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面容白皙,额头饱满,凤眼细眉,鼻梁高挺,一袭墨绿色缠枝牡丹锦缎华服,三千青丝绾成一个简单的飞仙髻,发间只簪了两支翠绿的玉簪,颈项间带着一串殷红的的璎珞,底部缀着红色穗子,两只手轻轻交握于腹前,大袖顺着她的动作静静垂在身两侧。
冉颜对这个女子的第一印象便是高贵,她白皙的皮肤穿绿戴红,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俗气,反而沉稳优雅,显得越发干净。
“妾未能远迎,还望十郎莫要怪罪。”苏氏缓缓欠身,头微垂,能看得见她饱满光洁的额头和低垂的眼,两侧广袖微动,说不出的韵致。
“夫人严重了,冉家承蒙苏家照顾,一路安顺,每每都能顺利交货,隐之与父亲均感恩戴德。”冉云生拱手道。
苏氏浅笑,“十郎还是这么会说话。”她目光转向带了幂篱的冉颜,“这位是……”
“这是堂妹,族中排行十七,闺名颜字。”冉云生道。
冉颜朝苏氏欠身施礼,“儿见过苏夫人。”
“不必多礼。”苏氏上前虚扶她一把,领着两人往厅中去。
隔着幂篱,冉颜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苏氏。这个女子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既不是精明干练,亦非如王熙凤般的泼辣圆滑,长相也没有多么明艳动人,乍一见之下,会有些失望,然而苏氏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却又令人难以忽视。
到了厅中,冉颜的幂篱取下,苏氏相让的时候,目光落在冉颜面上,“冉氏的郎君娘子都生的好模样。”
并没有极尽夸赞,却让人觉得十分诚恳。
宴席间不似在别处那样有歌舞助兴,只是简单的吃一顿饭,聊了一些关于来年生意上的合作。
冉颜发现,这个苏氏话不多,却句句都很有见地。
一顿饭下来,说不上尽兴,也不能算无聊。
“夫人的璎珞很漂亮。”临出门前,冉颜道。
苏氏淡淡一笑,却并未接话。
璎珞是原为佛像颈间的装饰,后来随着佛教一起传入,唐代时,被爱美的娘子所模仿改变,制成了项饰,而苏氏颈项间的这一串红璎珞显然不是装饰用,它下面的红穗虽然保持的很干净,却已经不新了。
苏氏将冉云生和冉颜送到外门曲,目送他们上车。
冉颜跽坐在窗边,把车连拨开一些,回望苏家,却见苏氏正转身要进门,却被仆人叫住,与她耳语了几句。
苏氏回头朝向子另一头张望,冉颜顺着她的目光,竟看见一个中年男人靠立在墙边。
“阿颜对苏氏如此感兴趣?”冉云生笑道。
冉颜道,“你快来看,有个中年郎君来找苏氏。”
“你什么时候也学了刘医生爱好。”冉云生虽这么说这,却是探过头来,顺着缝隙向外看了看,“那个郎君看起来鬼鬼祟祟。”
冉颜在探头看时,苏氏已经进了府,那个中年人还守在门外,似乎不打算离开,也没有再叫门的意思。
“真是奇怪。”冉颜喃喃道。
冉云生倒并未放在心上,只道,“苏氏自从十年前夫君过世,便一直有郎君纠缠不休。苏氏原本已经与本家差不多脱离了,苏郎君过世后,苏氏无可依傍,所以去寻了本家认亲,这些年来,苏氏闯下一份偌大家业,才得到了本家的承认,否则一个弱质女子,恐怕能赚得家产却守不住。”
“苏夫人也姓苏?”冉颜记得,唐朝女子是不随夫姓的。就比如她若是嫁了人,不管夫君姓什么,她都是冉夫人。
“是。两家是世交,听说是在曾祖辈有些血缘关系。”冉云生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有新鲜尸体啦
苏氏虽然不算多么美丽动人,可她那一身的气度和万贯家财,有些郎君献殷勤也并不奇怪。
可是……
冉颜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再次看了看已经模糊成影的苏府,似乎还能隐隐看见有人立于门前。有人这么献殷勤的吗?还是刻意纠缠……
马车行到主干道上,快到客栈的时候,车夫却忽然把马车朝道旁停靠。顿了片刻,只闻外面有整齐的脚步声跑过。冉颜从帘子缝隙中能窥见,竟是一队衙役经过,正是往东面苏家的方向去了。
紧接着,便是有人乘马随后而行,其中有一个瘦如竹竿的男子,在马背上一颠三颤模样实在不难辨认。
冉颜略想了一下,还是开口唤道,“刘医生!”
刘青松收了马缰,马在原地转了半圈,才朝马车过来,刘青松笑眯眯的道,“十七娘啊!在下去抓疑犯,你要不要一并去!”
冉颜将帘子撩开,疑惑道,“疑犯?这么快就有疑犯了?”
