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无双姑娘个人的意向呢?倘若王爷执意留姑娘在身边……”苍澜的眼神渐渐深沉,羽君收了笑容,察觉到他话中含义,反问:“沈庄主的意思又如何呢?您所希望的,是无双留在香王爷身边全力支持王爷,还是留下来和沈庄主,一、起,辅助王爷呢……?”
沈苍澜心里徒然一惊,羽君的话好似点破了最后一层薄纱,将那些隐隐约约半隐半现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拉到了阳光底下,显得越发刺眼。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任何一个女人……
紧紧地攥住了拳,羽君甚至能够看到攥得泛白的关节,心里一点点下沉,一点点变冷,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了他的答案。
“我……若是王爷着意希望姑娘留下,沈某理应……成全。”
羽君定定地盯住苍澜的眼睛,她的眼睛却已经没有温度。
已经预见……是呵,她是如此地了解他,了解这个人的正直,道义……她是香王爷带来的人,若是香王爷中意,这个人怎会夺人所爱?
当初,他为了姝娴舍弃她,如今,又要顾全王爷而再次放弃了她!
原来心如死灰也可以死灰复燃,然而复燃之后,却也只有惘然……她的心再次冷却,熄灭……扼杀了最后一丝情愫。从此无爱。
沈苍澜不懂她眼中明灭转熄的火光,不懂,但是令他不安。他心里那个空洞发出阵阵疼痛,仿佛那些早已失掉,死去的东西,回光返照,发出最后一阵哀鸣。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羽君却从窗边退开,淡淡说了一句:“无双有些累了,恕不能奉陪。”便再没有看他一眼。
尘归尘,土归土。
心口空荡荡的疼痛痛得他弯下了身子,沈苍澜不懂,这痛,究竟从何而来。
一场大醉酩酊,却无法麻醉心里的那一片空洞,他爱了吗?爱了一个相处不过数日的女子?纵然湘无双再美,再好,人心是如此便容易改变的么?他不懂,不懂……
踉跄回房,姝娴一见他如此模样,顾不得新伤疼痛上前迎了两步,她的手方一扶住沈苍澜,便被反射性地挥了开来。沈苍澜跌撞着在桌边坐下来,不看姝娴一眼。
他不是没有想过,倘若姝娴不存在……倘若从一开始,姝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那念头总是一闪而逝,被自己刻意压制。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选择了一个与爱无关的女子,抛弃了深爱的女子,如今,后悔了么?自作自受么?
“苍澜……”姝娴束手站在一边,不敢再伸手,秋水剪瞳,泛着隐隐泪光。
沈苍澜在醉眼朦胧中扫了她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含混道:“我累了……”想起身向床边去,两次没有成功。
“苍澜,你……难道在怀疑我?我没有……”
沈苍澜动作一缓,抬了头,却看不清姝娴的眉目。“你的身世……你说的,我没有怀疑过……你当初惹上什么人,你没说,我不问……你……如今与什么人有瓜葛……我一样……不问,只要你记住,你的身份!你是这臧云山庄的人!如果你……敢做对不起山庄的事……”话尽于此,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越过姝娴倒在床上。
姝娴默默注视着他,眼底情绪纠结反复,瞬间明灭。
花散里 第十五章 亡人恨6
药碗轻放床头矮桌,香珠儿将纱帐挽起,见羽君还在睡着,不忍吵醒。她看了一眼床上人的睡颜,眼中迷惑重重。
“在看什么?”羽君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问。
“我吵醒姑娘了吗?药已经熬好了,姑娘趁热喝了吧。”
羽君点点头,在香珠儿的轻扶下坐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各地的传书暂时都没有发现二公子行踪的消息……只是……”
“怎么?”
“有人回报晴暄公子之前也查过二公子的消息,并掌握了一些线索,但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晴暄?……他掌握了多少?”
“不知道,晴暄公子对谁也没说。”
羽君睫毛微微忽闪,沉思片刻。不论是真是假,晴暄和惊涛总算是有交情的,加上陆唯羽大婚放火的事情他也有份子,对惊涛不无愧疚,若说担心他而去寻找并不奇怪,一直找不到而收手也不奇怪,但是……一来惊涛只是心灰意冷而离开,并非有意藏匿,只要坚持搜寻下去,以花散里或金刀门的情报脉络应该不难找到他。二来晴暄既然已经掌握了线索,又怎么会不继续查下去而不了了之?
被什么事情阻隔了,还是牵扯到了什么人?
