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形微动,顿觉刺痛沁心,方觉全身竟被花藤凌空架起捆缚,夜行衣上层叠缠绕着绿藤,藤上零星缀以紫花,藤尖花刺,竟尖锐地刺入肌肤纹理中。
我蓦然惊醒,猛力甩头,一束及腰青丝垂泻下来,方知发顶仍以黑色缎带高束马尾,依然男装打扮,想必他并未觉我女子身份,心中不免一松。
然而他才十九岁,那些侍女有的看起来比他还大,简直是小淫贼一个!
琴声戛然而止,那紫袍狐面少年,自琴架后翩然起身,于香炉氤氲中飘然而逝,扬手折下一枝梅花,那半张冷笑着的面容,逐渐回转。
他屏退古亭中随侍的美貌侍女,狐形假面上,逐渐化为一丝诡异妖娆。
他身如拂风般往前一掠,流光溢彩的紫袍翩跹,在我跟前堪堪顿住,玉指探出,轻抚着我被迫张开细臂上缠绕的紫花,“你醒了,这里美么?”
我莫名其妙,“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装神弄鬼!”
他手持梅枝,轻扬嘴角,目光透过了温泉上空的白色雾气,意味深长地笑,“你知道这里的花为什么如此妖艳么?似乎,能滴出鲜血一样!”
满地滴着紫色鲜血的花朵,露出血淋淋的惨笑,恐怖的笑意那么凄美,荡漾雅紫的妖气,弥散一种折骨吸髓的芳香,花香清淡幽雅,却让人弥生幻觉。
没错,确实是有这样一种感觉!难道说……
我心惊肉跳,却被他淡淡轻瞥一眼,顿时僵于当场,檀口微颤,不置一言。
他回眸一笑,那水银眼眸中,平静中生出诡谲,寒光妖血一般,沁入骨髓。
他,果真像极了一株紫花曼陀罗,正如其花语——恐怖!
谷外雪花飘舞,却是被白雾氤氲的暖意驱走,不得寸进,清风自温泉上空飘来,扬起他流水般的墨发,情丝如梦,缠绵地拂过我僵冷错愕的面靥。
“这些花,是用活人的血肉养成,而且能保常年不谢!”
我全身瞬间石化,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第四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精灵传说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我怎么就轻松不起来呢,以他蛊惑西域所有男女来看,他定是千年难遇的绝世美男,绝世美男杀人也会疼,而且是变态卑鄙的绝世美男,会让人痛不欲生,我只能对他避之如毒药。
他纤长食指勾在唇角,狐面下的俊颜上,渲染一片好笑的脉脉笑意,仿佛浑然不觉诡谲紫花,那一笑便如同妖花月光一般,让眼前明亮耀眼。
“放心,这些花只受我的控制,我还舍不得你死呢,它们不敢动你分毫!”
我稍稍心宽,双脚轻点在柔软花瓣上,若不是被花藤架住,定要委顿于地。
他转身悠步到花海中的矮几后,就坐紫檀木凳上,将梅枝搁置案几上,顾自执壶倾满一杯玫瑰露,舒怡啜饮,“你听过一个传说么?”
“什么传说?”我狐疑不定,不知他为何有闲情逸致讲故事。
他信手摘撷脚边一株重瓣紫花曼陀罗,抚弄着卷曲宽大的层叠紫瓣,语声极为淡然冰凉,“传说西域有一种神奇的花,那便是黑色曼陀罗,每株中都住着一个精灵,它们可以让你梦想成真。这种花只能用鲜血浇灌,因为它们热爱这热烈又致命的感觉,同样也只有用心去培育的黑色曼陀罗才能通灵……”
我听得目眩神迷,“可这些都是紫色的!”
他扬面一笑,狐面在日光下灿然生辉,“我知道,曼陀罗有多种,唯有紫色和黑色最为接近,所以我想,只要用鲜血浇灌,或许,它会变成黑色!”
我满腔愤懑,化为无奈一言,“真荒唐,紫色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变成黑色!”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他不怒反笑,无意间,雪白的手指上,直直插了一根紫色花刺,鲜红的血丝缕渗出,滴在了脚边紫花上。
白炽日光耀入谷中,那殷红一丝,在花瓣上淹流渗入,格外触目惊心。
“幸好我吃了解药!”他眉心一蹙,红润妖媚的薄唇微抿,将食指含入口中,旋即顾自从衣角撕下一块紫锦,细细包扎妥当,方才面色稍霁。
我不谙奥妙地望着他,但见他凝眸浅笑,“你知道么,曼陀罗也是传说中的情花,全株有毒,只要被花刺刺中,便会中情花之毒,被情所困,痛不欲生。”
我瞬间惊觉,只觉全身都笼罩于寒气中,牙齿微微发颤,惊恐地垂眸看向夜行衣上遍布的紫花绿藤,已在花刺中体无完肤,那我岂不是满身是毒了?
他笑得宛若恶作剧的小孩,“怎么,才发现么?晚了,没救了!”
