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呆愣愣坐着,涌上丝异样,摸了摸她额头,又替她把湿发掠在耳后,方道:“走罢,回去把衣裳换了,莫着凉了。”拉了她就走。
交小娥抽出手来低了头,愈觉古怪,只弯下腰,瞧了她笑道:“怎么淋了场雨,人也呆了,眼珠子也不转了,嗯?”
一壁笑着,便要拉她起身,忽听小娥道:“你,你知道?”
欢郎一愣,又听她道:“你知道我当年交谁掠走的?”
欢郎心底一个格登,只强笑道:“又胡思乱想些甚么!过几日就成婚了,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小娥就把头一点,道:“你果然知道。”
欢郎慌了一瞬,只把眉拧了,道:“我知道甚么?”
小娥再不言语,起身便走,交他扯着,头也不回,只道:“放手。”
欢郎越抓得紧了,道:“我好容易抓着,不放!”
小娥低叫一声,欢郎忙松了手,与她揉手腕,小心翼翼道:“我实不知你说的甚么知道不知道,我要真知道还会……”
小娥就回头把他看了,道:“你不知道?那王六如何入了狱?如何断了腿?当日动手的那拨人如何吃你拘在狱里?!”
欢郎呆了半晌,猛想起朱润来,大恨道:“可是他适才说了甚么?!”
见小娥不应,一发是了,又急又怒,默默想了一回,低声下气道:“你放心,我决不会放过他们。”
小娥只冷冷道:“那些人不过是受人之托!”
欢郎涨红了脸,只叫道:“他是我爹啊!我、我能怎般?!你要我如何才甘心,我……”
方说着,早看两行清泪从小娥脸上滚下来,当下张了口,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会,小娥抹了泪就要走过,交欢郎兜了肩膀,寸步难行,欢郎方道:“你以为我不难受?我晓得时,恨不得自家替你受了罪,一想到你那些日子受的罪……”说着喉头一阵发哽,只把她紧紧抱了。
小娥一口气冲上喉咙,抖了一抖,强把泪忍了,欢郎只苦苦央求道:“以后你要我怎样就怎样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又道:“你信我!父子不能同地为官的,我们成婚后,你只跟我在福州,不消去邵武,见不着我爹的……”
小娥默然良久,终把眼一闭,道:“你爹迟早会知道我的事,与其那时休了我,不如,不如现在就拆开罢。”
欢郎看了她半日,只一字一顿道:“除非我死了!”
两个直着眼瞪了一回,小娥只笑得一笑,趁欢郎发怔,将他一推,拔脚就往桥边冲去。
不想端午前后雨水多,河水本已满溢,经了这场雨,越发淹出河床来,她一个不看,脚下一空,便往河中栽去。
欢郎急急向前,也只掠到她指尖,眼看她跌到水中。
待要拉她上岸,小娥连呛了几口水,手足乱舞,越往水深处挣去,欢郎也不及除去衣帽,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扑下河去。
他水性熟惯,游过去,几下就扯了小娥衣领,小娥只如抓上浮木般,手足齐上。欢郎施展不开,连说莫慌,交她松手,小娥哪听见,越发缠得紧了。
欢郎没奈何,好容易挣上岸时,只叫得声:“勒死我了……”方扯了小娥下来。
两个往亭中拧了水渍,欢郎见小娥背了身,只把她一捅,道:“我刚刚救了你哎……”
小娥越把身子转了,欢郎又道:“真冷淡,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小娥也不理,半晌方咕嘟出一句,往亭外走去,欢郎忙撑了伞追来。
走不多会,天开雨收,渐有人往里巷间走动,欢郎见她衣衫湿漉漉裹着,曲线毕露,当即脱了外袍披在她肩上。
静静走了时,忽向小娥道:“你放心,我早就料理了,再无人知道。”
小娥把他一看,只低了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爹知道时,又如何?”
