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卫视他们的拒绝如无物。
顺手递给已经捧着一根舔来舔去的秋下林,告诉上林:“你想的太多,脑袋上冒烟。”
唔,如果不想脑袋上冒烟,最好直接就去做,而非瞻前顾后,左思右想。
1
龙灯和打斗
正月十五吃元宵舞龙灯,是子房镇多年的传统,日本人占领时期不能阻止这项传统,文革时期革四旧没能阻止人们的热情,日子好过啦,各村各镇更是大串联,商量着今年要会灯。
所谓会灯,就是十里八乡组织的龙灯队元宵节这天约个时间,约个地点,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来遛遛,看究竟谁家龙灯舞得好。
这可关系到实力和面子问题,不单是秋家村,红星印刷厂做为子房镇数得着的国营企业,为鼓舞士气丰富职工文化娱乐生活,决定也要参加这次的活动。
厂领导诚挚邀请秋建国来耍龙头——一耍龙头是体面活,一般人想耍还得不到呢。
秋建国自家忙着扩规模,哪有空有心玩儿,自然忙不迭的辞谢了,当然,为感谢厂领导的厚爱,他也捐了一笔钱,给厂里的龙灯队购买服装。
元宵当天,街面上车水马龙,十里八乡赶来看灯的乡亲把街面挤得水泄不通,下林被绳子绑着,着急的往前挣,绳子另一头牵在李长生手里。
不怪上林狠心,秋下林是自作自受。
说起来他实在是顽固不化,上林费尽心思教化他,就是块石头也被感动了。偏他心里知道他姐为他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总爱四处乱溜。
前几天又趁上林不备,和他的结拜兄弟跑出去玩耍,给一帮不长眼的家伙截住,要收保护费。秋下林是什么脾气?他不收别人保护费就谢天谢地,怎肯受欺负,两方打了个落花流水,他们这边人小力单,下林被揍成猪头。
回家以后上林看了就来气,操起扫帚又把他追的满院鬼叫鬼跑。
对他惹祸的本领上林深有体会,今天人多热闹,怕他再闯祸,索性拿绳子绑住,给李长生牵着他,就不信他能扎翅飞到天上去!
李长生其实挺不以为然的,那天他不在,要是他在场,秋下林绝不会被人揍成猪头,他肯定能把对方揍成猪头。上林听了这话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看着两张同出一辙桀骜不驯的脸,恨不能把他们填到炉膛里当成地瓜呼呼的烧了!
本来他觉得今天这一出完全没必要,有他在,秋下林能往哪儿跑,能闯什么祸。秋下林听完他的意见没有二话,绳索一塞:“他要跑了或者闯祸了,我把你扒皮抽筋外加挫骨扬灰!”
李长生歪歪头,扒皮抽筋不陌生,挫骨扬灰是个啥子东西吗?
下林看出他李哥疑惑,狗腿的凑上去:“我姐狠着呢,要把咱俩烧成灰还得扬出去让风吹走喽。”
长生一听,这最毒妇人心哪,看不出来秋上林文文弱弱的,居然也懂江湖上那套。
摄于秋上林的毒心肠,虽然对绑犯人似的绑秋下林他很有意见,但还是将绳子紧紧攥在手里,时不时照顾着身边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上林。
他们跟在红星印刷厂龙灯队后面,厂里的家属抱着牵着孩子,大人小孩儿欢笑着聊着,比较自己厂里和别村龙灯的差别,我们厂的龙灯多漂亮,瞧瞧裹龙身的黄布,专门从市里百货大楼扯的,颜色鲜亮活泼,花纹精致巧妙,哪像别村的龙,看着黄不拉几土不拉几的。
再瞧舞灯的人穿的衣裳,不也比别村鲜亮?
再瞧…。。,嗨,也甭瞧了,怎么瞧都比别村的好!反正就是好!
自行车后座装着箱子的小商贩跟在人群旁边,高高的挑出一根竹竿,花花绿绿挂着冰棍包装纸,既有兴隆最初生产的‘节节高’和‘小白兔’,也有后来加入生产的其他较为精良的品牌。总之花花绿绿挂着的,几乎都是兴隆厂的产品。
不时有小孩子捏着钱跑过去:“我要小白兔!”
“我吃巧克力棒!”
“香蕉香蕉,要香蕉味的!”
上林看着小贩红火的生意,有点眼馋:“哎,过去买支雪人。”
李长生捏着钱,牵着下林到了小贩车钱:“三支雪人。”
对方怔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雪人是什么东西。随即想起,没有兴隆厂里的冰棍之前,他们卖的大都是雪人头,自从兴隆开办,已经很久没人来买雪人了。笑着:“现在都不吃雪人了,来来来,你尝尝巧克力棒,可好吃了!”