我咬牙切齿地怒瞪着他,心中百般郁闷,随即负气似的偏过头,“算了,反正我已经中了碎心毒咒,也不在乎雪上加霜。”
满地曼陀罗花香馥郁,正如那不可预知的传说,生生世世,如在梦中。
我咀嚼他话中深意,思及初至西域时的市井传言,心中顿时雪亮,一时悲愤难耐,“那些跟随你的侍女,想必便是被你用来当花肥了吧!”
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能通过每月选拔,批量生产侍女,而缥缈谷的侍女人口却未达到饱和状态,原来其中奥妙便在此!
第四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情花蛊惑
他在夜光杯中倾满玫瑰露,踏着满地紫花走来,眉间一道迷人的妖媚光润舒卷着,“不愧是驸马爷,没错,那些侍女之所以没再回去,是因为她们不听话,所以我便用她们来喂养这些花。可惜女人终究愚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纵使时刻有生命危险,她们却还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你真是恶魔!”我胸中积郁,终于在此刻迸发而出,有如岩浆奔流,红炽灼烫,“她们对你如此情深,你竟弃之如敝屣,毫不珍惜!”
他在我面前顿住脚步,桃花眸似醉非醉,“那是她们自找的!”
我瞠目怒瞪,对他无话可说,少顷,忆及他种花的初衷,语声稍有轻缓,“那么你种这些紫花,想必是有什么愿望吧!”
他眸光一凝,如梦初醒,嘴角转而弥漫一丝阴冷笑痕,“尊敬的驸马爷,你不觉得你知道太多了么?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不以为然地别开脸,目色投向远方近水楼台,“不说就不说,不过,你至少得让我知道,你为何如此憎恨我,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吧!”
他眼瞳迷幻如月光,一丝痛恨宛如流光水逝,下一刻便化为常态,将手中斑斓夜光杯递到我嘴边,“想知道?那么喝下这玫瑰露,不喝你会后悔的!”
他拇指上碧翠的玉石扳指,在朦胧白雾中流光宛然,迷人双眼。
我怒如波涛汹涌,不顾双臂被绿藤勒得淤痕累累,忿忿俯首,就着他手中夜光杯,饮下晶莹剔透的玫瑰露,顿觉口中冰凉沁骨,竟将满腔闷气驱散殆尽。
“这才乖嘛!这可是情花毒的解药,倘若你不喝,我也不会勉强你喝的!”
我一阵心悸,暗自庆幸不已。
他纤长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勾在唇角,笑意盎然,眼神幽魅飘忽,却凝镌出刻骨铭心的怨毒,“因为你抢了我的西域驸马之位,我恨你!”
我恍然惊呼,“原来你喜欢月读!”
“驸马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会对那么索然无味的少女有兴趣呢?”
“那你是……”
“我只是想得到驸马的位置而已!”他翩然回身,发间玉簪在云雾中朦胧,双眸几欲喷出烈焰,“我本派人去参加比武招亲,以夺得驸马之位,好借此掌握鄯善国朝廷的势力,让冥阴教再无制衡的对手。却不料派去的人都是饭桶,竟连一个少女都打不过,我本想亲自出马,却被你抢先打擂,夺去了驸马之位。”
话语几乎由皓齿一字一句迸出,那份阴森怀恨,在花海中弥漫,更映得他双眸幽深,那一抹幽紫修影,在云雾中闪着妖异的光芒,淡淡花香弥漫……
“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让我的计策付诸东流……”
我瞬间明悟,原来他想以驸马之位夺得鄯善国势力,从而掌握西域所有属国,看来我当时无意出手,反倒帮了月读,帮了西域,不由倍感欣慰。
第四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鱼死网破
“不仅如此,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作对,试图解救西域瘟疫!”
他回眼正视,轻盈踏花的步履渐近,光洁的淡紫狐面跃然于眼底,额发下狭长的桃花妖眸,直直看入我眼中,“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我在宫中之时,便是对着跋扈威仪的皇帝李盛,也能莺舌糯语,巧言机变,此时受此这淡淡一瞥,竟如浑身都浸入冰水之中,颤栗莫名。
我强自稳定心神,不服输地迎上他冰凉瞳孔,“那又怎样,你要杀了我么?”
“杀了你?没那么便宜!”他展颜一笑,眼波之中,妖气横生,“不过,还有唯一的方法,我可以放过你,而且会对你好!”
“什么方法?”
“倘若你肯为我所用,并交出破晓天书,我或许能考虑放过你!”
“免谈!”我回以斩钉截铁,毫无回寰余地,盛气凌人,“既然我已成为驸马,便理所当然是朝廷的人。而你阴险恶毒,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倘若西域在你手中,那么便会成为人间地狱,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更不会交出天书!”
