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不必。”卢平深吸口气,闭目。
他厌烦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处于亢奋状态,“该死!”他在心底懊丧地咒骂了一声。
不得已,他拿起魔杖,在空中划着圈儿发泄地变出无数朵蓝白色的鸢尾花。
那一朵朵美丽到惆怅、热烈到寂寞、高贵到忧伤的花朵旋飞着翩翩而落,簌簌地倾洒在洁白的被单上。
“很美。”
黑暗中,雷古勒斯轻轻地评价道。
“它们就生长在我家附近的小径边。”仰躺在床上,卢平拾起一朵尚未盛放的花苞,放在鼻尖轻嗅,“只有它们,才是见证了一切的存在。当年,幼小的我在它们的注视下被凶残的狼人咬伤,在它们的注视下见到了改变我命运的格林德沃教授。今天,我也要在它们的注视下做出这个也许会影响我一生的决定……睡吧,不要让我后悔。”
你说,如果那一夜,在那一片叮铃作响的月光中,他真的与那个少年有了最亲密的肌肤之亲,是不是,命运便会有所改变?
卢平不知道。
这世上。
“如果”有那么多。
“如果”又一个都没有。
他所能肯定的是,自那夜之后,两人彷佛达成了某种默契般,心照不宣地对此事绝口不提。但是,彼此间友好信任的气氛却是渐渐建立起来。
临去爱丁堡前的那半年,卢平压力空前的巨大。
往往,在难以忍受的时候,他都会凭借着雷古勒斯告知的口令和自己高深的魔力,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入布莱克宅邸梦幻般的后花园。
在那里,他亲眼看着这名黑发少年是怎样一步步苦心经营,最终成功将西里斯的长子之位剥夺在手。
“何必要弄成这样?”
那一日,卢平躺在后花园温软清新的草地上,睡意朦胧地询问。
明媚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蝶衣蹁跹,花香馥郁。
不远处,雷古勒斯静静地坐在一片即逝的花海绚烂之中,他手中握着一柄长杆画笔,面前立着一架三脚画架。
“为了哥哥的愿望。”少年简短地回答,“莱姆斯,我想画出风来,然后送给他……”
“唉,什么时候你才能为我也作一幅画?”卢平叹息。
闻言,雷古勒斯一愣,随即,少年浅浅笑道,“等这幅画画完吧……我保证。”
阳光如水波一般轻轻荡漾在透明的空气间,浸着清雅的芬芳。
“然后,我会亲自送到你手上。”
卢平太累了,这段风声鹤唳的日子以来,他只有在极少数这样宁谧的时刻才能放心地合眼。
所以,他没有看到的是:花园内,俊美的黑发少年站起身,手中幻化出一朵淌着露水的鸢尾花,屏息把它轻轻放到了卢平额边……
后来的后来,流云在天际飞速地溃逃。
那封信终还是打着旋儿飘落到卢平的桌面上,封口处,那枚阴沉奢华的布莱克家徽晃花了卢平淡茶色的双眼。
门口,刚穿上风衣的卢平静默了数秒,然后他转身取下浅橙色的围巾。
却在戴上的同时,双手掩面。
未曾说出口的爱,终一生,只是,娉婷。
这份错过了的、遇见了的、触碰了的、遗失了的……美好。
“莱姆斯,如果你在某一天收到了这封信,就说明我终于还是走到那一步了。
虽然明知这样做或许是个错误,但和许多年前告诉你的那句话一样:我很满足。
一直以来,谢谢你的细心关照。有你在,不知不觉中,身后的这些时光竟也变得如此令人怀念。
很遗憾,那幅风之画,最后还是没能完成。
可是这几日,我确实已在心里将你的容貌描绘了上千遍。曾经说好的承诺,如今却不能兑现,你很生气吧。
真的很对不起……如果心底的礼物也能够寄出去,那该有多好啊!
‘真是任性的话……’
呵呵,你一定会这样回答吧。
可是,就请让我不负责任地任性一次吧。毕竟,许多感情,言语无法表达。
不得不承认,我是如此可耻的自私。一路走来,能够有你始终陪伴,我感到很开心,真的,由衷地开心。
可是,你清楚的,我也是一名布莱克家的人——一个固执的、认准了便不会放手的家族中的传人。
在奉上忠诚的烙印时,黑暗勋爵答应过我,永远都不会对哥哥出手。
可是,戈德里克山谷的那场惨剧,在勋爵仅仅几个手腕之间,便酿成了哥哥的入狱。
我无法坐视不管,这是心的孽、爱的罪。
所以,我的事,无论有多不情愿,都请你帮忙对哥哥隐瞒。
希望你,就权当最后包容我一次吧……
——雷古勒斯(R) ?阿塔洛斯(A) ?布莱克(B)”
可是,如果你知道,你所消灭的并不是所谓的可以致那人于死地的魂器,这样的、几乎称得上是没有价值的牺牲——!
