也就自然而然激发了内心深处求生的欲望。
他从地上爬起,冷水中浸泡已久的双腿在寒风中抽搐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试着迈动脚步,恢复了自如,这才大踏步向前走去。
走动开了,才渐渐的有了一点热量。
然而,腹中空空。赵钧和手下将士们一样,已经至少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也就是赵钧的身子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才可以支撑到现在,没有倒下。
只是再没有东西吃,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荒野无垠,空旷无际。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色身影,在低矮的植物中细细地搜寻。
赵钧终于停下脚步,他分明感受到了草丛中的异样。
一种野兽的气息。
他站在当地,看到那片草丛一动。
慢慢地,出现一动物的轮廓。
终于全身现出草丛,站在当地,月光下,那个头颅抬起,冲着他发出低低的吼声。
这是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的狼,全身的毛半倒竖,距赵钧不过是数步之遥,低低地吼着,嘴唇上卷,露出森森白牙。
本来这样一头狼对赵钧根本不会是问题。
然而,此时刚刚死里逃生,手中又没有任何武器。此时的赵钧,面对一头大狼,竟是全神戒备。
他仔细聆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心下欣慰,这是一头独狼。
狼本来是群居动物,这样一头独狼,又是这般庞大的体型。很容易猜得出,这是一头老狼王,应该是被新的狼王打败,被赶出了狼群。
这样的独狼,一定是受过伤……
它只有一只眼睛,在黑暗中发着绿油油的光。另一只完全瞎掉,兀自在淌着脓血。
刚被打败不久,独狼逃到荒野,短期内是很难找到食物的。
这是一头受过伤、死里逃生,且饥肠辘辘的狼。
当然,他对面的人也是同样的情况。
风吹草动,一片死寂。一人一狼,对峙着,就像两座石雕。
赵钧眼皮向下,扫视着地面,连个木棍都没有。
还是狼没能沉得住气,先行动了。
事先连个警告都没有,就四肢腾空,无声无息扑了过来。
赵钧一侧身,终究是体力不支,比平常慢了一步。
分明能感觉到坚硬的狼毛擦着自己的肩膀飞过去。
赵钧集中精神,猛一转身,伸手扯住了巨大的狼尾。
老狼爪子还没着地,就又腾空而起。
巨大的尾巴被人紧紧抓着,庞大的身躯飞起。
赵钧大喝一声,抡圆了胳膊把头大狼狠狠摔在地上。
狼头着地,这一下重摔,差点把那个尚自完好的眼珠都弹出。
狼口内发出愤怒的低吼,但根本不容它自行爬下。
赵钧铁臂一用力,又是把整个大狼抡起——
啪——
啪啪——
啪啪啪——
……
不断地抡起,不断地狠狠摔下。
庞大的狼的身躯,一次又一次,与地面重重相击。
然而,相击的力度,却越来越不如前……
那双黝黑的铁臂,已经渐渐不支了。
(如果是平常的赵钧,只怕三五下就会把头大狼活活摔死。可现在……)
那头老狼极是聪明,竟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终于,狼身又一次重击在地面上,那双铁臂终于稍稍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短暂的停留,老狼猛一转身,张大口咬住了对方的一条胳膊。
狼牙很快把胳膊咬得鲜血淋漓。
赵钧一惊,翻滚在地,把个庞大的狼身压在身下。
赵钧忍着剧痛,一条腿着地,一条腿跪在狼最柔软的肚腹上,用力,几乎把狼的内脏压破。
然而,狼牙却是深深地咬进了胳膊里,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
再这么咬下去,只怕这条胳膊会废。
赵钧再也没有犹豫,一伸手,另一条胳膊竟从大张的狼口余隙中伸了进去。
庞大的狼身在拼命地挣扎着,赵钧深入的大手,几乎把里面食道抓烂。
已经能嗅到浓浓的血腥味。
那只被赶出狼群的老狼王,一直没有松口,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个挣扎抽搐的狼身终于不动了。
赵钧确定野狼已死,顶在肚腹上的膝盖终于挪开,深入狼食道的手也跟着血淋淋地伸出。
只有那条胳膊,仍然被狼牙嵌着。
赵钧抓住狼头,用力一拔。
