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最后~”邪媚的眼眸像冰锥一般刺向对座,“还趁乱,掳走了本殿的礼部郎中丰云卿!”这句话终于引起了白“龙”的注意,他凤目微瞪,湛然有神:“礼部郎中?”
忍不住了么?凌翼然嘴角缓缓勾起,吊胃口似的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转眸轻睨:“定侯还不知道么?”夜景阑龙睛冷厉,直插而去,“繁城退敌就是她的巧谋,水淹梁军也是出自她的奇思。”夜景阑心跳一滞,唇边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云卿,心底默默低念这个名,“如此人才父王当然授以官衔,将卿卿封为四品郎中,总揽军礼事宜。”卿卿?夜景阑凉凉扫视,正遇凌翼然挑衅的目光,第二次无声的战争又开始了,看得其他人站坐皆不是,胆战又心惊。
半晌,凌翼然眸光流转,幽幽开口:“最重要的是,卿卿她已答应。”
一句话,让夜景阑拧起秀气的眉梢,拢起修长的手指:云卿……
哼,凌翼然轻笑一声:“既知如此,定侯。”他扬起远山眉,势在必得地看向对手,“就将我朝的丰郎中还与本殿吧!”说着,便举步向内室走去。未及屏风,只见飘逸的白影已闪至身前。
“力尽而厥。”夜景阑背对着他,凤眸越过屏风,疼惜地看向榻上沉睡的佳人,轻轻开口,“她累了。”
凌翼然微怔,胸口微酸。片刻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她终究是狠不下心。他跺回原处撩袍坐下,手指习惯性地点了点桌案,轻声道:“本殿就在这里等着。”
“主子。”六幺急急开口,“回去等还不是一样,若大人昏睡不醒,那……”
凌翼然美目凉凉一扫,吓得六幺颔首噤声。“哼!”桃花目微眯,俊瞳一转,与那双冷然的凤眸直直对视,“一年尚且能等,更何况这一时半刻~”
……
话音犹在耳,这二人却已两看相厌地对坐了一夜。宋宝林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溜进主帐。不知是真的体力充沛,还是硬撑假装,座上的两位是眼明神清,器宇轩昂。反观座边的侍者……宋宝林同情地看了看站着直打瞌睡的六幺,这一夜怕是很难熬吧。唯一得以安寝的就是那位小姐了,他望向那架屏风心生疑惑:
得到两位天之骄子的青睐,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溺水的感觉,身体好似被强拉而下,难以承受的沉重席卷而来。慢慢睁开眼,周围的一切还有些模糊,懵懵懂懂。抱着被子磨蹭枕头,一抹药香滑入鼻腔,像是一阵清风吹开了山谷间的浓雾,神智渐渐清明。修远么?发丝散乱深陷在柔软的床榻里,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嗯,是他,是他……
“定侯还真是寡言呐~”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了轻滑的语调,允之,他怎么来了?躺在床上,凝神静听。半晌,他还是没等来回应。暗笑,修远的风格啊。
“宋总兵~”
“宁侯殿下。”沉厚的男声。
“你说这算不算怠慢呢?嗯~”
“我家少主平日里就是如此,殿下莫要多想。”
“喔?”顿了一下,戏谑的语调再次扬起,“定侯啊,说话真的有那么难么?”
沉静,正当我以为这一问又将不了了之时,一个清泠如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累。”愣了片刻,方才回过味来,掩着被子嘴角越飞越高:不是难,而是累,修远真是,真是……允之是撩拨不成,反被噎住。“呵呵呵~”笑又不敢大声,憋得我快要内伤。半晌,揉了揉微酸的脸颊,唇角依然带笑,掀开被子刚要深吸一口气,却见两双晶亮的黑眸灼灼望来。呆住,一时忘了呼吸,只感到脸上像是烧了柴,越发滚烫。
大眼瞪细眼,大眼瞪凤眼,“嘭、嘭、嘭……”安静的只听见心跳。看不透允之眼中的亮采,猜不出修远眸间的粼粼,只是大致瞧出了他们眼中的笑意。半晌,他俩突然同时撤回凝视,同时偏头,齐齐对瞪,好似照镜子一般。
“哼!”同时出声。
终是忍不住,转身抱枕,发丝掩住面颊,趁机笑个彻底。
“六幺~”带笑的声音传来。
“殿下。”
“把衣服拿进去。”
“是。”
唉?衣服?擦了擦眼角,半坐起来,长发垂到榻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中衣,再看了看床脚的血色外袍,猛地抬头,望向修远。他凤目流采,薄唇微扬,深深地回望。脸上再次燃起火烧云,垂下头打开六幺送进来的包袱。这是?纳闷地看向允之。
他凉凉地看了看床脚,沉声道:“这是礼部郎中官袍,昨儿才送来的。”
拿起裹在衣服里的一个红色绳结,拨弄了下垂的珊瑚珠,迷惑地看向他:“这是?”