六个月后,在神秘事物司的死亡之屋内,卢平捏碎了银色的液态球,双目赤红。
无数混乱恶毒的咒语在自己身侧、头顶呼啸而过。
卢平却是无法控制的失神,直到他看见西里斯挥舞着魔杖将自己掩在身后,击退了企图伺机偷袭的阿米库斯?卡罗。
“你在干什么?!”西里斯大吼。
卢平一阵恍惚。
一道红光袭来,西里斯侧身躲过。
“布莱克,我发过誓,我绝对会亲手杀了你——!”远处,女人一甩长发,尖声高喊。
西里斯扭头冲着发咒者表姐贝拉嘲讽地笑道:“那来呀,你可以比现在做得更好!”
然后,又一道红光疾如闪电的射来!
卢平迷茫地看到西里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被击飞,修长的身体在半空中弯成一个优美的拱形,极其缓慢地向石台上的黑色帷幔倒下去。
时间彷佛被切割成无数静止的银光片段。
在贝拉疯狂的大笑中,卢平瞥见正与亚瑟?韦斯莱缠斗的斯内普猛地转过头,黑眸定定地凝视着腾飞起来的西里斯,毫不在意即将射到自己身上的攻击咒。
然后……凌乱的记忆一闪而过。
在光线昏暗的石柱后面,一阵“喀拉喀拉”的轮椅声不紧不慢地清晰传来。
很多年后,卢平偶然在一次闲聊中问:“当年,你在掉落的时候,脑子里有想着什么吗?”
闻言,西里斯坐在沙发上,淡淡一笑。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布莱克老宅优雅的高窗,流水般倾泻到他依旧英俊非凡的脸上,“啊~~我当时在想,‘我早餐究竟吃了什么……’”
“呃?”
“哈哈哈~~~”看着卢平怔愣的神情,西里斯不禁得意地大笑。
自高而浓绿的盆栽棕榈后,斯内普冷着脸走进奢华的客厅,“你别听他胡说,莱姆斯。”
“哪有~~”西里斯假装委屈地叫道,“不就是你私自将我珍存了许久的那瓶福灵剂翻出来,滴在南瓜汁里逼我喝下去嘛~~喂,还来!”
“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反正那也是我配出来的好吧。”斯内普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就是因为那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才更要珍惜啊~我本来打算把它作为传家之宝的……”
“怎么,你还想有孩子?!”斯内普挑眉。
“啊……没、没。我有哈利就够了,况且,你不也算是那个小混蛋马尔福的奶爸嘛~~哎哟~你竟然用魔杖?!哎哟~~!息怒啊~~~哎哟,月亮脸救我——!”
卢平不禁失笑。
他很明智地选择了退出客厅,无视身后老友一浪高过一浪、夸张又凄惨的呼声。
开玩笑,小两口吵架我跟着瞎掺和什么……
这样摇着头想着,他信步踱到那座熟悉的后花园内。
鹅卵小径上,旧日花木扶疏。
蝶舞翩翩,蜂鸣嗡嗡,岁岁年年,恣意怒放的缤纷花丛依旧绚烂如昔。
百米之上,阳光穿透淡薄的云块,宛如根根耀眼的金线,纵横交错,静谧地投射下来,将天际间浅灰、蓝灰的层层云朵无声切割。
一只飞鸟振翅掠过苍茫的天空。
山毛榉浅黄色的花蕊随风飘落,卢平怀念地闭上眼,清风轻拂过他略显沧桑的面颊。
那曾经的少年……
身后,一阵悉悉簌簌的草叶抖动声突兀地传来。
卢平睁开眼,他有些诧异地转身向发声处望去。
不远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嘿咻嘿咻”地从繁茂的草丛中努力爬出来。
圆圆的苹果小脸上,一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眨呀眨地就瞥到了卢平。
“呀!”
小女孩惊叫了一声,泛着流光的浅褐色头发登时变成了泡泡糖似的的嫩粉色。
卢平扬眉。
一个易容马格斯吗?
这时,小姑娘已经完全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她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卢平,然后趁着卢平低头的功夫,飞速将小胖手背到裙子后面,拍掉粘在小屁股上的草屑。
卢平忍不住轻笑。
“你是谁呀,小朋友?”他蹲下身,含笑问道。
“尼……尼法朵拉?唐克斯。”小女孩磕磕巴巴地说,小手紧张地绞着裙子。
唐克斯……?
