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她竟又哭了起来。就算刚才是试探,只怕此时的几滴眼泪也有几分真心了。我不由微叹:“这又是哪一出?”
“刚才朱少爷命人传话,说静王爷迟迟未归,静王府只有霜姨一人打理,忙不过来,让灵素过去帮忙照看一段时间,灵素明白,这分明是有意支开灵素,小姐在此独自一人,只怕……”
“这个朱离……”我咬牙,果然是卸磨杀驴啊,这分明是在说,这个府里朱少夫人当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目前朱少爷他已经起死回生了!
我苦笑,早猜到他的隐忍是必有所图,但不知道他是已经准备此时“出山”,还是我的到来无意中逼他不得不出山——唉,我只不过是瞎想想罢了,也无意真要出个答案。
“小姐的心思灵素明白,姬少爷也定会……但终是留着青山在,才能想别的办法,灵素虽不在小姐身边,但有机会,灵素定然会想办法通知咱们老爷和少爷……”
“停!”我忙开口,“朱离没让人警告过你,出去别胡乱说话么?”见灵素有点难看的脸色,我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冷笑,“你以为他真能这么好心放过你和我?你要真去找旁人联络,以他的手段又何尝不会知道……他如今能做出关我在草棚又把你调出王府一事,未尝没有别的手段,只怕惹急了他……”我轻轻举起没受伤的手,放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灵素的脸色果然又白了几分。想必我受伤这几日朱离也做了不少动作吧,我才不信以这么深沉的心机,又忍了这么久,能轻易过放害过他的人!不过,他居然还这么“好心”地让灵素临走前跟我道别?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居心,但却猜不透其中目的。
而且,其实我也是巴不得灵素离开的,她比朱离还熟悉“我”,一个朱离就已经把我整成这样儿了,若她再发现我是冒牌货,我可真是腹背受敌、愈发的惨不忍睹了。
“小姐。”灵素紧紧拉了我的手,好像我要上刑场一样。我一怔,恍然明白她的担心,她只怕是担心我会遭到跟朱离一样的命运,朱离会把当初“我”用在他身上的手段一一还给我。唉,不知道该说什么,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我都不肯定,又如何能劝别人。想了半天,我才又道,“这婚事……关系到不止我一个人,我……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望着灵素抹着眼泪的离开,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信了我的话,不过我估计在她眼里,我跟个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了。以前她家夫人折磨朱离,不知道她在旁边递过剪刀针什么的没有,不过她肯定是知情的,所以才会对我的未来产生那么严重的担忧和同情。
这是不是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可关键是,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啊,为什么非要报应在我头上?
我还没来得及继续郁闷,却听得又一阵脚步声。微睁开眼,却是之前伺候过朱离的两位仆妇之一。
在房中给我送洗澡水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两个健实的仆妇是老实人,被我貌似凌厉的眼神一瞅头都能低到胸前去,已让我心生好感与不忍。眼见她端了个药碗进来,我不由一怔——这几日意识一直不太清楚,只记得有人给我喂药和包扎伤口,却不记得具体情况,于是我开口:“难道……这几日都是你帮我送的药?”
那仆妇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忙垂下眼,摇了摇头,只是将药递到我面前,示意我张开嘴。
“谁让你……送药来的?”我微微向后躲了躲,伤口处隐隐地痛,目光却定定地望着她,估计她们也见过“我”对朱离之前的种种恶行,才会如此视我如蛇蝎。
那仆妇见我还问,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嘴,“啊啊”了两声。
我半撑了的身体一个不稳重重摔在被褥间。不是吧,她居然是……哑巴!难怪每次的差使她们只是低头听令,从不多言。
我忽然不敢想下去,究竟她们是天生的哑巴才被以前的白晴寻来做仆人,还是白晴为了自己的罪行不被人说出去而特意将她们弄哑的?如果真是后者,我连死的心都有了,不对,是我连死的心都没有了。我万一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阎王爷把原来这主儿的罪孽全记我头上,我可不止是十八层地狱这么幸运了,估计上刀山、下油锅、万箭穿心之类还不得来上几百回?
