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宣布:“那就这样定了,大家都去做事吧。”又笑着同两个姨娘道:“孩子们真是都长大了,懂事了呢。”
三姨娘笑道:“这都是夫人教导请方,魏妈妈教的好。”
娇桃和丹霞、白露陪着明菲坐在茶水间的里间,监督着外面的丫头们洗烫茶碗。丹霞少不得有怨言:“五小姐进越来越过分了,明知道派喜钱的活儿是夫人派给您的,偏生要来抢。”
白露撅嘴道:“就是,四小姐也是的,凑什么热闹?都是她挑起来的事儿。”
明菲神色端凝她吩咐娇桃:“娇桃,教教她们什么规矩!”
娇桃立刻领了那两个丫头出去,站到僻静处指着鼻子不容情地狠狠骂了一顿。骂得两个丫头眼泪汪汪连声告饶这才又领了回去。
“三小姐,奴婢们再也不敢了。”丹霞和松露忍着泪意上前认错,明菲淡淡点头,也不多语,继续指挥丫头们做事。其实今日的事是她占便宜了,陈氏素来多疑,又有很强的掌控欲,在她刚刚有了身孕的关口,又怎会容许别人在她面前耍花样?
明珮看着是捡了大便宜,可她的生母是四姨娘,她的举动会被陈氏认为是四姨娘迫不及待想插手管家的表现。
这恰好招了陈氏的大忌。
明姿的选择则是一种试图挣脱陈氏掌控的表现。你不是总千方百计在外人面前坏我的名声吗?好,我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让大家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差?这个选择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目前明姿能够得到的,重塑形象的最好机会。只是不知是明姿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在背后出的主意。
而她这个分派茶水的任务看似无可选择,但陈氏恰恰地又抛出了一个诱饵,“你做得来这事儿吗?”她要是不想做,陈氏肯定又得问她想做什么,她的选择,又会让陈氏联想起许多有的没的来。所以,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妥当的法子,争是不争,不争也是争。这个派茶水的话,她不但要做好,还要做得特别好。大家都不肯吃亏,不肯奉献,就由她来默默奉献吧,吃亏何尝不是占便宜。
事实证明,明菲的推测完全没有错。
事后明珮灰溜溜地补了五两银子六贯钱出来,钱不多,但是丢人,连派发个喜钱都要出错,还能做什么?明姿也因为下面的小丫鬟认不得人,说话又不小心,从而得罪了蔡家一门远亲带去的管家婆子,被讽刺说是狗眼看人低,欺负穷亲戚,当场就逼得掉了泪,估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又崩塌了。
明菲却被陈氏特意叫去,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说她负责能干,又问她累不累,让她誊写礼单。
明菲自是不会讲自己累的。
陈氏指着那礼单笑道:“不要小看了这抄礼单的活儿,内里包合的内容极多。比如说,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和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交
情,以后送礼要怎样送等等统统可以从礼单上看出来。你跟着我抄上几遍,以后家里的人情来往你心里就有数了。你是嫡女,和明姿她们不一样,学好了,将来对你只有好处。”又叹道:“我以前在家中,也没人教我这些,后来每次有人情来往,都得去问你父亲才不至于闹出笑话来。”
明菲立刻抱住了陈氏的胳膊,撒娇道:“母亲,您对我真好。您要不教我,将来我也会闹笑话。”
陈氏拍着她的手:“你这么孝顺体贴,我自然是要竭尽所能教导你的。”风光的事儿谁都爱做,难得的是肯真心做事。
明菲道:“母亲,让明玉也来学学可好?”陈氏太精明,与其和她绕过来绕过去的,不如直截了当地提要求。
陈氏答应爽快:“我是想让她一起来学,但又担心她人小坐不住。下一次吧。”
明菲道:“正该束束她的性子。她一天就仗着您疼爱她,像个皮猴儿似的,想什么说什么,也不管该说不该说。”
陈氏正色道:“本来就该如此!以后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同我讲,咱们母女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明菲知道是早上明珮那句话留下的后遗症,少不得又要表白一番。
陈氏听她表白完毕,突然道:“我想和你要一个人。”
明菲心中不安,面色不变笑道:“母亲说笑了,女儿如今有这一切都是您给的,别说是要个人,无论您想要什么,女儿能做到的都要做到。”
陈氏翘着兰花指捏着麻姑献寿的粉彩茶碗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听说娇桃的女红极不错,我屋里正好缺这样一个人,让她过来帮我做点针线话儿吧。”
明菲的脑袋顿时“嗡”地一声响,片刻后镇定下来,飞快地运转起来,陈氏要娇桃做什么?做针线明显是借口,珠钗银瓶做针线都是做得极好的。难道是,给蔡国栋做通房?须知陈氏如今有了身孕,家中就只剩下三姨娘和四姨娘,四姨娘年轻貌美娇俏,多出来的日子蔡国栋必然要去四姨娘那里的,而这种情况,陈氏肯定不乐意见到。
要防止四姨娘专宠的这种情况出现,陈氏就只有给蔡国栋另外安排一个更为年轻貌美的通房,但她房里的四个丫头,统统都只是面貌堪堪端正,根本不能和四姨娘竞争。而娇桃,貌美端庄,正是合适的人选。
可是,叫她怎么舍得?又如何对得起娇桃?明菲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陈氏已经等得不耐烦,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咳嗽,反倒提醒了明菲。娇桃是她的丫鬟呀,哪里有爹爹把手伸到女儿房里的?陈氏多半只是试探她,或者就是另有打算。
蔡光庭刚刚考中,陈氏怎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她?她立刻不好意思地道:“好,回去就让她收给东西,明日就过来伺候母亲。”
陈氏笑道:“我看你刚才很是舍不得的样子。”
这个倒是不必特意遮掩,不然反显得虚伪无情了,明菲大方承认:“是舍不得。当初在吴家村,余妈妈走后,就是她一直护着我。”
“既然舍不得,为何还要答应我?”