她想了几种可能,觉得最快的方法,还是直接问晴暄本人。看过这一年来陆唯羽所经历的事情,如今成为了湘无双的她了解到,对于一件事情,猜测可以有千百种,真相有时候却可能很简单,只是别人把它想得太复杂而已。
她觉得晴暄应该不会隐瞒她,如果她想知道。晴暄的用心,晴暄的情谊……虽然她一直感到为难不知如何应对而想要疏远,但是她却明白晴暄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香珠儿,去请晴暄过来一趟。”
看着香珠儿退下去,羽君心中难免愧疚。似乎只有在需要晴暄帮助的时候,她才会找他……晴暄本是相爷的人,因着湘无双才处处维护花散里,这算不算是在利用他对她的感情?一如当年小狗子利用着阿猫的信任……果真,是有报应的么?
无论如何,晴暄的确不会拒绝湘无双的要求。只要接到无双的传话,他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臧云山庄纵然防守严密,又如何防得了一个对其各处防备都早已摸清的人。唯羽的信任,惊涛的信任,这些都给了他方便,却也给了他愧疚,让他在掌握了臧云庄的防守同时,莫名地没有对任何人透漏,包括相爷。
晴暄走进房间的时候正看到羽君慢慢地喝着其实已经不烫的药汁,虽然没有做出一点皱眉挤眼的表情,但那慢吞吞的,慢得让人能够感觉到她的不情愿的速度就是能够充分地表达出这药有多苦。
晴暄忍不住想笑,不知道无双是何时变得这么可爱。
“伤……没事了吗?”他自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来,观察着羽君的气色,的确苍白,却不十分憔悴。
羽君点点头,索性借此放下药碗,放弃剩下的小半碗苦得越发浓烈的药底子。
“我有些事情想跟你打听……”
“你在查沈惊涛的行踪?”晴暄不待她继续说,已经挑明,两眼探究似的盯着她。这目光让羽君有些疑惑,“对,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晴暄的目光更加深沉,百般心思流转,带着不解和一丝丝……不可思议。
“我……该先问'为什么?'还是'怎么会?'”他迟疑了半天,似乎想不通,思绪堵在一处打了结,这奇怪的反映让羽君也不理解,故作镇定地浅笑一下,反问:“怎么我不可以找他吗?过去没有交集,并不代表以后也用不到这个人。”
“不,你为什么要找他这一点可以放到后面……可是,这个问题,怎么会是你来问我?”
这一回羽君也懵了,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试探性的问:“只有你掌握了线索……不是么?”
晴暄露出无奈的笑容,轻叹道:“你果然是什么都忘记了,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我所查到的线索,就落在你身上,你是最后一个可能知道沈惊涛在哪里的人。”
羽君愕然了,片刻之后想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却只能更愕然……晴暄所说的人,是真正的湘无双。她就是最后一个可能知道惊涛行踪的人,但是……她不是湘无双,真正的湘无双已经死了!
“湘无双怎么会……我是说我怎么会和沈惊涛……”
晴暄不懂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失望,解释道:“你的确不认得沈惊涛的,当初我四处查寻他的下落,最后从某处暗岗得到的消息是他曾经出现在一个镇上,遇上一个叫林菱儿的女子,那个女子缠着同他一起上路,也一直照顾着他,他们离开后去了哪里便无处可寻……”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羽君下意识问道,脑中忽而一闪,觉得林菱儿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晴暄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应该是有印象,“想起来了么?你曾问过我你身上的伤是何人所伤……那女子,正是林菱儿。你就是最后一个和他们接触过的人,因为你重伤失忆,我才没有继续查下去……”
……是她!羽君一惊,终于将这些片断串在一起……无论惊涛是不是愿意,那女子是照顾着他的人……林菱儿意外卷入某个事件被湘无双所杀,临死却执念不消重伤了湘无双……
阿月曾对陆唯羽说过,朱羽君死后沈惊涛的姻缘将另结,导致她注定独身,送她回来续缘,她却把姻缘结在了病书生身上……即是说惊涛的姻缘并未被改动,那另结的姻缘是谁,会是林菱儿吗!?
如果是林菱儿……如果林菱儿本不该死,却被湘无双杀了……而自己,偏偏附在湘无双身上……圣月曾说,前缘未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抓住了什么,却终究混乱作一团,理不清。
……是前缘?还是孽债?
疼痛似闪电般在胸口划过,霎时脸色惨白,晴暄紧张地靠过来,“无双!?”
“没事,我没事……”羽君摇摇头,却突然反手抓住晴暄的衣袖,“帮我找!我要找到沈惊涛!一定要找到他!”
靠近了……冥冥中造成了这一切的症结所在,一定就在这些片断之中。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惊涛!