直到摔在那里,我才感到伤口火辣辣的痛楚起来,直痛到骨头里,直痛到汗湿后背,直痛到眼泪忍不住地冒了出来。真没天理,我一辈子不骂人不打架,不抽烟不喝酒,不□不赌搏,在现代社会也算得上是五好青年了,这是谁这么跟我过不去,非要让我遭这份罪啊。
我自暴自弃地躺在那里,任由冷汗与眼泪齐飞,却忽听得一个声音清冷地道:“这儿没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费思量
不用抬头,我也知道说话的是谁。
那仆妇顺从地将那碗药放在地上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不对,是除了我粗重的呼吸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忽然觉得无比的悲哀与可怜。我此时痛得趴在那里,仿佛一条狗一样卑微的喘息,而那人却可以如此气定神闲、一身华贵的低头望着我。我不敢看他的目光,是同情是怜悯?是得意是怨恨?但无论是哪种情绪,我都无法接受。
我只是盯着眼前那一碗药。如果这是一碗穿肠毒药该有多好,我此刻宁愿去死,而不愿面对他。
忽然,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不知道他是想干嘛,为我擦泪擦汗?我不希罕!我下意识向后躲了躲,虽然这么细微的一个动作又痛得我一身汗。
我没有抬头,只是咬牙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像你养的一条狗,终于……可以卑微地……伏在你脚边……”
他缓缓收回手,良久没有说话。
“对不起。”就在我以为他要沉默一辈子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出他声音里的任何情绪。
“对不起?你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吧,让我这样没有任何尊严地在你面前,就像……当初……”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当初白晴对朱离的一切都不是我做的,可是这所有的痛都要我来承受。我以为自己早已想得清楚,但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我的心却是这般的痛啊!
“当初……”在我停了口的瞬间他却接了我的话,声音依旧那么轻那么淡,“你可知道当初我第一眼见你,又是什么感受?”
我一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曾经一闪而过过这个念头,不知道他当初跟白晴是怎样相识怎样相爱,怎样的青梅竹马,怎样的两小无猜。但如果他们早知道最终会走到这般地步,要勾心斗角,相互伤害,那么他们……会不会后悔当初的相识呢?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就算我没死,我当时的境况又跟活死人有什么差别……但当那扇屏风猛地被人拉开,你和那窗外的阳光一起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闯了进来时,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么?”朱离的声音不喘了,但却依旧很轻,我不知道这是他说话的习惯,还是因为他的伤还没好。但尽管如此,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我的心头。
“你的目光甚至比阳光更热烈和……灿烂,我也跟你现在一样,有自卑,有悲哀,我第一次那么恐慌和害怕自己面对你时是这般肮脏与破败的模样……”
我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的话分明是在对我,不是在对白晴说!他所谓的第一眼,不是对原来的“我”的第一眼,而是对穿越到白晴身上的我的第一眼啊!
难道从那时候开始,他早已经识破了一切?
我终于,忍不住抬眼,顺着他绣着兰花的衣摆,看到他华丽的宝蓝色的锦袍,看到那洁白的水貂毛环绕的围领,看到他愈发衬得如玉温润的脸——明明才几天的时间,眼前的朱离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虽然面色还略显苍白,但那华贵的衣着,那从骨子里透着的高雅自信、坚毅冷静,却不再是那个让我心生怜悯想要照顾的人,不再是那个我可以不顾一切为他吸毒疗伤、只恐一句重话都会把他惊吓到的那个人!
心忽然狠狠地痛了一下,我忽然不敢再看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了。原来我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原来我竟那么那么的笨,比我想像中还笨!
一根冰凉的手指忽然伸过来,轻轻划过我的脸。我这才发现……我流泪了!我竟然哭了,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屈辱?