“女儿说过,女儿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她能被母亲看上是她的福气,跟着母亲,可比跟着我好多了。虽然不舍,但女儿更希望她能替女儿在母亲身边尽孝,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前途。”就算不能从陈氏嘴里探听出一点意向来,也希望尽量给娇桃争取一下。
陈氏笑了一笑,终究没有太为难她:“娇桃这个丫头不错,我不会亏待她。”没等明菲高兴多久,她又扔出了一枚炸弹:“娇桃来我屋子里,你房里就少了一个人,添一个人吧。”
明菲忙道:“不少,不少,还有丹霞和白露,梅子她们呢。”
陈氏笑道:“丹霞和白露啊?不是不懂事,还需要调教吗?我看,金簪就不错,你平时和她也相处地不错,就让她去伺候你吧。怎么样?”
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是明菲却感到背脊生寒。不是别人,恰恰是金簪。这屋子里,金簪收她的银钱是最多的,递的消息也是最多的。陈氏这算不算是警告?但陈氏没明明白白地做在脸上,她也没必要解释什么,当下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回去后,明菲把话同娇桃一说,心想娇桃大概会很难过。谁知娇桃只是感慨不舍,却没什么难过的样子,仿佛还有点高兴似的。弄得丹霞和白露没少说她势利。花婆子却和娇桃关起门来说了大半夜的话。
明菲想不明白陈氏的意图,干脆统统丢到脑后去,去把明玉抓过来开展生存教育,让她分析今日陈氏分派的这三件事分别有些什么利弊,该怎么做等等。折腾得明玉叫苦不迭,她自乐在其中。
第二日一大早,明菲起身,见是丹霞和白露进来伺候,不是往日第一个进来的娇桃,便问:“娇桃呢?”
丹霞道:“一大早就有人来寻,在外面和人说话呢。”本来还想再添上两句娇桃势利之类的话,可因为昨日才学过规矩,到底不敢多语。
明菲站到窗前,只见一个削肩细腰,身段惹眼,穿秋香色窄袖小袄,系弱翠色百褶绣花裙的丫鬟背对着她,正拉着娇桃的手说话,不时还抬起手来擦擦眼泪。娇桃则满脸的愤怒。
第82章 志向
娇桃疾步走进明菲的卧房,从妆台上拿起黄杨木梳给明菲梳头:“刚才娇杏来找奴婢。”
“她有什么事?”明菲不在意地抓起一朵珠花仔细端详。自二姨娘那件事之后,娇杏就被调到了针线房里做事情,倒是许久不曾看见她出来晃了。这个关口来找娇桃是为什么?难道也是以为娇桃是去给蔡国栋做通房的?
娇桃挥退丹霞和白露,低声道:“她告诉奴婢,夫人昨日托了陈三姐姐帮着选两个聪明漂亮懂事的丫头来家。”欲言又止,很不好说的样子。
明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说,陈氏还是决定要给蔡国栋选通房了,只不过这个人,她一不肯从蔡家的丫头中挑,二不肯从外面买,而是选择从她的娘家精挑细选,原因无他,知根知底好拿捏。可是竟然一次选两个?陈氏可不是那么大方的人。难道说其中一个是为别人准备的?再联想到娇桃,明菲豁然开朗。
蔡光庭此次高中,他的婚配问题就会提上日程。婚前有通房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陈氏若是想把她的人顺理成章地插进去,就得想个妥当的法子了。突然给个丫头吧,一来太打眼,二来难保不会引起蔡光庭的反感,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娇桃这股东风。娇桃对蔡光庭有情,只怕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能不被人利用吗?