晴暄微微怔住,他无法理解无双的反应,无双变了太多,也似乎隐藏了太多,已经让他无法揣测。但是他仍旧反握住她的手,点头应道:“好,我立刻去找,你别担心,先好好养伤。”
他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无双……似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将香珠儿唤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无双的伤,大夫怎么说?”
香珠儿只是摇摇头,表示瞧不出原因。晴暄叹一句:“这些庸医……可惜孟荷不在庄上……那沈苍澜的事情无双还没作打算?这么久也不见动静,义父那边已经……”
香珠儿依然摇头,“姑娘不是还没作打算,而是不作打算。”
晴暄一顿,“她不想杀沈苍澜?”回想当日义父要她杀沈苍澜时她的反应,他应该已经知道……只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来臧云山庄?又为什么如此在意沈苍澜?
“香珠儿,你应该明白如果这样下去义父会有什么做法,这件事就算无双不愿意也别无他法……我去找雪狐谈,你只要在无双面前什么也别说,明白么?”
这些事情香珠儿自然是懂得的,点了点头,目送晴暄离开。
晴暄若有所思地施展轻功离去。他分了神,心里有着太过复杂的思绪,才会降低了警觉,没有注意到院子的门外有一道身影,默默看着他从无双的房里离开。
湘无双的来路并不单纯,这个他一直都知道。是晴暄将湘无双引介给王爷,他们早就识得,他也是知道的……可是一个是庄里的贵客,一个是庄上的好友,有必要如此避人耳目悄然相见么?
沈苍澜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算作什么,他想要信任无双,不愿去猜疑。但是,他能说他了解无双吗?心里明明知道,无双之于他,根本无从谈得上了解,更何况信任?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庄主,”屏退下人,孟伯亲自端了茶放在他面前,“老奴始终认为这件事情……湘姑娘脱不了怀疑。”
沈苍澜感到疲惫,靠在椅上,用手轻轻推揉宿醉后少许疼痛的额头,“孟伯,您……真的有办法去怀疑无双姑娘吗?”
孟伯了然一笑,“老奴懂得庄主的意思,湘姑娘的神态举止确与羽君小姐有着说不清的神似,连老奴有时也恍然错觉似乎是小姐回来了……但是,事实始终是事实,不可被感情蒙蔽啊,庄主。湘姑娘虽未必有恶意,但也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这我明白……”
然而这世事,却不是头脑里明白,便都可以解决了的。
花散里 第十六章 亡人恨7
他起身走到窗边远远的看着,那消逝在大火废墟中的人是谁,住在侧院中的人又是谁……?
瞬间的恍惚中,却感觉到有凌厉的风一扫而过,练武人的直觉在他的意识做出反应之前已经反射性的侧身,一柄飞刀几乎擦着胸口贴身而过……一刀未中,几乎在沈苍澜抄起墙上挂剑的同时,一道白色身影已经从窗口一跃而入,提剑刺来。
孟伯纵然老迈,却在庄中多年,立刻便转身开门,准备唤护院来。然而房门一开他却不禁一怔,这院里的护院竟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而他们在屋里竟一无所觉!?
再看那刺客,沈苍澜此刻看清了他的面目,竟然是个粉面俊俏的白衣少年,一双细挑的眼冰冷而凌厉,竟比他手中的剑还利上三分。一望即知,这是一把杀人的剑,而这双眼,是杀手的眼。
羽君闲闲地坐在床上看着书卷,伤口已经没那么痛了,只是香珠儿和绿绿都一脸严肃硬是要她休息。
先是香珠儿伺候着她在屋里呆了半晌,然后换了绿绿进来,又陪了半晌,羽君才觉得今儿有点古怪,趁着香珠儿不在,便拿了绿绿下手。“绿绿,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嗯?没啊。”
“那干嘛轮班地看着我?”
“哪有看着您啊,是香珠姐说姑娘伤刚好,又没好利索,怕姑娘出门瞎蹓再扯了伤。”
绿绿一脸认真根本看不出异样,羽君暗自笑笑,应该是自己疑心罢了,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事,绿绿又怎么会知道,自己问她干嘛?
“我又没那么金贵,瞧你们紧张的。”
说着话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玉川走进来,绿绿瞧见他来便起了身,“正好,快到午饭时间了,我去看看,这里玉川儿照看了。”
她出了门,玉川走到床前,却不坐下,只静静看着羽君。
羽君放下书抬了头,记忆中唯羽跟这闷不吭声的粉团儿娃娃处得还算熟,但也弄不明白这脾气倔强的小闷葫芦到底在想些什么。
“玉貂,你有话跟我说?”
玉川儿点头,“香珠儿本是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