“据我个人的分析,这个人多半不是杀人凶手,不过县尉要抓人,我就去凑凑热闹……关键是,我听说苏家有个漂亮的女当家。”刘青松笑的见牙不见眼,不明真相的人,定会以为那位苏夫人是他爱慕已久的娘子。
“你是说苏夫人是嫌犯?”冉云生不敢置信的问道。
“苏夫人做生意自然可能得罪不少人,可能是意欲报复她吧,有个人在苏府门口徘徊很多天了。”刘青松道。
听这话的意思,敢情跟这件杀人案没什么关系。冉颜心里有些堵得慌,一起案件死了两个人都没有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苏府恐怕还没报案,县尉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献殷勤了。
人命有贵贱,从来如此。
“在门口抓个人而已,难不成你真以为苏夫人会亲自出来欢迎你?”冉颜淡淡的撂下一句话,放下帘子。
刘青松愣了一下,县尉这次没有亲自出马,只是令个捕头去抓人,他这样跟了去,也只能围观个热闹而已。这么一想,他也兴趣缺缺了,遂转道跟冉颜回客栈,他觉得还是深入了解一下那对云簪怎么被送到冉颜手里更有趣。
夜幕笼罩,道旁的店铺已经打烊关门,只有医馆的门框上还挂在一盏灯笼。
回到客栈,冉颜梳洗之后,正准备练箫,却听见后院传来琴声。不用看也知道这样流畅清越的琴声是出自桑辰之手。
桑辰是一块纯白的羊脂玉,冉颜既不愿意伤害他,也不愿意接近,她不是那种可以为了顾全别人心情而隐忍之人。
听了一会儿,冉颜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如水的月华和着冷冽的夜风洒入室内,院子里一株白梅下,一袭灰袍盘膝而坐,衣摆在周身绽开,修长的手在琴上拨弄,一抬手一勾指都是洒脱自在。
白皙干净的面容比前一个多月要更加棱角分明,看起来有些成熟男人的味道了。
他不说话、不笑的样子,孤独落寞中显得别有一番引人风姿。
冉颜微微一怔,古人早熟,她当真忘记了桑辰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
看了一会儿,冉颜拿起大氅,推门出去。
月色很好,清冽的琴音带着淡淡的萧瑟与秋风秋月相映,那一袭灰衣身上镀着微白的光晕,冉颜在他面前驻足。
琴音戛然而止。
“披上吧。”冉颜将手里的大氅递过去给他。
“娘子……”桑辰忽然局促起来,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摆,迟疑了一会儿,飞快的伸手把大氅接了过来,却没有披在身上,而是抱在怀中。
冉颜看着他抱着大氅的动作,“你一路将幻空带过来,辛苦了。”
“不……不辛苦。”桑辰垂下眼眸,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怕再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冉颜不快。今日他虽不知道冉颜为什么会生气,但那怒气他能感受的到。
“你喜欢我吗?”冉颜忽然问道。
桑辰血色猛然上涌,连耳垂都快能滴出血来,却是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喜欢我哪儿?”冉颜继续耐心的引导桑辰的思维,希望他能够与她在同一频道说话,这样才能讲得通道理。
桑辰白皙的皮肤几乎能逼出血来,脑子中一片轰隆隆的响声,“我不知道。”
“因为你觉得我勇敢吧!”冉颜替他回答,见桑辰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冉颜继续道,“因为我连死尸都敢触碰,你觉得在我身边会更安心,可是这样?”
桑辰不语。
冉颜也提着一颗心,她句句斟酌,生怕会让桑辰生出什么误会来,想了半晌,叹口气道,“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也会害怕,常常会在噩梦中惊醒,也希望有一天,有个人能在那时候懂我,令我安心。”
桑辰慢慢抬起头来,神情比方才稍微冷静了一下,却忍不住有些惊讶,在他看来,冉颜是连死尸都敢剖的人啊,她会害怕什么呢?
“你在奇怪我会怕什么吧?”冉颜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在梅树下寻了个地方蹲坐下来,“看多了生死别离,脑海里充斥的都是各种谋杀,各种死亡,就会觉得这世界上一片灰暗,所以尽力去寻找这世界上美好的存在,喜欢五彩缤纷的东西,喜欢从骨子里透出蓬勃生命力的人。”
桑辰纵然纯粹,却脆弱迷茫,他的过去也是一片灰暗,冉颜同情,却不喜欢。
“桑辰,你太固执,排斥一切令你伤心的事情,可是我没有宽广的胸襟,容忍我的夫君永远听不懂我说的话。”冉颜仔细观察桑辰的表情,见他迷茫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我言尽于此,如若你只把我当做朋友,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但你若是依旧想不通,我们就此陌路。”
这是冉颜生平最耐心的一次拒绝,为的就是把伤害降到最低。
冉颜好话说尽,便起身准备回房。走到廊下的时候,身后那个清朗的声音道,“在下明白了。”
冉颜顿住脚步,回过头略显惊讶的看着他,仿佛看的是别人一样。
“娘子……”桑辰被冉颜直直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安,垂眸道,“在下想与娘子做朋友。”
冉颜乍然一笑,忽然觉得若是耐心一些,这只兔子也不是那么死心眼的难沟通。
桑辰听见脚步声离开,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冉颜的背影,唇微微抿紧。
夜幕渐深,就在人们即将安寝之时,城西忽然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吼叫,听那声音仿佛被人用刀一片片凌迟,痛苦绝望,划破苍穹。
林子里的鸟扑棱棱飞起,一时间镇上的狗吠声、孩子的啼哭声陡然响起,即将归于寂静的聚水县忽然又喧嚣起来。
不到半刻,镇子的街道上有了火光,一队衙役举着火把飞快的往城东跑去,许多户人家,男人开门出来观望,却被衙役吼了回去,“看什么看,把门关好回去睡觉!”