李长生回头询问上林的意见。
踉踉跄跄的挤过来,皱着眉:“怎么会没有呢?雪人多好吃呀,比巧克力棒不好吃多了。”
小贩不乐意,打量眼一小姑娘,看穿着家里挺有钱的,怎么就不分好歹呢?
不满道:“小姑娘怎么说话呢,这可是兴隆冰棍厂的冰棍,不比杂牌子的什么雪人好吃的多!兴隆可是咱子房镇的,都卖到省城去了!”
小贩急赤白脸的争辩,倒叫上林扑哧笑了:“我知道我知道,咱镇的骄傲吗。你别着急,我不爱吃巧克力棒,给我拿支小白兔吧。”
小贩一边从箱子里掏,一边嘟囔:“好的不吃吃便宜的,真会过日子。”
下林嘴巴一瘪,正要回嘴,突然旁边有人插话:“她恐怕是全镇,不全国最会过日子的小孩儿了!”
上林惊喜:“林老师!”
可不正是小学老师林同茂。
“林老师,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我去你家拜年你,但你不在家呀!”对这位老师,上林一向深有好感。
林同茂笑着摸摸下林的头:“你也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呀。我回老家过年了,前几天才回来。”
说着话,大家结伴追上队伍,朝龙灯会的集结地点走去。
林同茂一路走一路问:“殷夜遥呢?”
看到了个陌生的小孩儿,神情阴鹫不下殷夜遥,却不见了他。秋家的孩子还真不让人放心,你看她结识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比一个眼神凌厉。
“殷哥忙!”下林舔着冰棍,抢答。
殷夜遥过完春节就再没见他出现过,看来实在忙得厉害。
到了会灯的大空场,已有附近村子的龙灯在等候,各村几乎全体出动,把个空场围得水泄不通。
下林人小个子矮,怎么蹦都看不见,急的直打转。李长生牵着绳子,感到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蹦到这儿一会儿蹦到那儿。
“我带他高坡上看去?”询问上林。
不远处有个土堆的高坡,已经有不少孩子占据位置。
等上林点头,下林欢叫一声,顾不得上林的嘱咐,率先朝土坡跑去。
上林的唠叨说到一半没了对象,嘎然而止,望着他无奈的摇头。林同茂看着她,也同样摇头。
小小孩子,倒像活了半辈子的老人,时时处处谨慎自持,对自己和弟弟的要求又严格。谁家的孩子这个年龄不疯玩?也就秋家姐弟,做生意不算,天天早起描红写字,晚上又看书到很晚。
“上林哪,我去年跟你提的,你当真不打算考虑?”他惜才,实在觉得这孩子就这么放着可惜了。
她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已经开始的舞龙灯:“不想。我想有个正常的童年。”
林同茂忍笑,你正常?你若正常,我就是校长!
“上学呢?你既然不肯上幼儿园,不如早点读小学吧,将来早点毕业早点工作。”
林老师实在是…。锲而不舍!
她苦笑:“林老师,我才六岁,入学年龄是八岁!”
林同茂不以为然:“以你的知识,直接读三年级都没问题。”
说到自己的专业他格外兴奋,规划着:“你看啊,你今年暑假就入学,明年跳级读三年级,凭你的聪明,也许还能再跳一级。本来就比其他人小,又跳了两级,等到你考完大学也就——十九岁!十九岁的大学生哇!”
他感到自己热血沸腾,想起自己会培养出十九岁的大学生他就开心哇!
上林摇摇头,聚精会神的看龙灯赛,不管林同茂在边上神神叨叨的计划。
八岁入学啊……
若有所思,看了眼土坡上,他们没能占到好位置,李长生把下林架到脖子上,他两手牢牢固定着下林的腿,头也不能抬起,半垂着,听凭身边的人欢笑尖叫,对近在咫尺的热闹视而不见。
长生九岁了呢………比别人晚了一年入学,他姥爷又成天不着家,对他不管不问。
过完年给他找找关系,插班进一年级?
其他孩子可都已经学过半年了,也不知他能不能跟上课程。或者给他补补课?
她这边筹划着,突然土坡的方向传来阵阵喧闹尖叫,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上林一抬头,不见了李长生和架在他脖子上的下林。
仔细看,一群人围一堆,有着急的,有兴奋的,呐喊助威的。
她心里一咯噔,坏了,俩人又闯祸了!不顾林同茂兴奋的嘟囔,拔腿就朝土坡方向跑。
林同茂回神,哎哎的叫着,排开人群去追。
秋上林心里七上八下跑的同时,秋下林正在人群中间,灵活的这边一钻那里一窜,抽冷子给正和李长生打的难解难分的家伙一拳。好几个人都恨他恨的牙痒痒,想抽手出来揍他,又被李长生牢牢缠住。
等上林分开看热闹的人群,定睛一瞧,好嘛,两个人对五个,还都是十五六的大孩子。
哎,等等,有个人怎么看着眼熟呢?
