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仲一股血冲上脑门,抓起石块就扔过去,那些孩童一哄而散,他犹在原地呼呼气喘,半晌方踅进铺里。
易仲在铺里坐了半日,也没一人进来,想起近日生意清淡了许多,又撞着这事,便有将铺子出脱之意,寻思不如换个所在,也免了这些糟心事。
回去便对张氏说了,张氏正为这事犯难,两个一说就通,第二日便四下寻铺儿,找房子。
小娥自在家中料理,看看将到午时,把米泡了,菜儿拣了,方在灶下升了火方架起锅来,便听到外面一阵扣门声,她把盖子一扣,奔上前开了门,却一怔,门外的人正是徐彦青。
小娥扳着门,不开也不合,半天方听徐彦青道:“我有话与你说。”
她想起他喝了酒的样子,有些犹豫,徐彦青仿佛知道她所想,又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打你的。”
边上已有人窥视,小娥只得开了门让他进来,正思想他来意,便听徐彦青道:“你瘦了。”
这话说过两个又相对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娥闻得股糊味,猛然想起锅里的饭,跳起脚冲到厨下,揭开盖儿,饭已有些焦了。她手忙脚乱方移出锅来,就被徐彦青扯着了胳膊,回头看时却听他说道:“我以后不打你了,跟我回去。”
小娥吃了一惊,只呆呆看着他,忽然哎呀一声,胡乱将手指捏到耳朵上去,徐彦青知她烫着,便要拉她的手来瞧,却被小娥抽出手去。
徐彦青脸上一僵,伸手便想扯她过来,好容易按捺住了,只将眼儿瞧着她。
小娥不免有些讪讪的,方低了头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便被徐彦青打断了话头,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害过珍娘不曾?”
小娥咬着唇,终归摇了摇头,徐彦青面色略缓,又提起先前的话头来,见小娥总不应声,只当她有了旁的心思,发起急来,叫道:“他不会娶你的!你总不能就这般跟了他……”
小娥将头一偏,刚闷声说了句:“我亦没想嫁他……”
就被徐彦青抢白道:“那你为甚么……”
方说到这,却听得门声一响,原来是易仲两口儿回来了。两个进了屋,闻得那糊味,张氏便向厨下赶来,正撞着徐彦青,不由把脚步儿一缓,徐彦青便弯身行了个礼。
张氏心头惊疑,只道:“女婿过来家里可知道?”
徐彦青如何答得上来,张氏便明白了,也不把话来说破,见小娥炒了菜,自家就把碗筷摆了,招呼易仲来吃,又见徐彦青立在一旁,少不得问问他,徐彦青就势坐了,四个闷声不响地吃了顿午饭,也不知甚么滋味。
捱到饭毕,徐彦青又坐了会,等他辞去,易仲两口儿也出去了,小娥便将碗筷收了,放在篮里,出了门到河边清洗。
她走到石阶尽头,方蹲身放下篮子,就有人随着下了台阶,小娥只当是前来涮洗的妇女,也不回头,拿了碗儿,才洗得两下,就被人抓了腕子。
抬眼便见徐彦青蹲在身旁,小娥略一挣扎,便听他问道:“你和他们说我打你了?”
见小娥不回言,徐彦青越发认定是了,面皮一跳,又扬声道:“那也需怪不得我!谁叫你…叫你……”说到这面皮抽动,不觉在手上加了把劲。
小娥交他捏得生疼,又见他隐隐有些发怒的景象,心中一紧,只想挣出手来,哪有嘴应他。
徐彦青见小娥不理,只要起身,顿觉一股怒气冲上来,想今日枉自忍了这些时,分明是她偷汉在先,如何换自己这般低声下气?恼上来也不管轻重,拧了她胳膊就往上走。
小娥又疼又怕,刚刚一挣,便被徐彦青一扯,一个不防正踢在篮儿上,把几个碗都撞在石阶上,破成几片,连篮儿也掉在水中。
小娥啊呀一声,便要弯身捞篮儿,徐彦青哪管那些,拉了她就走。
小娥晓得只婆婆已不容自家,况且还有个珍娘,如何肯依他,正拉扯,却听一人在上头笑道:“青天白日,这是做何?”
两个抬头便见欢郎立在上头,徐彦青待要回他,又晓得这不是个好招惹的,索性装个没听见,只管闷头拉扯小娥上台阶。
小娥方被徐彦青趔趄着脚儿拖上台阶,欢郎又道:“为难女人却算甚么本事?”
徐彦青再忍不过,当下便梗了脖子应道:“我拉扯自己浑家,却与你何干!?”
