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士花了很长时间给薛亦青号脉,查验肤色,唇色,舌苔,在众人都有些等不得的时候,方皱眉道:“我要好好想想方子,待想好之后我会让人送药来。”
明菲看他神色似乎是有些疲倦了,便起身告辞。
萧慈见状,也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清虚瞟了她一眼,转过脸去。
萧慈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假作不经意地使劲踩了他一脚,走到院子门口,回头,笑颜如花地朝清虚这个方向挥挥手:“我走啦!”
清虚没表情。他身后的无涯却高兴地朝萧慈挥手:“小萧你慢点。”
萧慈点头:“嗯,下次我再来,橘子不许卖那么贵。”眼角都没瞟清虚一眼,笑眯眯地拉着明菲和薛亦青走了。
清虚回过头,淡淡地看着无涯:“什么时候这观里的东西可以随意做人情了?晚饭不许吃。”
无涯委屈地道:“道长,我不是想着咱们欠她银子心虚么?”见清虚脸色不好者,摸模头,“我去看看还有人买没有。”连退三步,很快没影了。
闭目养神的宋道士突然道:“我刚才和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清虚没吱声。
宋道士振袍起身:“有些人,有些事,隔得太远,触手不及,便可当他死了,没了。过于执着,对自己不好,对别人也是个沉重的负担。”
清虚目光微闪,看着宋道士的背影,提高声音道:“师父,你根不会算命是不是?你是骗她的?不然为什么我总也学不会你这个本领?”
宋道士停下:“我最后一次回答你,每件事物存于世上前有它存在的道理,不论真假,只要让人相信,它就是真的。你知道你为什么学不会吗?因为你看不透,看不懂。你终究不是我辈之人,待我羽化后,你该去哪就赶紧去吧。”
“师父……”清虚无奈,这老头子,跟着他这么多年了,还是弄不清他的虚实。
宋道士仰天打了个呵欠:“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困死了。”
一推门,进了里屋,不雅地往床上一倒,脚一伸,“乖徒儿,帮师父脱鞋子,师父的老腰弯不下去了。”
清虚走进去蹲下,握住他的脚,动作轻柔无比地替他将鞋小心脱下,靠着床边放整齐,再帮他把一双腿抬上床,揉捏了几下,叹了口气:“您好歹也脱了衣服再睡。”
宋道士舒服地哼哼几声,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假装已经睡着。
清虚无奈地替他将被子盖上,走到窗边寻了本书坐下,才一垂下眼,就看见青布鞋上那个鲜明的脚印。
薛亦青趴在车窗边,隔着窗纱贪婪地往外看着水城府热闹的街道,有气无力地道:“表嫂,老道士又要弄什么药给我吃?但愿不要太难吃。”不等明菲回答,她又笑颜如花,“罢了,罢了,良药苦口嘛,怎么可能有好吃的药?真要是有,还不得发大财了?”
明菲怜惜地拍拍她的手,“老道长开的药一般都不难吃。”
薛亦青一笑,笑容里带有三分明了,三分无奈。从小都是这样,家里的人想方设法地骗着她吃药,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吃,但结果还不是这样?其实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家里的人知道她体弱,什么都让着她,正好可以横行霸道!想到此,她快乐地捂着嘴笑起来。
快到龚家大门口时,薛亦青推了推明菲:“表嫂,你看他们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明菲看去,只见二房的大门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大门台阶上正中设了一张香案,香炉里香烟缭绕,一身法衣的孙道姑戴着金冠,又烧黄表对天祷告,又持桃木剑起舞的。也不知在稿什么名堂。而自家大门口,王天保家的,老马等人站在台阶上看热闹正看得高兴。
薛亦青“呀”了一声,“这是在驱邪?今天咱们跟道家真有缘,先见了会看病的道士,又见着了会捉鬼转运的道姑。”
明菲皱皱眉头,让马车停靠在街边,一起看热闹。
孙道姑有模有样地比划了半日,终于郑重其事地请出一面八卦镜来,高高挂在了二房的大门正方。肃了神色,庄严地大声道:“鬼魅魍魉绕道行,福禄看喜财齐来!”