欢郎只立住脚,看了她笑道:“我既娶了你就决无休弃之理,我若弃你,便叫我肠穿肚烂,七窍……”
小娥一怔,胸口突突跳将起来,忙把手捂他嘴儿,交欢郎拦着,一字字慢慢说道:“我若弃你,便叫我肠穿肚烂,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小娥呆呆看了他,方觉心潮起伏,不可名状,便交欢郎扯了手向前行去,走了几步,只嘀咕道:“越发呆了。”
眼看便到门首,小娥忽道:“你今后若要纳妾,我,我是不许的。”
欢郎头也不抬,只道:“知道了,罗嗦死了。”就往前敲门。
张氏开了门,见两个湿淋淋如落汤鸡一般,吃了一惊,也不及多问,取了干衣,烧起一壶热汤,送到屋里,让两个擦洗替换了。
幸而五月里天气,没甚着寒烦恼,两个收拾停当,各自出来,张氏又留欢郎吃了晚饭,方放他转去。
端午那日,欢郎想着迎亲在即,忙到午后,方陪易仲往码头看了回龙舟。
许知府同夫人初七方回福州,许夫人见里外齐备,花团锦簇,嗔了一回,只说儿子瘦了。
晚饭时欢郎想起前事,饭也不吃,叫起七八个军士,走到易家,把房前屋后守了,说明日一起跟轿,小娥哭笑不得,说了几句,不听,只得由他。
到了初八日,马婆子五更就起来烧水,张氏又弄了碗太平燕与小娥吃,方吃着,几个喜娘前后脚进来,与小娥梳妆。
不一时梳妆已毕,易仲张氏见女儿满头珠翠,大红通袖袍儿,束金镶碧玉带,笑着笑着,把眼泪也流出来。
临上轿前,张氏又拉了小娥,递过个包裹,小娥见包裹沉甸甸的,打开看时,却是好些小锭儿,怕不有五六十两银子,吃了一惊,连问道:“哪里来的?”
张氏啐了一口,笑骂道:“还不是你爹!鬼老头子,还藏了两个图章。从前千不舍得万不舍得,只像割他肉一般,这回倒肯了,鬼鬼祟祟与了我,交与你换些压箱钱……”
小娥想起易仲素日的痴狂,不觉眼底发潮,看张氏笑嘻嘻瞧了自家,再忍不过,抱了她把眼泪也迸出来,张氏慌了,没口子道:“刚上的妆,看把脸花了……”
哭哭说说,到底交喜娘劝开,把百子锦袱盖在小娥头上,扶到门首。
欢郎早骑了白马,簪花披红,等在轿前,喜娘就扶小娥上了轿,一行人吹吹打打,往许家行去。
众人见许多军士,有搬嫁妆的,有抬箱笼的,前前后后,把巷里堵了,啧啧赞叹,议论了一番,谁不说易家有福?
到了许家,宾客满堂,许知府夫妇早往堂中坐了。
欢郎与小娥先拜了天地,再拜高堂,方要对拜,横里走出一人来,止住喜娘,往身后叫道:“孩儿,愣着做甚?!还不快上前来,夫妻俩有甚隔夜仇!”
欢郎方沉了脸,就见个命妇模样的女子走上前来,不是陈梅娘是哪个?
众人目瞪口呆,陈天章又向欢郎道:“贤婿,前番原是我的不是,不该纵着小女,一些小事就回娘家,今日送她回来,也好让你们夫妻团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满堂里静悄悄的,就有看着许知府的,许知府早拿了茶,低头啜饮起来。
陈天章越发得意,左右一看,瞧见小娥时,呆了一呆,只做个吃惊的模样,拉过女儿道:“孩儿,我在家时如何教你的?女人家还以心胸宽大为要,论起来,你过门许多时,还未生养,也该为女婿添个人了。”
说着强按女儿坐了,向小娥发话道:“易氏,我女儿今日接了你这杯茶,点了头,你就是许家的人了。”
又叮嘱女儿道:“今后莫再任性,接了茶,你与易氏就是姐妹,自该好好相处。”
说毕,连声叫人端茶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没有包子吃同学的两个地雷~
88、小登科 。。。
却说陈天章叠声叫茶,马婆子惊怒交加,挺前就要喝骂,交小娥扯着,欢郎便向青童施了个眼色。
青童会意,端了茶来,欢郎接着,恭恭敬敬递到陈天章手中。
陈天章大喜,拍了他肩头,连叫贤婿,欢郎只把头低了,温声请他上座,陈天章不疑有他,欣欣然坐了。
众人大奇,一心看他如何摆布,欢郎只走前两步,往陈氏跟前立了。
陈氏又悲又喜,站起身来,吃吃道:“你、你不怪我?”
欢郎只把头一摇,道:“怪你做甚,你原也做不得主。”
陈氏一言入耳,脏腑都暖,方觉眼底一酸,泪光隐隐,就听欢郎道:“你我既已和离,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为何要怪你?”