欢郎也不恼,将扇儿一展,便笑道:“自不与我相干,在下有句话儿却要奉上。”说着慢悠悠走前两步。
徐彦青只当欢郎要耍狠,方将左臂一格,退开一步,就被欢郎俯过身子,凑在耳边低低说了半句:“你家娘子左胸那颗红痣委实**……”说完退开两步,只笑盈盈瞧了他。
徐彦青怔在当地,下一瞬醒过神来,只觉目眦尽裂,便要上前拼命。
争吵
( )且说徐彦青便要找欢郎拼命,无奈前方早多了两人,扳了他肩头,丝毫近前不得。
小娥自不曾听得欢郎言语,见了徐彦青眼红喉急的模样,情知不妙,只怕闹出事来,扯着他胳膊便往后拖。
徐彦青回头见是她,登时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想也不想,抡起手便往她脸上一挥。
小娥哪经得起他这一掌,身子一晃,往后便倒,一气跌出两步远,把手心也去了层油皮。
她兀自不觉,但觉耳边嗡嗡直响,半边脸上俱是麻愣愣的,又有许多金星迸在眼前,瞬时连叫也忘了。
欢郎不及多想便捞了小娥在怀里,徐彦青愈发红了眼,手脚乱舞,奈何被人架着,气急之下口中一声嚷得比一声高。
这一番动静下来早惊动了许多人,有心上前的见了欢郎亦只在远处瞅着。
欢郎不料徐彦青这便动起手来,懊恼之下只怪他手重,转脸便向那两人丢了个眼色。两个会意,拎起徐彦青就往他脸上捣了一拳。
徐彦青连挨几拳,把脸也肿了,只瞪着欢郎,眼底似要喷出火来,欢郎哪里看他,顾自去拭小娥嘴边的血迹,被小娥将脸一偏,只道:“莫要打了,权当我还他罢。”
欢郎把眉儿一挑,一时会意倒微微笑将起来,小娥看在眼中,略有些不自在,方挣起身子,那两人已歇了手脚,徐彦青犹自痛骂不绝。
那里张氏正坐在铺子里,便见个小童匆匆跑进来,说了小娥之事,张氏猛吃了一惊,抓了把糖与小童,将铺板上了,急急忙赶了回来。
进门便见女儿肿了半边脸,连嘴角也破了,顿觉心口突突跳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了小娥在怀里,哭道:“你爹如何把你嫁了这样的人家!想你在家时娘连指甲也不曾弹过你一下,如今却被人这般糟践,我苦命的孩儿啊……”
徐彦青在旁听得脸上红一回,白一回,方欲开口争辩,便被张氏寻了只扫帚劈头打来,徐彦青吃了两记,不敢还手,只在院中乱窜。
一会张氏将扫帚一扔,将他赶了出去。不题徐彦青恨恨而去,单表母女俩坐不到片时,又有人敲门,张氏开门却见欢郎立在外面,只说家中有余房待租,听说府上要寻去处,特来相问。
张氏一愣,一问却是个好地段,前是铺面后是住家,银钱又是极便宜的,不由暗自嘀咕,几时有这般好事落到自家头上,又见欢郎衣冠济楚,人物倜傥,愈加疑惑起来。
方欲出言相询,便见小娥走到身旁,低了头道:“不敢劳烦官人,这般的宅子这个价钱实是少了,还是……”
欢郎不等她说完便答道:“小可便是宅子好,也要看租与甚么人,早听得易家老爹为人稳当,小可便是租金短少些,也是情愿的。”
小娥只不肯,两个又说了几句,仍各有主张,张氏在旁倒看出些门道来,有心拉女儿到一边问个明白,两个却已停了语声,欢郎回身便施了一礼,原来是易仲回来了。
易仲听了欢郎来意,心中倒一动,两日来他连看了几处铺面,只不中意,偶有中意的,银钱又讲不下来,正烦恼,欢郎这话倒像从天上落了个馅饼下来,如何不愿意?
小娥见易仲意动,晓得说他不转,一会乘张氏往厨下去,快步走到欢郎身后,只道:“你这是做甚么?”
欢郎把眼儿一抬,半侧着身子,要笑不笑地应道:“你们要租房子,我那处所在恰也寻人住,两下里各取所需,有什么做甚么?”
小娥气结,急道:“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打的甚么主意,刚刚不是你和他说了甚么,他会那般?!”
欢郎听了,倒把脸儿转过来,盯着她道:“那你倒说说,我打的甚么主意?”
小娥想起前番徐彦青口中的话来,半晌方别了脸道:“我,我不与人做外室。”
话音方落,便听欢郎道:“我也没打算让你做外室。”
小娥一愣,转脸看了他,心中只惊疑不定,欢郎便道:“你不信我?”
见小娥不应,又道:“不错,娶妻之事我原做不得主,旁的却可按自家心意行事,等你拿了休书,我便央媒来议亲,好不好?”
小娥见他虽出言相询,却一脸笃定,似料定了自己会答应,当下只觉心口又酸又涨,不由冷笑道:“他又没说休了我,今日若非你做梗,我早便与他回家了,况且就算他休了我,我也自当听从父母之命,另嫁他人,好好的如何与人做妾?”