“与官袍的颜色、束冠的质地一样,不同的结缡代表不同的品级,四品为淡青色外袍、白玉束冠外加馨结一串。”
明了地点了点头,将衣服摊开,抬起头严肃地望向他俩,心中默念:回避。修远微微颔首,转身那轻柔的一笑,好似沁凉的春水。瞪了瞪毫无自觉的某人,他眼眉弯弯,邪肆地咧开嘴角。怒目相向,他不理。直到修远冷冷一瞥,他才挥袖转离。
匆匆穿上官袍,束起长发,将红色馨结挂在左肩胛的褡扣上,细细粘好假面和喉结,待一切收拾妥贴,这才走出屏风去。
“云卿。”修远轻喃一声,“饿了吧。”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胃中的饥饿感越发强烈,笑笑颔首:“嗯。”
允之睨了桌角一眼,笑得淡然:“卿卿就在这里吃吧~”俊瞳里闪过一抹讥诮,“等吃饱了再回去看看你那受伤的哥哥~”
“什么?!”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哥哥他受伤了?伤在哪儿?重不重?”心乱如麻,不能自以。
允之看了看袖角,斜眼瞥向一边,唇畔绽出诡异的笑容:“回去不就知道了么。”
心中忐忑,偏身颔首:“修远,我先走了。”
“嗯。”他站起身,将我送至帐外,擦肩的刹那,耳边传来一声清如冷泉的低语,“晚上见。”
诧异地望着他,被他眼中粼粼眸光荡漾的心头微醺,不由自主地应声:“好。”
三人行,出奇的安静,安静的有几分诡异。淡淡的秋阳照耀在成原上,平沙草斑斑,一行离雁,远山秋色,轻暖轻寒。出了眠州大营不久,便可见韩家军旗。再看去,一个比两军加起来还要庞大的军寨俯卧在成原以北,与另外两个大营成鼎足之势。
心念哥哥,脚步加快。身前那人突然停住,快的让我差点一头撞上。
“……”允之危险地眯起双目,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怒气,半晌,他牙缝间才挤出几个字,“修远?嗯?!”
唉?哑然,眼中只有那双流火的魔瞳……
看着身前哥哥高峻的身影,微微皱眉。残酷的杀戮,你死我活的血战,作为元帅,作为将军,即使力战到所有敌人倒下的那一刻,也不容傲岸的身躯有半分松懈。这,就是韩家男儿的宿命么?想到这,心中不禁凄凄。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向他宽阔的背脊,还好这次只是箭伤而已。
“韩将军!”一声粗吼震的我耳膜嗡嗡,北方的军营原是来迟的翼军。今夜,翼国的彪虎上将军李本中下帖宴请两军将领,不知是何用意。
“李将军。”相比起举止豪迈、长相狰狞的彪虎上将军,哥哥更像是儒帅一名。只有与他并肩而战过的人才知道,战场上的韩月杀人如其名,肃杀狠戾。
李本中状似亲昵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胛:“哎呀,为兄早就听说韩老弟善战,可没想到老弟只用了一个月不到就战至成原了。”哥哥面色微白,礼貌地笑笑,李本中举拳重重地槌了他肩膀一下,眼角闪过一丝狠毒,“你真行啊!今晚老弟可不要不给我面子,可要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哥哥的眉角微皱,挤出一丝微笑:“承蒙李将军高看,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将军。”肃肃开口,拱了拱手,“战时少饮,这是规矩亦是军礼,望将军谨守之。”说完,斜了大胡子一眼。看似粗鲁,实则狠毒,你怕是早知我哥哥身中箭伤,还假装热络故意试探,真是卑鄙。
李本中目似铜铃,两条黑眉拧成一股绳:“哪儿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对将军的事指手画脚!还不退下!”
怒极反笑,拱了拱手:“在下是青国礼官,掌管军仪军礼。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虚目而对,亮声慢道,“这点道理,李将军该不会不懂吧?”
李本中鼻翼微抖,表情甚是尴尬。
“丰郎中。”哥哥清了清嗓子,“本帅今天自当节制,李将军也是一片热心,你莫再计较。”
微微颔首:“是。”
黑绒幕布垂挂在平野,沁骨的秋寒肆虐着天边的星,冷的它们颤抖着瑟缩在一起。远远地走来一纵人影,随着距离的缩短。才发现,原是夜近了。那双含笑的凤目催动着我胸中的涟漪,擦身而过的瞬间,藏在衣袖里的凉手忽然被握紧。瞬间的暖意,弥漫在心底。
不待我回神,另一只手上忽然传来警告似的重捏。偏首,入目的是溢火的俊瞳。“卿卿~”咬牙切齿的低吟。
坐在允之的下手,偏头看向主方大将。李本中持爵而立,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成原之战实在惨烈,本将虽没有亲身经历,但从韩将军已不足七万的兵力看来,这一仗是伤亡惨重啊。”迎风而视,大胡子瞥向我们这座时,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而眠州的青龙骑也是长途奔袭数千里,经此一仗想必也已是人困马乏。”闻言轻笑,看向修远,四目相对的刹那,微迷。
“唉,可惜啊!可惜我军一路上遇到无数山川险阻,误了战机。”重重的叹息将我惊醒,李本中一横圆眼,很是懊恼地说道,“不然韩将军何至於折损数万兵马,眠州青龙骑又何至於困乏至极呢?”这话说的,好像他们翼军才是胜败的关键。若不是翼国想捡便宜,来回犹豫,又怎么会被挡在乐水以北,迟迟难以前行?哼,真是自己给自己贴金。扫视一周,不论是我们韩家军,还是青龙骑,凡是经历过那场血战的将领无不面露鄙夷。
“唉,旧事不提!”李本中摇了摇头,“来来来,本将敬诸位兄弟一杯!”