那条胳膊终于从狼牙中解脱出来。鲜血汩汩冒出,没有伤药没有绷带,只有随手抓起一大把泥土,草草敷在伤口上。
粘性的泥土竟也止住了鲜血往外流。
赵钧终于长长地出口气。
四下里一片死寂,突然,腹鸣声,在这黑暗中,竟是格外的响亮。
赵钧低头看着脚下的死狼,不由得笑道:“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你老兄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周围很容易找到低矮的小树,赵钧连根拔起,就凭着一只大手,劈成一段一段的。
再找到几块干燥的石头,打了老半天,终于在木堆上生起了一堆火。
没有刀,就硬扯下一截狼腿,草草地扒去了一层皮毛,扔在火堆中烧着。
香味刚起,还是半生不熟,赵钧就从火堆中扒成带血的狼肉,狼吞虎咽。一直吃到肚皮涨起。
没有盐,淡而无味,又极是腥膻。但毕竟这是多日来,吃得第一顿饱饭。
吃饱了之后,像是再也支持不住。赵钧倒在火堆旁,沉沉地睡去。
却说那日苏宇离开沙漠后,就一直向西追寻。
半路上就发现了大军行过的痕迹。
顺着足迹一路追去,至那处边陲小镇。远远的,还没走近,脸色就变了。
那座小镇,明显经历过一场骇人的大火。
所能看到的建筑,全都被烧得焦黑。
甚至小镇外围的大片地面,都有没清洗干净的血迹。
整个地面,都作暗红色。空气中,还能嗅得到那弥漫了几日的血腥气。
小镇内,远远地可以看到影影绰绰几个人形。
苏宇翻身下马,一拍马臀,令雪花骢自行奔开。
他悄没声息地靠近。
那场没有悬念的战斗结束后,小镇内外堆满了尸体。还有少数幸存者,都做了月兹的俘虏,被带上手铐脚镣,拉扯而去。
那日赵钧跳崖后,拔儿汗也不是没有派人去寻找过,根本找不到。江流是如此的湍急,赵钧活下去的希望很是渺茫。就是死后的尸体,估计也被冲到数十公里外去了。
顺着江水向下流,有大片的荒野,近乎原始,据说有规模不小的凶野狼群,就是附近最优秀的猎户也不会轻易涉足。
然而,毕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拔儿汗心存一丝侥幸,就特意挑选出二十名勇士,组成一支小分队,顺着江流,向下查寻。
小镇中还留下一支队伍,专门掩埋尸体。近十万具尸体,掩埋起来,也是个不小的力气活。
不过是挖了几个万人坑,再把那些烧焦的尸体推进去。挖坑,掩埋,一晃,就又是差不多三天过去了。
大概还剩几千具尸体,再有一天,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在这个充满焦臭的废弃小镇内,一小兵心中不知骂了多少声晦气,从新挖的大坑边走开,转过一处焦黑的墙角,就要扯开裤子撒尿。
突然,小兵向后歪倒。嘴被一只手死死地捂住,整个人身后倒下。
苏宇一手捂着嘴,一手扼着他的喉咙,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最好老实点,问什么老实回答。不然的话,小心我一把扭断你的脖子。”
说着,手在对方脖子上一用力,手中小兵登时感到脖子剧痛。
他赶紧连连摇头,分明感到对方的手果然松了下来。
苏宇皱紧眉头,淅淅漓漓的声音,那个小兵,居然尿裤子了。
眉头皱紧后又舒开。这样的人,胆小怕事,自然是问什么答什么。
苏宇压低声音问道:“赵钧现在,人在何处?”
说着,捂着对方嘴的手果然松开。只是另一只手在喉咙上,没有移动分毫。
小兵张大口,喘着气说:“大衡统帅赵……赵钧,跳崖了。”
苏宇一呆,立刻问道:“你说什么?赵钧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跳崖?”
小兵一手指着那个方向,结结巴巴地说着:“真……真的,十万大军饿着肚子烧死了,赵……赵钧被烧得半死,被我们大帅追着……追到了那处悬崖处,然后赵钧说他宁死也不当俘虏……然后就跳了崖……然后我们大帅派人跑到下面查了老远,都没能找到他的……的尸体。”
苏宇突然扼紧他喉咙,咬牙切齿道:“你胡说!”
手上一用力,小兵差点被勒死过去。
小兵总算没被勒死,仍然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不信你过去看,赵钧就是从那个悬崖上跳下去的……下面还有条大江……”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小兵被勒得晕死了过去。
苏宇手上用力却是无意识的。
他松开手,慢慢地站起,站在原地,怔怔地发呆。
“赵钧那样的人,怎么可以这般容易就死去!”