欢郎被人奉承惯了,哪个不对他千依百顺,何曾听过这样的言语,也有些着恼,道:“做妾又怎样?我自会看顾你,又不会让你受委屈,你可知有多少女子想要这般也不能够?”
小娥听了越发气恼,道:“难不成你让我做妾,我还要感恩戴德?我本来自有夫君,到底是谁害得我这般?”
欢郎与她往来有日,从不见她这般,虽觉新奇,终敌不过气恼,正想发作,又看到她雪白肌肤上五个鲜明的指印,不觉心头一软,道:“何必跟我置气,等过了门我自会补偿你。”
小娥见他不把自家言语放在心上,也不说甚么,只道:“他不休我,我便跟他回去,他若休我,我自嫁与他人,不消你补偿。”
欢郎大怒,将她定定地瞅了一会,反笑将起来,道:“我倒要看看,我说要你时,哪个敢向你提亲?!”
小娥见他如此,一发红了脸,待要再说甚么,张氏已由厨下端了茶水过来。两人齐齐把怒色换了,仓促间却刮不出言语掩饰,只各自将头扭了,早被张氏瞧在眼中,也不说破,只搁在肚里。
易仲在厨下匆匆吃了碗面出来,便要随欢郎出门瞧铺面,欢郎只推说临时有事抽不得身,约了明日再来。临到出门时,见小娥只背了脸不瞧自家,愈加气恼,少不得含了口闷气,头也不回地去了。
那里张氏方合了门,便将女儿扯过一边,细细问了,小娥一口气堵在那里,正没情没绪,怎肯说,耐不住张氏研磨,终说了欢郎要自己做妾之事。
张氏想起女儿这场苦楚,早在肚里将欢郎千杀才万杀才地骂了一场,又想他是县太爷的公子,真缠了人不放时,女儿再嫁也难,看两人刚才的模样,分明又是有情的。
思想了一回,终对女儿说道:“我儿,徐家只怕是不成了,便是忍了这一时,日后时时揪扯,也过不得。再找人家时,我儿又休了一遭,一时半会未见有合适的。若去了那里,到底不是寻常人家,便是做妾,只要男子汉肯在你身上用心,再生个一男半女,把脚跟立牢了,也未尝不是个去处。”
小娥听母亲这般言语,竟是许了,倒发了一回呆,想想又无可辩驳,思来转去,终究不快活,等晚间把饭吃了,收拾一番,也不等天黑就睡了。
激愤
(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娥拿了几件脏衣裳在篮里,才要出门,就听得拍门声,晓得是欢郎过来,方转了身,张氏已向前开了门。
欢郎进门时,易仲也迎上前来,小娥却拿着篮儿出了门,自往河边去了。张氏见女儿小性儿,想日后少不得要在他手中讨针线,倒端了些小心,待见欢郎无异色,方去厨下奉了茶。
小娥在河边将四五件衣裳直洗了个多时辰,看看捱不过,方慢吞吞回了家。
进门便见家什箱笼堆了一地,竟是个搬家的模样,猛吃了一惊,扯了母亲就要问话,却听欢郎道:“择日不如撞日,乘今日便当,一发拾掇了搬过去岂不省事,连车也是现成的。”
说着就有两个小厮搬了橱子往外走,小娥向外一看,门外不知何时已停了辆车。
她又是诧异又是恼火,只当父母吃欢郎哄骗住了,乘易仲一转身,将欢郎扯到一边,只道:“你和我爹娘都说了甚么?”
欢郎只将眼睛溜在她手上,小娥低头便见自家扯着他衣袖,脸上一红,就要缩手,早交欢郎抓着。
小娥被他热哄哄地揉在腕子上,身上似过了道闪电,方要推他,便听欢郎笑道:“娘子勿要这般,拉拉扯扯交人看见,小可却说不清。”
小娥一阵恼火上来,想也不想便在欢郎臂上掐了一把。
欢郎也不恼,反笑将起来,把小娥恼得只要推开他,却被他一低头将耳垂含在了口中。
小娥险些叫出声来,又恐父母听见,咬了唇只向外推他,却哪得力气,一会便交他弄得气喘吁吁,好容易挣出身来,想起心头疑惑未解,少不得又剜了欢郎一眼。
她走至厨下,仍觉心口突突乱跳,不免发了会呆,恍惚听得张氏的唤声,赶到前面,帮张氏将细碎收了,易仲已随车同大件物什先走了。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转回来,又来回两趟,把家具俱都搬净了,张氏便叫小娥上车。
欢郎骑了马跟在车后,不一时便来到另一处巷里,走到尽头,停到所宅子前,小娥见院墙里伸出株玉兰来,心中倒有些欢喜,不等下车有人已开了门。
小娥进了门,前方是个四方的天井,对面三间屋儿,左边有个井台,右边却是两间厢房,后边挨着厨房,那颗玉兰树正歪在厨房边上。
整座宅子虽不甚大,却颇为洁净,显见是常有人打扫的。走了一圈到前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