挂面镜子就啥都有了?好神奇!薛亦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娥妈妈谴责的目光一扫,应刻捂住了嘴。
见明菲神色淡淡的,她终究忍不住凑在明菲耳边轻声道:“表嫂,你们家也应该桂一个,我表哥的官就越来越大了。”接着哈给大笑起来。
“你想害我被你表哥骂是吧?”明菲笑着轻轻打了她一下,命人将马车赶过去。、老马等人看见自家奶奶的马车来了,欢喜地喊了一声,“奶奶回来了,拆门槛。”众星棒月一般将明菲的车迎了进去,再无人去关注隔壁的驱邪转运大会。
薛亦青有些疲惫,自回了房休息。明菲换了衣服,问留在家中的花婆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花婆子早得了消息,笑道:“听说是三小姐的主意,二夫人上次不是犯病了吗?在老爷面前大大的丢了一回脸,很是气恼。昨日又与朱姨娘生了争端,把朱姨娘的脸打得像猪头。朱姨娘哭告到了老爷面前,老爷不饶她,要把她关起来。李姨娘说,夫人兴许是犯了病,该请大夫来看,二夫人坚决不承认自己病了,骂李姨娘与朱姨娘狼狈为奸,合谋败坏她的名声。
那么,既然没病,却又做出如此失常的事情,便是故意的,用心毒了,老爷更生气,越发不饶。三小姐就说,大约是撞邪了,得请人来镇镇才行。不知怎地,就提到了家里霉运不断,恐怕是有小人作祟,得好好办办,去去晦气才是。然后老爷就想到,很多年签,这清风观观主曾经出手救过大病缠悬的大小姐,道行一定是很高的,便让人去请孙观主来作法。听说,整整花了五百两银子呢。”
龚远和从外间进来,正好听见,不由面露鄙夷地冷笑了一声:
“他倒是有钱。五百两银子,省着点花,只怕基本够他们过这个冬天了吧?正事不做,干这些歪门邪道的事一个比一个有劲头。”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紫色的暗花箭袖锦袍,腰间系着黑色的犀牛皮镶玉腰带,脸色微沉,目光森寒,可是却别有一番风味。明菲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不管隔壁再不是,也不是下人能当着他议论得的,花婆子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什么拘屁八卦镜!还辐禄寿喜财齐来?就算真的来了,又守得住吗?”龚远和有些烦躁,大步走过去坐在明菲身边,扯了扯领口袖口,夺过她手里的象牙柄翡翠牡丹团扇使劲搧了几下。他刚骑过马出了一层薄汗,被扇子一搧,淡淡的汗味便疯狂地往明菲的鼻子里钻。
这股味道,她很熟悉,无数个夜晚,他楼着她亲呢过后,空气中常常就是这个味道。明菲的嘴里有点发干,她怔怔地看着他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线条冷硬的下巴,突然想起宋道士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福气就在身边……”的话来。
想到他这些日子的小心讨好与温存,一瞬间,她的心中充满了柔软,仿佛一瓶用玉瓶精心包装的美酒,在胸中“啪”的一声轻响,破了,流了满地,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浸透,然后满是温暖和舒缓。
“他们爱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我们做我们的不就是了?你兴何必为此生气?虽然你生气也很好看,可我还是喜欢你高兴的样子。”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龚远和一怔,搧扇子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探询地看向她。明菲不避不让,拉起他空闲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脸上,低叹了一口气,仿佛发誓一般:“以后我要对你更好。你不能负我,否则我给你好看。”
“你怎么了?”他有些迟疑。今日的明菲,还是从前的明菲,只是又有些不一样了。她不是不温柔,也不是不善解人意,更不是不可爱。只是今日特别温柔,特别可爱罢了。
明菲捧起他的手,轻轻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后坐到他大腿上,楼住他的脖子,仰起头来,轻轻闭上眼,小心地舔上他的喉结。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越发浓烈,她秋紧了心,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渴望着他。
龚远和手里的扇子“啪”地一下落到了地上,翡翠牡丹飞珠溅玉,在落日的余晖下散发出七彩梦幻一般的光彩。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低吟,伸手一捞,将她的纤纤细腰握在了掌中,将她整个人都逼向他,贴紧他,不能逃开分毫。
第222章 机会
晚风微动,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树梢,在青石地上落下一地阴影,花婆子急匆匆地走到廊下,小声问金簪:“大爷和奶奶呢?”
金簪正要回答,屋里已传来明菲的声音:“什么事?进来回话。”
花婆子道:“大爷,奶奶,隔壁派人来说,孙观主划了消灾驱邪的符水,请您们一道过去享用呢。”
龚远和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淡淡地道:“就说我有事,不去。”
明菲笑道:“我去。”回头叫金簪,“金簪,把我今日从天庆观买回来的四个橘子拿来,用个好看的盒子装了。”
金簪应声而去。
龚远和道:“你想过去看热闹?”
