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想到自己屋里还有昨日买得许多东西,到时候恐怕说不清,遂道,“阿耶又何必问儿?你便是回去质问,恐怕也不会有人承认,不如回去私下查一查这段时日可有钱物拨过来?旁的,儿也不好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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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荥阳郑氏
冉闻稍稍缓了缓面色,携冉颜朝屋内去。
入了内堂,冉闻四下打量几眼,物品倒是精致,也不陈旧。
冉颜见冉闻在主座上跽坐下来,才跟着坐下。见到这个唐朝父亲,冉颜感觉有复杂。冉颜前世的父亲是一名化学家,自诩幽默,特别喜欢给冉颜讲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笑话,纵然每一次冉颜都是一张扑克脸,冉父却乐此不疲。
然而堂上的个父亲,温和持重,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关系分明,与她那个在生活上不着调的父亲是两个极端,不知怎么的,冉颜在这一刻特别想念父母。
“阿颜。”冉闻看清冉颜那张漂亮的脸,面上闪过一丝惊艳,只是瞬间又归于平静,“为父见你的病也快痊愈了,过几日我便派人来接你回家去吧。”
冉颜下意识的蹙眉,现在这种状况,回去以后的日子必然更为艰难。她丝毫没有错过冉闻的神色,恐怕他是算计远胜于关心吧!
“此处甚好,儿想再修养一段时日,再说,儿两年不曾回府,恐怕还要劳烦夫人准备一番,若是太仓促,儿恐夫人劳累。”不管怎么样,冉颜都得尽量争取留下来一段时间,嫣娘几个人的命还握在她手中呢。
冉闻端起晚绿奉上的茶水,略有些不悦的道,“那是你的母亲!如何呼夫人?”
冉颜不做声,若是唤原主的亲生母亲为阿娘,倒是可以接受,毕竟用了人家身体,可那个继母,是原来的冉颜不愿意认作母亲的,这一点,冉颜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见冉颜固执坚持,冉闻有些恼怒,但看着冉颜精致绝艳的脸,又将一腔怒气压了回去,温声道,“罢了,你既然有这份孝心,就暂且在庄子上再留半个月,也好好想清楚。”
两年都没想清楚,半个月就能想清楚了?冉颜不禁怀疑,方才在院子中看见冉闻眼中那一点点怜惜是不是错觉。
“是。”冉颜应了一声。
半个月,足够她把彩绣馆的事情了结。
冉闻点点头,“如此便好。”他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顿住脚步,转身道,“克扣月例之事,为父会查清楚。”
冉颜依照礼节,起身到廊下穿了屐鞋,亲自送冉闻离开。
待回到院中后,邢娘眼睛泛红,拉着冉颜道,“娘子,万万不能唤继室母亲,那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又无德行,根本不配做娘子的母亲!”
听邢娘如此说,冉颜不禁回忆,却怎么也想不出亲生母亲的身世,只想起前些日晚绿说过,自己母亲的娘家虽然不景气,却是个大家族。
“邢娘,我母亲是贵女?”冉颜问道。
邢娘面色微变,最终却是咬牙道,“郎君禁止奴婢们与您说起此事,不过,老奴瞧着郎君今日的态度,怕是不会为娘子做主了……夫人姓郑,出身荥阳郑氏。”
“荥阳郑氏!”冉颜心中浮现一些常识,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陇西李氏、太原王氏并称为五姓七家。加上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兰陵萧氏,京兆杜氏,均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士族,眼下也依旧是门阀大族。
冉颜呆怔住,耳中猛然浮现前世考古学家的母亲送给她澄泥砚时,得意洋洋的话:这砚台我在王府井地摊上买的,以老妈阅古无数的经验,一眼就看出这绝对是个好东西,果断买了下来。后来我拿给古董专家鉴定过了,这块砚台出土于荥阳郑氏族墓,是初唐到中唐这段时间的古物……价值至少在二十万以上,老妈只花了五百块钱,厉害吧!
“娘子!”邢娘一脸惊慌的摇晃着呆怔的冉颜。
冉颜回过神来,道,“没事,我只是在想,既然母亲是荥阳郑氏,晚绿又为何会说母亲的娘家不景气?”
唐初,荥阳郑氏在历史舞台上并不活跃,但因其高贵的门第,光是“荥阳郑氏”这四个字拿出去都是能砸死人金字招牌,哪里有半点不景气?
“晚绿是冉家的家生仆婢,因着郎君禁止在家中提起此事,晚绿也知之甚少。夫人是郑氏二房的庶女,近些年来,钱财方面是有些周转不灵,否则夫人又怎会沦落到嫁与外姓!”邢娘叹道。
五姓之间通过联姻来巩固世家地位,他们耻与外姓联姻。外姓的男子若是想聘娶他们家的女儿,必须要出很大一笔聘金,还要本人也得德行出众,他们才会考虑。
想到这儿,冉颜也就略略明白冉闻为什么禁止在家里提起此事,若是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倾尽钱财,满心以为可以娶一个门阀贵女来提高自己家族的身份,到头来却才聘娶到一个庶女,恐怕谁都想吐血吧!