卢平抿唇,他敏锐地想起西里斯的二表姐似乎就是嫁给了一个叫唐克斯的平民巫师。
这么说……又一个布莱克家族的小姑娘~
他站起身,不禁有些感慨。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乖孩子要听话,再不回去你妈妈可要着急了。”卢平亲昵地揉了揉小女孩凌乱柔软的头发,转身打算离去。
却不料,小姑娘猛地伸手拽住自己长袍的一角。
“有事?”卢平惊讶地问。
“那个……先生……”小女孩低着头,脸蛋儿红彤彤得如同一只熟透了的圆苹果,可爱得几乎让人想要狠狠地亲上一口,“先生……”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个叫“唐克斯”的小女孩突然无比勇敢地抬起头,挺起小胸脯,大声问道,“先生,你愿意等我长大吗?”
诶——?!
似是被眼前耀目的嫩粉色长发晃花了眼睛,卢平愣住了。
小姑娘毫不退缩地死死拽着卢平的袍尾,继承自布莱克家族的乌黑双目一瞬不瞬地仰望着措手不及的卢平。
恍惚中,卢平错愕地发现,小女孩竟穿了一件缀有大朵大朵蓝紫色鸢尾花的荷叶边连衣裙!
爱情,就宛如命运,在美丽地重复。
布莱克家的小姑娘仰着头,恰如所有的等待。
一朵朵、精致易碎的鸢尾花无声地流淌在她脚下,扑面而来的蓝紫色,宿命般的忧伤,仿若是某人在某个夏日幻化出来的无望花影。
“个体的生命,无法传承……”
年少时曾用鄙夷的口吻否定过的理论又一次浮现在心头,一时间,卢平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永远都不要忘了,我们一切的奋斗,都是为了让爱生生不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卢平低下头,他看见越发明媚起来的阳光顺着稠密的树叶,漏到女孩子瘦瘦小小的身上,在柔软的头顶,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着的美丽光晕……
The Legend of 1898【序曲】
朦朦胧胧中,我端着一碗碧黑色的药水穿过一条深深的长廊。
沿途,一根根白玉石柱在黑暗里散发出幽幽的银光,传说中早已灭绝的奇珍异兽张牙舞爪地盘踞其上,冰冷的宝石瞳仁无声地注视着我。
徘徊中,我的手突然被一个人一把拉过。
顿时,药水轻漾。
“小心!”
我不禁叫出声,直觉命令我绝不可以让手中的魔药洒出去分毫。
拉住我的手的人闻言停下了脚步。
他沉默地转过身。
光影莫测处,柔软的黑发、澄澈的黑眸、挺直的鼻梁、冠玉般英俊的相貌一点点拨开水雾,逐渐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
“……汤姆?”我惊喜又不确定地低唤。
没有回应。
空荡荡的大殿内,少年里德尔面无表情地站在柱子投下的阴影中,一只过于细长苍白的手牢牢地抓住我的胳膊。
“汤姆……?”我端着那碗药,有些茫然地对他笑了笑,“怎么了?”
“……”
里德尔蠕动了下嘴唇。
“什么?”我微微弯腰,附耳倾听。
抓着我胳膊的手瞬间收紧,里德尔脸上违和地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不……要……”他似乎在奋力按捺着什么。
这时,手中的药碗剧烈震荡起来,我惊诧地看见碗中碧黑色的水流急速飞旋,耀眼的莹白色光芒一闪一闪地从中迸射出来!
里德尔猛地推开我。
“爸爸……”他呻吟了一声,踉跄退后几步,以手掩面,浓浓白烟从硬净修长的双手后掩不住地嘶嘶冒出来。
“汤姆——!”
我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气,金发静静地垂过眼帘,有几缕因为细密的汗水而黏在了脸侧。
朦胧的天光从灰蓝色窗帘后静静地流泻进来,我双手环膝,思索着刚才混乱不堪的梦境。
“怎么了?”一双手从背后绕过来,阿不思将我搂在怀里。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放松后靠,头抵在阿不思干净的下颌处,有些闷闷地开口道,“阿不思,你说普通的巫师会做预知梦吗?”
阿不思扬眉,敏锐地接道,“你做什么梦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怪怪的。”我尴尬地说。
“一般来讲,能否做预知梦都要靠家族血统的遗传,普通巫师只能以后天修习的占卜术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但这也需要卓越的天分,否则只是白费功夫。”阿不思拧眉道,“不过也有例外。”
“例外?”我仰起头。
“小孩子在魔力初现的时候偶尔会做一些关于未来的梦境,临死之人通常也会对自己的死期有所察觉。前一个或许还可以理解为是儿童无法控制魔法而导致的魔力外泄,但后一个,”阿不思耸耸肩,“生命的奥秘,谁又说得清呢?话说回来,盖勒特,你到底做什么梦了?”他低下头,湛蓝双眸严肃地紧锁着我的脸。
我含含糊糊地将梦境大概描述了一遍。
沉默了良久后,阿不思突然开口问,“盖勒特,你还能不能想起当初你祖父死时的细节?”
“咦?”我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