明菲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扶正头上的头钗:“你难道忘了?当初孙道姑也曾应我母亲的要求,给我转过运。后来她又在我生日宴会上去了我家,当着众夫人小姐的面替我说过好话,无论如何也算是有旧。而且爹爹使人来唤,咱俩要是一个都不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道:“对,当时岳母可是花了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转你一个人的运,可比他们花五百两银子转一家人的运贵得太多了。”
明菲道:“正是。可见孙道姑与婶娘的关系非同一般。以前我曾听婧瑜说过,她小时候怪病缠身,曾得孙道姑出手相救。当时孙道姑还说她说是中了邪,被人下了咒。做了一场法事,喝了三碗符水,没半个月就好了。真的这么神?”
龚远和听她提起这事,不由嗤笑:“什么怪病缠身?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孩儿,我是男孩子,婶娘不服气,觉得我们母子吸引了家里太多人的注意力,所以她就理所当然的病了。待到后来,又说她是被人下咒,闹得乱七八糟。”那个时候,就算是龚中素在薛氏房里时,邵氏也会经常借口龚婧琪犯病,半夜三更地将龚中素叫走。
明菲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匪浅。我觉得,兴许,她与朱姨娘也是极熟的。我打算挑个时候也邀请孙观主来家里喝喝茶,看看风水。”
龚远和的眸色变深,低头沉思片刻,道:“何必请她来家里?你直接去观里拜访她兴许更合适。”
明菲摇头:“不,她认识的人太多,知道的隐秘也太多,做得太刻意,叫她起了警觉反而不好。”
龚远和不以为然。
金簪捧着盒子进来:“奶奶,准备好了,这就走吗?”
明菲起身:“晚饭不必等我。”
进得二房的门,明菲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见到处青烟缭绕,廊下,路边,墙边,到处都插着香,走不了几步,又能看见烧化的纸钱,四处门上,墙壁上,窗上,都贴着符纸,果然是大张旗鼓。
龚中素没有出面,龚二夫人带了龚婧琪,言笑晏晏地陪着孙道姑喝茶吃果子;朱姨娘和李姨娘都立在下首,一人手里捧着个香炉,香炉里的烟雾盘旋上升,熏得二人双目赤红,眉头紧皱;龚妍碧却是不见。
明菲朝朱姨娘看过去,果见朱姨娘那张漂亮的脸蛋又红又肿,额头上还有个青紫的大包,眼泪要掉不掉的,看上去特别狼狈。李姨娘脸上平静无波,看见明菲进来,还朝她绽放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龚二夫人见明菲来了,微笑着朝她招手:“怎么就是你一个人?远和呢?”
明菲扫了一眼她面前摆放着的两碗水,笑道:“他有些不舒服,回来就躺下了,我给他带过去也是一样。”又笑着同孙道姑打招呼: “观主一向可好?许久不见。”
孙道姑笑着还了一个礼:“大奶奶客气。”
“那是什么?”龚二夫人眼尖,一眼就看到金簪手里捧着的盒子。
明菲示意金簪将盒子奉上,递给龚二夫人道:“这是我今日陪薛家表妹去天庆观上香,刚好听说他们有这种灵橘,吃了百病不侵,想到婶娘这段时间身子不好,特意带了几个回来。”说完仔细盯着龚二夫人和孙道姑的神色看。
“大奶奶真是孝顺。”孙道姑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天庆观观主的道行不是我辈能比的,这橘子也是极好的。”
“你有心了。不过我已用了观主的符水,再用不着这个。”龚二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淡淡地将那盒子推开。
明菲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抱歉地道:“是我考虑不周,还望观主恕罪。我不是不信观主的法力,只是挂心婶娘的身体,又刚好凑巧而已。”
龚二夫人阴阳怪气地道:“当然了,你怎会不信?想当初,你的运势还是孙观主改的呢。”
孙观主摆手:“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明菲诚挚地道:“我能有今日,全耐观主大能,观主莫要谦虚。”
龚二夫人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相信怪力乱神的人,这般大张旗鼓的,又在搞什么名堂?针对朱姨娘与李姨娘?还是针对自己与龚远和?
龚二夫人指指面前那两碗水:“这是观主刚才所制,既然远和不来,你就先把你那碗喝了吧?赶早喝下,省得旧了失了效。”
金簪偷偷拉了明菲的袖子一把,示意她别喝。
明菲笑看着孙观主,有些迟疑:“不瞒观主,我今日在天庆观中, 气极好,正好遇上守真子真人,机缘巧合,喝了真人赐的符水。这两者不会冲突吧?不然,我改天再喝?”
孙道姑接到她送上的梯子,笑道:“如此便罢了。我另外画两道符给你,你拿回去改个时候喝也是一样。”
龚二夫人猛然回头,定定地看着孙道姑,孙道姑朝她眨了眨眼,龚二夫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甘心地转过脸来,望着朱姨娘和李姨娘:“她们身上的晦气去得差不多了吧?可以喝符水了么?”
孙道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