端起酒盏,小抿了一口。真辣啊,是烧刀子,偷偷张口,让舌尖浸没在微凉的秋夜中,来冲淡灼热的酒气。不经意地偏首,却见允之半倚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来,眼神迷离。
“喝这第二杯前,本将有一句承诺!”嗯?眯眼审视,“青、翼、眠三家向来交好,本将也不会置众位弟兄于不顾。等入了近畿,咱翼国南军一定会冲在最前面,为九殿下、为韩将军。”他举杯向我们这边点了点头,“为眠州侯、为宋总兵。”再向修远那边拱了拱手,“甘当前锋,扫清前途!”说了一大通,原是来抢战功的。怎么?想虎口夺食?那还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李本中啊,你这个名字起得到恰如其人,李笨钟,看来是不敲不响,不响不痛啊。
“来!本将就先干了此杯!”他粗豪地饮下烈酒,放下铜爵却发现在座无人呼应。“怎么?”大胡子面上有些尴尬,“韩将军?是这酒不好么?”
哥哥微微一笑,火光将他的深眸染成了暗红色:“是啊,这翼国的烧酒冲了点,本帅还真有些不习惯。用来做祭酒,倒是再合适不过了。”说着站起身,举杯望月,“生者不足幸,死者长以矣,韩月杀借李将军美酒,祭九泉之下的众位兄弟一杯。”潇洒一挥,晶莹的酒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残缺的圆弧,落为一地的心伤。众将齐齐站立,将杯中醇美洒向半空,透过香醪的残影,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个英灵:比起死去的他们,在座的没人可以自称英雄。
众人同时坐下,发出的闷响震的李本中愣在原地。半晌,他才讪讪一笑:“是啊,是啊,不容易,过去的人真不容易。”他捏紧铜爵,慢腾腾地坐下,“那个,干喝无趣。”李本中清了清嗓子,仰首大叫,“来人啊,剑舞助兴!”
“是!将军!”震天高吼,列队走来数十人。个个身高八尺,尽显北方男儿的英武之气。为首那人虎背熊腰,面相刚毅,他抱拳颔首,大声叫道:“末将李显,今日献丑了!”说完,抽出腰间长剑,向后一挥。军鼓响起,在四角火盆的照耀下,青铜色的铠甲溢出冷光。这十人或是单人演练,或是两人对打,一时间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
李本中走下座为哥哥斟了一杯酒,粗眉一挑,看了看场内:“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练得不好,还请韩老弟见谅啊。”
“唉~”哥哥一把抓住李本中的粗腕,“李兄何须过谦呢,以小弟之见,那位李显剑风凌厉,功底扎实,是个不错的材料。”
“喔?韩老弟觉得好?”李本中眼底闪过一丝得逞之色,“那李显是我侄儿,年方二十,倒有些本事,这孩子最崇拜你了。”说着,又重槌了哥哥一下。握紧酒盏,厉厉看去,哥哥嘴角似抽动,看样子肩膀上的伤口又绽开了。姓李的,你还真小人!一扬首,烈酒入喉,烧的我心头噌起一把火。
“今日难得碰到,还请韩老弟不吝赐教,好好教教我这个侄儿。”说完不待哥哥答应,便向场内挥了挥手,“显儿,如此良机还不把握?”
那李显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持重剑追身而来,那架势却像是搏命。趁哥哥身负重伤前来挑衅,若输了,那也不丢脸,毕竟是败在了名将月杀的手下;若赢了,那可就是灭了我军志气,长了他们的威风。姓李的,你倒是想做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就偏要你折本折个精光!
旋身飞起,在剑指座上的瞬间,单脚立在了剑尖之上。睨而视之,风景独好。觥筹交错之声突然停滞,只听得声声军鼓传来。酒入愁肠,百转千回,淡淡的热气浮上脸颊,迎风而笑:“在下姓丰,名云卿。”转眸淡瞥,望向一旁的李本中,“素仰翼国李氏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睥睨李显,微眯双眼,“人不轻狂枉少年,在下就借着酒劲来向李兄讨教一二。”
李显鸱目一虚,猛地抖剑,看来被气得不轻。浅浅一笑,踏剑而上,毫不留情地踢向他的下颚。随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