“阿耶眼界窄了些。”冉颜淡淡评价道。
盛唐宰相薛元超的一叹:此生所遗憾者,未能娶五姓女!当时薛家已属以韦、裴、柳、薛为成员的“关中四姓”之一,但仍如此仰望“五姓七家”,足可见其地位。
所以,哪怕是娶一个庶女,也算是个荥阳郑氏沾上亲了,别人定会另眼相看,可是冉闻却因没娶到嫡女而耿耿于怀,郑夫人过世后,还立刻娶了别家女子,这样做就等于自动放弃了与郑家的关系。
花了那么多钱,结果自动放弃,冉颜心里觉得其实不是眼界窄,是脑子进水了。
“这门亲事是冉公还在世时亲自求来的。”邢娘没有附和冉颜的评价,然说的事足以表明她很不看好冉闻。
晚绿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原来夫人竟是出自那样的高门大族!娘子若是在冉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是不是可以投奔郑氏?”
“话是这么说……”邢娘讷讷道。
冉颜了然,母亲出自高门大族,即便只是庶女,在外人眼里也是高不可攀的尊贵,可在族中,庶女就是庶女,怕是没什么好待遇,更何况是庶女的女儿。
而且,门阀大族,规矩更是繁多又严苛,即便是棵好乘凉的大树,冉颜也不打算去靠。
晚绿只是心直口快,稍微过一下脑子,就明白了原因,遂干干的笑了笑。
冉颜心里惦记着她那锅芋头汤,快步走到炉子边。
对于这个唐朝父亲,因为没有感情,所以冉颜没有丝毫伤心,只是觉得原来的冉颜可怜罢了。
“煮太烂了。”冉颜看着一锅芋头,转头对邢娘道,“今晚不用做饭,我们吃芋头。”
“好。”邢娘看冉颜心情不错,便笑着应了。
冉颜指挥晚绿端着锅,正欲往厨房去,院门却砰砰砰的响了起来。
“何人?”晚绿扬声问道。
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小的是邵明,桑先生前来拜访十七娘。”
桑辰?冉颜微微挑眉,上次送砚台,勉强还能说是为了报答冉颜对周三郎的救命之恩,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二章你会验尸吗
“请他进来吧。”冉颜道。
“娘子!”邢娘连忙阻止道,“私下见男子,实在不妥啊!”
初唐风气已经逐渐开放,即便是未婚男女私下幽会,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邢娘是荥阳郑氏的家仆,再加上南方的风气本就不如北方豪放,自然要求也就高了些。
冉颜理了理衣襟,漠然道,“看样子,阿耶打算用我来联姻,婚姻之事自然无需操心。”
邢娘轻轻叹了一声,也不再劝阻,贞洁并不是现在衡量一个女子的唯一标准,若真如娘子所说,郎君打算拿她来联姻,倒真不如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则,以后想随心所欲可能都没有机会了。
“在下冒然拜访,唐突了……”一个宛若春风般和煦的声音伴随着晚风缓缓的吹进院子。
冉颜刚刚脱了屐鞋,闻声在廊下回过身来,目光静静落在那个局促的男子身上,只是一瞬,待收回眼神时,余光却见他已然涨红了脸,俊俏的面上满是羞涩。
冉颜手指微微一动,旋即攥成拳头,诧异自己居然又一次生出了想解剖人的冲动。
“桑先生请进。”邢娘道。
桑辰将手中的布包交给邢娘,“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桑先生有心了。”邢娘面上带着淡且疏离的笑着接过了布包,转身领着他往厅内去。
冉颜早已在主座上跽坐,见桑辰进来,朝他微微颔首,“桑先生请坐。”
桑辰紧张的拱手道,“多谢娘子。”
待到他跽坐之后,冉颜微微挑起眉梢,平静的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桑先生来找我,所为何事?”
桑辰觉得自己请求的事情有些强人所难,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听冉颜直截了当的开口询问,他稍微迟疑一下,道,“说来,在下与娘子只见过四次,说了几句话而已,在下来此求娘子相助,实在很是唐突……”
“等等。”冉颜打断他的话,“你说四次?”
除了赏花、询问砚台,冉颜一时想不起还在哪里见过他。
桑辰腼腆道,“娘子救周三郎那次,在下与娘子说过两句话。”
冉颜秀眉微蹙,眼前忽然闪过当日的画面:她在桥上抓住一个青年,青年急道,“这位娘子,你休要扯着在下,救命要紧啊!”
她埋土救人时,有个很二的青年问道,“不是说三郎还有救吗,怎的就地埋了?”