想到此,明菲长叹了一口气,陈氏的手伸得太长了,得烫她一下叫她知道痛才行。她看向娇桃:“娇杏突然来告诉你这个,难道是她也想去夫人房里伺候?”
娇桃生气地道:“可不是?她原本是想求见您,想请您帮她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的,被奴婢狠狠骂了她一顿。她可真敢想!”实在可恶,想做老爷的通房也就算了,竟然敢把心思打到明菲头上来这不是让明菲招陈氏的恨吗?
就这么想做姨娘?还真是百折不挠,也算是一种志向。明菲笑了一笑:“你觉得娇杏这个人怎么样?”
娇桃答道:“聪明是聪明,厉害也够厉害了,就是有些轻浮。”她的眼睛亮了亮,要是这事儿能和明菲择清了,促成了那还真不错,不能总让陈氏一枝独秀啊,“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另外想法子促成这事儿?明菲笑道:“你今早做得极好。这个忙,可千万帮不得。”
娇枕遗憾中又有几分不解。
明菲轻轻拍了娇桃一下:“你别想着就算你不肯帮她,也还是会有人帮她,与其那样,不如由你来承情。你需知道,就连丹霞、白露不懂事把了错这么一点小事都立刻传了出去,还有什么事是不能传出去的?以后你离娇杏远一点。她要做什么,和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是要给陈氏钉钉子,也得让别人来钉。
娇桃怒发冲冠:“一定是梅子那个小贱人!她平时不吭不响的,关键时刻就找不到她,铁定是听了壁根就去上房!我就知道,她平时一副半痴半傻的模样,就是要刻意降低咱们的防备呢。”
明菲笑道:“就算如此又如何?”
娇桃突然泄了气:“是呀,又能怎祥?那金簪来了,您又怎么办?”以后可连说句话都不自由了。
明菲眨眨眼:“我站得直走得稳,怕什么?”金簪此次形同被贬,她自来对陈氏忠心耿耿,又是那种傲气的性格,怎会原谅陈氏?因此就算是不能信任金簪,金簪也不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困扰。只要知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一用。
娇桃把最后一朵珠花给明菲薄上,低声道:“三小姐,奴婢给您磕个头吧。”
言罢走到明菲面前三尺远的地方站定,认真整理了衣裙首饰,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
明菲低叹:“你年龄大了,我留不住你。此去是要做什么,你心里想必也是有数的吧?你真的想清楚了?你若是不愿意,我总能为你想到法子的。”
娇桃诧异地看着明菲,突然双靥飞红:“您猜着了?”
明菲道:“怎会猜不着?我只是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罢了。”纵然她无法也不能扭转别人已经形成的观念,她总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去做姨娘的。
娇桃低着头想了好一歇,茫然道:“若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抬起头来,双目含泪地看着明菲:“好小姐,奴婢知道您想说什么,但奴婢就算是日后会后悔,也认了。奴婢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但就算是能在大公子身边呆上一两年,也是好的。”
明菲摇头:“你好自为之吧。”人各有志,这种事情勉强不来。再说这只是陈氏一厢情愿,蔡光庭还不一定就会领情。
到得上房,余婆子正立在廊下骂人,恶狠狠地命人把两个穿三等丫鬟服饰的小丫头拖下去,择日卖掉。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噤若寒蝉。
明菲笑道:“妈妈这是怎么了?这谁呢?这么一大早就惹您生气?”
余婆子换了副笑脸亲自给她打起帘子:“奴婢给三小姐请安。这两丫头一个竞敢偷夫人房里的东西,一个竞敢背后抵毁主子,这还得了么?自然是要打了板子撵出去的。”
要说小丫头躲懒明菲还相信,可说敢进陈氏的房里偷东西,她根本不信。陈氏的屋子里平时被余婆子并玉盘等四个丫头把得死死的,谁敢轻易进去?多半是这小丫头做了什么犯忌,又不好明说的事儿。
明菲一进屋子里看到四姨娘那副死了娘老子的面孔,她就明白了,这场戏大概又是陈氏演给四姨娘看的。
陈氏细细打量了娇桃一遍,微微颔首:“认真做事,谨言慎行。”回头吩咐玉盘:“去把金簪叫来给三小姐磕头。
金簪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袄裙,脸上施了脂粉也盖不住哭得红肿了的眼睛。走近前来先朝着陈氏跪拜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咚”地一声响,惹得余婆子连连瞪她,玉盘老大不忍。
陈氏神色淡淡的:“你是我屋子里出去的,今后到了三小姐身边,须得谨言慎行,尽心尽力伺候三小姐,不要丢了我的脸!去给三小姐磕头吧!”把茶碗一放,就闭上了眼睛。
金簪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