气急败坏,大喊:“程冲,你小子敢动我弟弟一根手指头!”
程冲揪着秋下林的衣领,拳头高高举起,正想给这天怒人怨的坏小子狠狠一拳,外围突然传来母老虎的怒吼,他愣了一下,拳头高高举着,就没放下去。
咋听着这么像秋上林呢?
正疑惑的四下看,耳边又传来吼叫:“程老九,你小子再不放开我弟弟,老娘这就去你家把你小子做过的坏事说给你爸妈听!”
找着了,找着了,就跟眼前呢,瞪得俩眼溜圆,小拳头攥的死紧,呲牙咧嘴的威胁。
他气极了。
妈的,怎么到哪儿都有秋上林!
我是‘你小子’?老子比你大着好几岁呢,你叫老三哥哥,叫我就是‘程老九’?
你还敢对我爸妈告状去?
还什么什么,你弟弟,你弟弟我还不认识啊,那贼精贼精的,跟小猴似的!
等等——弟弟?
他迟疑低头,仔细打量被自己勒住衣领,呛得直咳嗽的小家伙。
好像,有点像………
这时节,秋上林冲了过来,手里捏着不知打哪儿找来的枝条,没头没脑的瞎抽。
老九吓得放开手里挣扎不停的小家伙,躲到一边,叫:“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我不知道!”
我要知道还能揍他?我躲还来不及呢!
下林一看他姐救场,又生龙活虎起来,大喊:“揍他,揍他,左边,右边!”
上林恶狠狠的回头瞪他,直到他吓得消声。
又举起枝条冲向打得难解难分的李长生,同时大喊:“我抽死你们这帮不争气的!”
立刻就有人回头要来抓她,躲到一边的程老九吓得大喊:“别别别,别打了,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我疯了才跟你是自己人,我疯了才觉得你还是可造之材还想着改造你,我疯了才相信秋下林让他离开我的视线,我疯了才觉得我能改变他的性格和他的人生!
越想越灰心,越想越心酸,再看已经停手的李长生,眼睛红得像兔子,怒火直喷,整张脸狰狞可怕,愤怒的喷着气,哪像个九岁的孩子?
我都遇上群什么见鬼的人哪!
她打心里愤怒,打心里无力,眼泪随着酸意泛上来,涌到眼眶里,扔下枝条掉头就要走。
下林扑上来抱住她的腿:“姐,姐,给我报仇!”
她一言不发,用力挣脱。
程老九也扑上来,他不好抱大腿,只能抱住胳膊:“哎哥们儿,别价啊你,我和他们闹着玩呢,真的!”
她现在拔腿走了,回头到我家告状,我爸我妈给我一顿胖揍,我找谁说理去?
李长生似乎方方才从打斗的刺激和愤怒中清醒,目光茫然,瞅着下林抱着人悔不当初就差痛哭流涕了,心想坏了,只顾自己打,忘记照顾他了!再一看他抱着的人,铁青脸愤怒眼,两行泪水在白嫩嫩的脸蛋上横流,不是秋上林是哪个?
上林恨恨的抹把泪水,发狠:“我就不该相信你们!”
老九的几个哥们走到他身边:“这谁呀?”
老九苦笑:“你们不都想见让老三改正归邪的小丫头吗,哪,就她!”
冷战
秋下林最近的日子不好过。虽说向来都不好过,但在他妈的庇护和他自己的插科打诨下,他姐虽然管教严格,却也不至于拘着他。但自从元宵灯会……。。
自从……。。泪涟涟,想起来都是伤心往事呀……。。
秋上林迈开大步在前面走,李长生不声不响的跟在身边,秋下林捣着小短腿边喊姐姐边在后面追。
这趟完蛋了,回家又要挨罚了。
走着走着,发现方向不对,咋就进了兴隆冰棍厂呢?咋就推开他妈的办公室呢?
张红卫正和几名技术人员商谈新品种的事,突然碰得一下,门被粗暴的推开,她不耐烦的抬头:“谁呀,也不敲门!”
愣住了,女儿脸上还挂着泪,唬着脸站在门口。
虽说已到正月,但天气尚未回暖,外面的风依然刺骨,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得,秋上林的脸呈现不正常的红晕,长生和下林怯怯的站在外面,也不敢进来,也不敢说话。
“这是怎么了?”把女儿拉进屋里,缴了个热毛巾给她擦脸,问自动自发贴墙角站的儿子:
“你姐怎么了?”
下林嗫嚅,抬眼皮撩一眼,不说话。
看一眼铁青脸的上林,再看一眼怯怯的下林,顿时明白了。
“秋下林,你又犯错了是不是!”
冷笑:“他犯错?他怎么可能犯错?他浑身上下都是对的,怎么会错!”
嘲讽的语气一出,更让张红卫纳闷,这俩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吵架?
下林的管教和丈夫都交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