他手中一动,便有美玉碎裂之音传出,那原本完整的夜光杯,竟在他手中转瞬化为齑粉,一些细细的夜光碎渣,从如玉五指间簌簌落下。
缠绵漫身的花藤,仿若感应到他压抑的愠怒,竟如灵蛇般蠕动狂舞,越缠越紧,纯黑的夜行衣,亦随之道道破裂开来,玉肌上蔓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强忍宛如即将被肢解的剧痛,怡然不惧地直视他。
眼前那一双含光摄魄的桃花目,凝满阴冷恶毒的波光,越见隐怒怨恨,绝美俊容,在日光下,笑容如人偶一般凝固森冷,眼中银瞳,几乎要滴下血来。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了!我最会折磨人,每种方法都让人痛不欲生,我会都在你身上试一遍的,直到你屈服我,求我替我办事!”
“哦?是么?可惜你不配让我屈服!”
“很好,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冰凉的决断话音,随着紫色修影转身离开的瞬间落下,那蛊惑妖娆的风姿,在万千紫花中渐行渐远,在梅花树后消弭了痕迹,唯有余香依旧。
我暗自凝神蓄力,蓝晶手链中登时放射宝光若华,笼罩周身,夜行衣上缠绕绑缚的绿藤紫花,在瞬间分崩离析,簌簌掉落花海中,我亦随之虚脱般委顿于地。
切!我是谁?神偷魅影是也!我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么?
我勉力在花海中坐起身,不胜疲惫地轻揉着麻木酸痛的四肢,却觉手心惨痛,摊手一顾,却见被毒蝎钉过的地方竟是紫黑一片,血肉模糊。
我凄然苦笑,四顾无人,踉跄起身,在苍茫暮色下,身如飞燕,如入无人之境,在缥缈谷中潜行飞跃,最终不费吹灰之力,潜逃此地。
第四卷 第一百五十章 西域武士(1)
回到缥缈谷北方的扜泥城,已是月上树梢,弹指间风雪冰天。
白雪飘落不住,仿佛积压了一年的宿命哀怨,源源不断地发泄出来。
我一日未归,几人都颇为担忧,见我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
我心知机会难得,便在月读带领下,与三人在城中逛街闲玩,而自己为免引起满城轰动,便以面具遮掩,却终是不得尽兴,人人心事重重。
几人都已折回,我悲郁烦闷之下,径自来到且末河沿岸的蒲昌海畔,独自面海而坐,感受着坐下沙滩的冰冷,任由雪絮零星萧瑟地洒满一身。
一道暗影遮住了头上月光,紧随一根缀满金银花的绿藤在眼前飘舞。
我朦胧抬首,却见银华月光中,苏游影手持忍冬藤,柳眉间依旧一片神秘邪魅的流光,似乎并未觉死亡的逼近,夜色般深邃的凤眸中注满笑意。
“怎么,不开心?”他在我身畔并肩而坐,忍冬绿藤在纤长十指中把抚编折,流瀑般的墨发在风雪中飞舞,发中容颜若隐若现。
残落凋零的绿藤,只能用‘蹂躏’二字来形容它的待遇。
似圆非圆的形状,让人实在猜不透它是何物。
他的俊颜透着懊恼,眉头微微蹙起,仍在和凋萎的花藤奋力斗争着。
我迷惑注目他编织花藤,再也撑不住,扑哧一声,清笑起来,不由分说地接过花藤,柔荑穿梭间,三两下,一只圆润亭亭的花冠便呈现眼前。
他信手拂去我发上洁莹雪絮,“飞儿,你终于笑了,很久没见你笑过了!”
我愕然一怔,旋即笑得越发开怀,展臂面海高呼,“是啊,最近西域发生太多事了,等日后事过,我定要好好游玩天下,游遍美景,尝遍美食!”
他轻轻揽过我肩头,静望白雪点缀碧波万顷的平静海面,邪魅凤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飞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有你,我别无所求!”
两人在海边共坐,雪落纷纷,清凉夜风从海上拂入,带来馥郁幽甜的清香,谈笑晏晏间,有一种朦胧温情,如细雨润物一般,慢慢生出……
岁月如斯,许久以后,我回想起这一幕,仍会情难自禁,顿生怅然,情愁锁心间,只觉人生繁华若梦,却最是难挽,旧日幽梦。
蓦地,但觉林中突生一股难以忽视的杀气,席卷着千重戾气,自身后逼来。
第四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西域武士(2)
我携着苏游影迅疾跃开,堪堪避过闪电般落下的刀光,警觉回身,却见残雪扑簌簌地自云杉林中飘落,摇曳树影中,缓缓浮现出四道人影。
四人皆以西域武士装扮,其中一彪形大汉手持狼牙棒,敛眉冷喝,“驸马,交出破晓天书,老子就饶你一命,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我暗暗吃惊,却状似若无其事,“你们找错人了,天书不在我手上!”
他大摇大摆地步出云杉林,在如絮落雪中咧嘴而笑,月下看去诡谲阴森,“驸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冥阴教圣主说破晓天书上有解救西域瘟疫的妙法,而天书正在你手中,你带给西域瘟疫,便是从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