本来赵钧兵败身亡,苏宇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是……此时的苏宇心乱如麻,心底竟是难抑的悲怆。
他还没有好好报复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快、这样容易就死去!
小镇内几个守兵,注意到了那呆呆地站在那里的白衣少年。大声呼喝着,抽出了刀,就要追赶过来。
还有一弓箭手,索性挽开大弓,射出长箭。
长箭带着疾风,很快就扑到了对方的面门。
苏宇一伸手,两根手指,竟然把射至的长箭挟住。
他没有抬头,一甩手,长箭反向射出。
跑在最前的一个挥大刀的守兵登时中箭,扑倒在地。
后面几个守兵全停下了脚步,望着这个看似瘦弱的美少年,惊骇莫名。
苏宇根本没有回头看对方,一转身,向外奔去。
骑上雪花骢,顺着方才那小兵手指的方向,果然找到那处悬崖。
勒马止步,苏宇飞身下马,站在悬崖边上,望着下面滚滚怒江,只呆呆地看着,一言不发。
终于,他转身,骑上马,找到路径,纵马向山崖下奔去。
苏宇打定主意,不管他是死是活,他都要找到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五十二章野性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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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荒野,赵钧自从醒来,就一直局限于小片区域,竟没有走出荒野的打算。
一昼一夜气温相差极大,白天气温仿佛如初夏,到了晚上就寒冷如严冬。赵钧从死狼身上硬扒下那块狼皮,再找几根藤条,穿过血淋淋的狼皮,勉强遮体御寒。
身上的各种伤口开始流脓溃烂,好在赵钧颇懂一些药理,在野草丛中仔细搜寻,倒也找到一些难得的草药,放在口中嚼得烂了,涂抹于伤口处。
狼肉极是腥膻,且又老又韧,难以下咽。此处极为荒僻,野物极少,只是蓝天白云间偶尔掠过一两只苍鹰。只有白天跳入江水中,摸出几尾鲜鱼,再生火烤熟。加上草丛中捡拾的少许浆果,也可勉强果腹。只是找不到一粒盐,连日淡食,渐渐的有些气力不支。
除了打鱼找草药,大部分时间里,赵钧就孤零零地坐着,双手抱头,把脸埋在膝盖中。
半生戎马,对他来说,几乎没有战败的概念。岂料第一次战败,居然如此一败涂地。
手下十万大衡子弟就这样葬身他乡。就算他赵钧侥幸逃得性命,又如何有面目走出这片荒野,去面对大衡的上上下下君臣百姓?
大难不死,醒来后自然是一心求生。可问题是,活下来又如何?
走出这片荒野,在天下人眼中,他赵钧只能算作送葬了十万将士的战败将军。
熊熊烈火中挣扎号叫的千万身躯,以及敌军兵刃下血肉迸飞后的惨叫。成为赵钧挥之不去的噩梦,白天是,晚上也是。
现在的赵钧,必定是大衡眼中的罪人,月兹口中的笑柄。
赵钧于是不再想着走出荒野……
没过几天,被烧没了的须发又长出不少,只是蓬头垢面,披着一块粗糙带血的狼皮,加上身上那许多的伤疤,此时的赵钧,已经是面目难辩,看上去就一茹毛饮血的原始野人。
打鱼、烧火、找草药。每天做的只是这几件事情,不过是在心底求生欲望下支配的机械动作,生活像原始人一样简单,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苏宇骑着雪花骢,顺着江流,在荒野中放慢速度寻找了两日。
越往下走越是荒凉。偶尔眼前会掠过一些受惊的鸟兽,至于人迹,则是影踪不见。
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就这样在没有结果的搜寻中过去了。第二个夜晚很快来临。
黄昏的余晖终于消失,暮色阴沉,黑暗像一头巨兽把整个荒野笼罩。江流湍急,没有因黑暗的来临而减缓步伐。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惟见一片白色,孤独地行走着一人一马。
搜寻了两天,没怎么合眼,眼皮开始沉重。苏宇放眼望去,开始寻找可以休憩的所在。
他突然勒住了马,定定地看着前方地上一物。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个人形。
苏宇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慌。他翻身下马,慢慢地走过去,蹲下,只见一个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的男性躯体脸朝下倒趴着。
看不到面目,但分明嗅得到浓浓的血腥味儿。
他慢慢地伸出手,终于,一用力,将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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