坊间骚动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平静,但是各家各户的灯火都亮着,久久不曾熄灭。
“真是可怕!”邢娘颤声道。
“娘子,歇着吧,明儿早我们便离开此地!”晚绿脸色也不大好看,都说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容易招煞气,看来这话是真的,否则她和娘子怎么会走到哪儿都能遇见这样可怕的事情!晚绿心里琢磨,改日一定要让问问十郎,看能不能给做场法事。
“我再看会儿书。”
冉颜话音方落,院子里便陡然一亮,对面的房门被叩响,“刘医生!刘医生!”
冉颜握着书册的手一紧,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走到前窗边去。
刘青松还未睡,听见敲门声,唰的便打开了门,急切的声音里压抑着激动,“是不是又有人被杀!”
那捕头愣了一下,拱手道,“是!县尉听说您还未离开,便遣小的来请您帮忙验尸,他老人家已经赶去了现场!”
“走,走!”刘青松从门后拖出他那只大箱子,背在身上,随着捕头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来,又转回身,跑来拍冉颜的房门,“冉颜,冉颜!有新鲜尸体啊!”
他话音里掩不住的激动,让满院子站着的衙役不寒而栗——这都是什么人啊!
冉颜迟疑了一下,利索的换上一身窄袖胡服,戴上口罩,不顾晚绿和邢娘等人的劝阻,打开房门道,“走吧。”
刘青松打量她一眼,“果然够快!”
两人前后跑出客栈,晚绿急的一跺脚,拔腿追了上去。
邢娘则跑去找冉云生借几个护卫。
门口早已准备好马车,几人登上车后,急急的朝案发现场赶过去。
“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冉颜问刘青松,他之前与县尉一直在一块,应该对案件比她了解的更多。
“上次知道的已经说了,仅仅是查明了死者身份而已。乞丐以前是州学生徒刘汶,死在客栈里的那个以前是狱卒。衙门原本对这起案件也不是非常上心,因此进度极慢。这回如此急切,一来是因为影响太大,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这次死的人非同小可。”刘青松见怪不怪的道。
晚绿啐道,“这些草菅人命的狗官!”
刘青松没骨头似的的靠在大箱子上,嗤笑道,“他们不过是消极怠工、区别对待罢了,草菅人命还算不上,比他们狠的人多了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巧合还是预谋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开始颠簸起来。
衙门派来接刘品让的车自然不差,但在车厢里被一通晃来晃去,待停车的时候,三个人还是晕乎乎的。
“刘医生!您快来看看!”宋县尉在车外急声道,声音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冉颜先缓过来,便下了车。随后刘青松才拖着箱子下来。
宋县尉看见冉颜的一刻不禁睁大了眼睛,虽然她穿着胡服,带着口罩,但依旧能够清楚的看出是个女人。
“她是……”宋县尉看见冉颜是与刘青松同一辆马车下来的,虽然心里气愤刘青松把办案视作儿戏,却也未曾发作。
“这是我师傅。”刘青松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在所有人的头顶,顿时都有些眩晕。
但是刘青松并未给其他人消化喘息的时间,一边往尸体走去,一边问道,“是什么情况?”
宋县尉悄悄瞥了冉颜一眼,心想,刘青松这个人一向不着调,恐怕说是师父也不过是玩笑话,遂也未曾放在心上,反正待会儿吓坏了也没他什么事儿,“死者是洛阳冯氏旁支的人,名叫冯兆,曾在聚水县牢中做过狱卒,前些年可能做生意发迹了,遂脱离贱业,认祖归宗,在洛阳做了个市令,偶尔会回来祭祖。”
市令,是管辖市场交易的官职,官职不大,油水却不少,是份肥差。
“祭祖?大半夜的祭祖?”刘青松懒散的哼哼,有点若有若无的讽刺意味。
走到尸体处,入目一片狼藉,所能见之处都是脏腑和鲜血,吓得晚绿尖叫声噎在喉咙里,忍了一会儿,终于转身跑到一旁呕吐起来,冉颜见她不曾走远,也没有多管。
刘青松放下箱子,戴上手套之后便开始验尸。
这是一起碎尸案,腿骨和小臂都被不同程度的锯断,胸腹之间有伤口不下十余处,腹部脏腑肠子流出体外,鲜血四溅,洒满了整个树林边缘,四周枯败的低矮灌木上全部都是血迹,死者面部被鲜血染满,双目大睁,口张开,一副极度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