陈氏犹有些转不过意来,还怔怔看了他时,欢郎又道:“你还年轻,找个合心的嫁了罢。今后把性子改改,和软些,这般性子,要吃亏的。”
陈氏眼睁睁看了他一回,只见他朱袍簪花,金带皂靴,意气扬扬间,又是那年初见,不觉微微一笑。
方一恍神,又见新人婷婷,与他一前一后,把大红素缎各执一端。
翻江倒海了一程,只把一点红从耳边飞起,瞬时连头带耳红涨起来。
众人见了这些光景,一发奇怪,奈何欢郎压低了语声,又不好走去听他的,痒了一时,只听陈氏颤声道:“你早盼着这天了,是也不是?!”
陈天章连叫不好,急急起身,待要拉她,哪来得及,眼看陈氏扬手一个巴掌,清清脆脆掴在欢郎脸上。
许夫人红了脸,连说和离了还这般!扯着许知府,定要他做主,许知府好说歹说,方才罢了。
那里欢郎不避不闪受了,方道:“我对不起你,你听你爹的,再嫁个人,把日子好好过了。”
陈氏听在耳中,抖了一回,愈觉心碎神伤,泪水横流之际,终不愿他瞧见,只捂了脸,把泪水从指缝里漏出来。
一声不出了半日,掉头就走。
陈天章跺了跺脚,长叹一声,到底追着去了。
喜娘见欢郎往小娥身畔站了,只高叫一声夫妻对拜,众人慌忙收拾了心情,欢天喜地,把吉祥话来讲。
两个对拜成了礼,就有乐人吹吹打打,引新人入洞房。
到了房中欢郎揭起小娥盖头,众人免不得惊艳了一番,一会两人往床上坐了,喜娘就将些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等物撒过两人头顶,边撒边唱。
小娥交两个枣子砸在额角,好不疼痛,方把指尖一缩,欢郎就把那喜娘看了。
慌得喜娘没口子唱道:“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生金榜,登贵子……”
众人哈哈大笑,小娥也撑不住低了头,笑了一阵,撒帐已毕,欢郎就往喜筵上去了。
到了席上,老的小的一发不肯放过,连耍带笑,嘻嘻哈哈,纷纷把酒来敬。直饮到月上中天,漏声初绝,欢郎立脚不住,央告再三,方得脱身。
回房见小娥已去了冠儿,只用四根金簪斜绾了一头乌云,身上大红遍地金罗衫儿,底下纱绿百花裙子,端端正正坐在床上。
一时间眼底发热,只叫得声娘子,就向前揽了她腰肢。
坐了会,心田满满,欢喜无限,只将头蹭在她颈间,含含糊糊道:“我刚刚喝了好多,晕死了……”
小娥就拧了热帕子擦在他脸上,又倒了茶来,欢郎喝了半杯,越倒在她身上,半梦半醒间,只喃喃道:“我明天中午要吃你做的鸭汤线面……”
小娥嗯了一声,欢郎就把她摇了,道:“我还要吃你做的锅边糊。”
小娥又嗯了一声,欢郎眉花眼笑,愈道:“你以后天天都要做给我吃。”
又道:“我还要穿你做的袍子,裤子,袜子,鞋子……”
小娥忍俊不禁,只把头来低了,交欢郎摇着,少不得应了他。
两个又说几句,欢郎兴头上来,只道:“刚才你一声不吭,也不拉我一下,就不怕我应了他们?”
小娥半日方将他一瞥,道:“不怕,你应了我回去便是。”
欢郎一愣,旋道:“回去?你不嫁了?!”
小娥见他绷了脸,心中好笑,故意把头一点,道:“是,不嫁了。”
欢郎脸一沉,伸手就往她腋下挠去。
小娥连连推他,只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欢郎方道:“怕了没?还敢不敢说不嫁了?!”
一来二去,直逼得小娥改口求饶方才收了手。
两个闹了一阵,欢郎酒气上涌,头眩眼花,只抱了小娥叫头疼,交小娥扶到床上,脱了靴子,去了外袍。
方拿纱被与他搭了,又交他挣起身来,嚷道:“不行!今晚是洞房花烛,我还不能睡……”
小娥又笑又气,抬手就往他额上一戳,欢郎便哎哟一声,直挺挺倒在床上。交小娥捶了两记,搭了纱被,催他快睡,没奈何,咕嘟几句,闭了眼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喉中焦渴,醒转将来,方要唤人,便见壶浓茶严严实实裹了,搁在案上,打开摸着,还是热的。
欢郎心头一暖,又见边上两碟点心,越觉腹中饥饿,连灌了几杯茶,吃了些点心,漱了口,重往床上躺了。
他几杯茶水下了肚,酒劲渐消,又看小娥枕畔堆云,香腮带赤,睡思正浓,越睡不着,只俯了脸,细审她面庞。
端午后,天本亮得早,哪消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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