“你不曾去城中。”冉颜声音平淡,是肯定而非询问。
桑辰尴尬的解释道,“那日跑到马厩时,在下才想起来在下不会骑马,便就……。”
“说正事吧。”冉颜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这桑辰忒是把不住话题,明明正说着事,她才不过打个岔,他这就颠颠的跟着别人的话题跑了,冉颜怀疑,如果再扯远点,他会不会不记得自己来此处的本意。
桑辰连忙收住思绪,回忆了一下自己要说的事情,才道,“有人请在下写一份讼状,恰好死的那人,在州学曾是在下同窗,在下不好推辞,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写出的讼状无凭无据,官府恐怕也不会理睬,所以在下……不知娘子……可会验尸?”
验尸,冉颜手指一抖,这项工作她再熟悉不过,那种在尸体上寻找致命原因的感觉,陡然浮上心头,她觉得自己一片死寂的某个地方,瞬间全部复活了。
纵然心里情绪起伏,冉颜面上依旧平静冷然,只是桑辰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不答应,连忙道,“在下也知道,此事是强人所难,毕竟验尸这等事,有辱娘子身份,只是府衙的仵作不会随便帮外人……”
“你是讼师?”冉颜挺纳罕。讼师也就相当于律师,替原告或被告辩护、写讼状,这种人须得有主见,条理清晰、口齿伶俐、思维活络,从各个方面去辩证自己所阐述观点的正确性,像桑辰这种喜欢跟着别人话题跑、说话也没有一个重点的人,居然能当讼师?
“何谓讼师?”桑辰茫然问道。
冉颜忽然想到,唐朝八成是没有这个职业的,便也不再接话,心里暗自思量此事。
不得不说,桑辰还挺会找人,冉颜一个叱咤法医界资深人士,但凡到了她手里的尸体,绝对会被剖析的毫无秘密可言,关键是她有没有必要帮这个忙。
桑辰看着冉颜皱眉凝思的模样,心中不禁抱了一丝希望,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想起冉颜能起死回生,应该医术十分高超,查出人的死因已应该不成问题吧?不过,要是能把人给救活就更好了……
哪怕让冉颜再投胎十次,她也绝对猜不出桑辰此时此刻天真的想法。
不过,她对这些也不会感兴趣,“你可会烧制陶瓷?”
桑辰不知道这跟验尸有什么关系,却还是老实答道,“烧制陶瓷是在下家里祖传的手艺,自然是会的。”
冉颜了然的点了点头,看着桑辰慢腾腾的道,“可以帮你验尸,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三点,一是不得让人见到我,二不得让泄露我的身份,三是,你须得帮我烧制一样东西。”
看那方澄泥砚的制作工艺,以及精细程度,冉颜猜测桑辰烧制陶瓷的手艺应当也是十分出色的。
“这是自然!”桑辰满面欣喜,“在下的同窗家中颇有资财,他们也不想宣扬此事,已经买通了停尸房的守备,随时都可以过去。至于烧制东西,更是没有问题。”
冉颜点点头,“你说州学的同窗,莫非是彩秀馆那个案件?”
“娘子也听说了?”桑辰颇为诧异,他以为冉十七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这又不是在城中,谁想昨日才发生的案件,她今日便知道了。
冉颜直接忽略掉他的问题,淡然道,“明日我随你去城中验尸,我要烧制的陶瓷也十分急用,我希望你能够在三天之内完成。”
“在下定会尽力……”桑辰面上有些犹豫,烧制一件普通的陶瓷,制作、干燥、加釉、烧制、冷却,还要看烧制何等品种的陶瓷,便是一刻不耽误,也需得两日到半个月不等,若是精致一些的,一个月也难出成品。
“不是尽力,是必须。我帮你验尸,你帮我烧陶瓷,算是一桩买卖,我保证不会出任何岔子,你是否也应该保证速度和质量呢?”冉颜不知道烧制陶瓷具体需要多少天,她也不想强人所难,但是嫣娘几个人得性命危在旦夕,尤其是紫绪,若拖下去就是一个死,“我要的陶瓷,只是形状奇特,约有拇指粗细,中空,中间要有大小恰好塞进去的内胆,无需装饰,只需能够盛水放药……烧制这样的东西,最少需要几日?”
桑辰想了一下道,“若是天气晴好的话,再用上我们家的干燥秘法,三日倒是能成。”
“好,稍后我会给你一副详细的图。”冉颜微微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接下来就只剩针头,那么细的空心针,要去哪里才能找的到?
这半个月注定会十分忙碌,但对于工作狂的冉颜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最让她头疼的还是冉家和秦家议亲这件事。
想起冉闻看她的神情,似乎对她得长相十分满意,这若是放在正常人身上,定然会想着把女儿嫁给更高的门第,冉闻恐怕也不会例外,但就冉闻对待母亲这件事情上来说,冉颜对这个目光短浅的父亲实在不敢抱任何希望,说不定秦家出了什么极大的好处,再加上继室吹吹枕边风,他就把她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