我一时分辨不清,却只是不想让他碰我,恼羞成怒地一巴掌直接拍在他的手上。他怔了下,默默收回了手放在膝头。
从我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扶在膝头的双手。我注意到那上面除了被我打了之后渐渐浮现在红印,还隐见浮起的青筋和……一道伤痕。背后的伤口火辣辣的痛,但似乎都不及我的心痛。
“对不起。”他再次开口,还是这三个字。
“别再说对不起!”我忽然愤怒起来,深深吸了口气,“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却还由着我那么……对你,却还这么对我,又是……什么意思?耍着我玩很有趣是吧……看着我跟个猴子似的,明明不是自己的罪孽……却上赶子去担去认去赎,你觉得很好玩吧……”
一连串的话让我力不从心地从趴在那里只有喘气的份儿,却见他忽然推着轮椅又靠前几步,半弯了腰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别动,又流血了。”
“我又不是她,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猛地挣扎起来,有点任性有点自暴自弃,但我的力气终是大不过他,又虚弱得很,他的手力道虽然轻,却紧紧压住我受了伤的左肩,我无法移动半分。
“你不是会点穴么……有本事你点了我的穴啊……”我挑眉望着他,冷笑,“也是,我知道了……不管我是谁,我只要还是白晴,只要我还……活着就行是不是……”我知道此时眼里全是泪,我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绪,是在气他的欺瞒还是在气自己的不争气,居然可以为他几句轻言软语就轻易柔软了心。
“你知道的……”他忽然俯下身,强迫我望向他的眼。那目光与他给我的强势完全不同,如此清亮幽深,清晰地映着他眼中的关切与心痛。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明知道他也许不过是在做戏,可是我的心还是忍不住跳乱了几拍。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世人会将其称之为大奕朝第一公子了,他的容貌也许的确算不得惊为天人的俊美,但那双眼……却如此静谧清幽,如此深沉温润,如水的温柔,如水的清冷,如水的包容。
天下,又有几个女子能够抵挡得了这样似水般可以将人细细密密完全包裹无处藏身的目光?!
他的一只手按住我的肩,另一只手桎棝着我的下巴,让我亦是无处藏身!
“朱离,你说……我要是死了,以前那个人会不会回来?”我抬眸与他微笑着对视,如我所预料地看到他瞳孔在缓缓收缩,“还是你巴不得她……回来?因为你知道我是冒牌的,才这么整我……是吧?”
明显感到他的手一抖,缓缓收了回去,目光中竟……带了沉沉的痛楚。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心痛起来。不是早就想通了迟早要把这条命搭给他的么,我又何苦如此伤他?他曾经历过那样的伤害和背叛,屈辱和伤痛,能够挣扎着生存下来足见其意志坚定,心机深沉。而我又凭什么就非认定了人家一定是善良乖巧的小白兔呢?若他真是小白兔,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你知道么?以前她骂我,用针刺我,用剪刀伤我……我都没有这么痛……”他忽然笑了,可笑容却是那么的苍凉,“你比她……会伤人。”
他永远知道什么话能在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有力一击,不流血却可以分筋错骨般的疼。我咬着唇低声苦笑:“我……身上究竟……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这般用心机来……利用的?”
我没抬头,却也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忽然冷了几分,空气似乎随之凝住了一般。话一出口,我也有点后悔了。他这样对我,肯定是有目的的,但甭管是什么目的,之前我都那么死心踏地的对他好了,又何必非追究出真相来伤人伤己呢?
除非他真正肯放过我,还我自由,否则我就得认命地陪他一直把戏演下去。
我以为他会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或者开口怒骂我给脸不要脸,可是沉默了片刻,他却只是轻声开口:“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么……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好过点……”
我微怔,他老人家总算开了尊口,我也得学着就坡儿下才行啊。我缓了面色,轻笑:“有饭吃有衣穿……伤也给治,还有……棚子住,你这么做已经对得起我了……”
他皱眉:“你别这么笑……”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惯性地一笑,朱离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锐利与冷厉又吓得我一哆嗦。我发现我挺受不了他这种表情的,这是不是就叫做不怒自威?
但是我笑也不行,难道他这么变态,就非喜欢我哭不成?见他还不放过我,我不由气道:“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我知道你不过就是想让……自个儿心里好过点儿,那好吧,你怎么舒服怎么来,要不你……要不你打自己两巴掌得了。”
我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又清又脆。吓得我心脏都收缩到了一处,忙抬头,却见朱离左边脸上一个大大的掌印,很快就浮现起凸出来的几道痕迹。而他另一只手却在片刻间一挥,右脸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他出手狠辣,可却神色淡淡,仿佛打人的人和被打的人都不是自己一样,目光却只是牢牢的锁紧我,眼中有一抹我看不懂的颜色:“行么?”
我被他惊吓呆了。这是什么人啊,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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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不够……”可能是见我呆呆的不反应,他笑了笑,又抬起手。
“你疯了!”我想也不想,猛地起身一把扑了过去,死死拉住他的手,“你想气死我是吧,你要想我死就直接一刀杀了我算了,犯得着这么折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