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强词夺理,她很明白。但道理有效,至少秋下林无可辩驳。
长生冷冷的,凝着声音:“我不走。”
上林勾起嘴角:“你必须走。我已经着手去办你的转学手续,一天以后你不再是五中的学生——就算你硬要留下,没人会支付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别指望叔叔阿姨,他们恨不得赶快把你接回去。哦,也别指望姥爷,他不会给你钱。”
秋建国和张红卫试图打圆场,刚说没几句,上林冷冷打断:“李阿姨现在身体很不好,前几天刚出院,乳腺瘤,李长生这个做儿子的难道不该回去照顾?”
将心比心,他们也说不出别的。
长生站起来,丢下一句话:“我说不走就是不走!”僵硬的离开。下林瞪了姐姐一眼,追上去。
李长生在两天后,还是离开了。
他给在外地读大学的顾致远打了个电话,征求意见。一五一十的说完,顾致远嘲笑良久,最后才支招,要他听话回南方。
旁观者清,顾致远对这对小家伙的心思看的很清楚。上林从来都没把长生当男人看待,再则俩个人从小一处长大,对彼此太过熟悉,反而不利于培养感情。长生离开她几年,给彼此一点想象的空间,假如以后还是喜欢她,大不了考去同一所大学,再追回来嘛。
有秋下林做内应,秋家父母默许,还怕不手到擒来?
反之,硬要留在这儿,反而会引起秋上林强烈反弹。无论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无法接受,越看越烦,只能导致最恶劣的后果。
长生决定听从这个盟友的意见。
挂电话时顾致远不无感慨,说:‘可惜我晚到几年,怎么都比不上你……’
李长生心中警钟大作,决定今后要远离狗头军师,别闹来闹去,又引发兄弟阋墙。
他预料到上林恼火的反应,却没料到她恼火到不想再见的程度,连送行都不肯,闷在书房任凭下林敲了又敲,只让他转告自己一路顺风。
李长生黯然离去,并不代表就此放弃。有秋下林做卧底,他不担心在这两年里会有人横空出世夺走她。
上林确实很恼火,恼到抓心挠肝,恨不得狠狠挠他才罢休的地步。
在她心中,李长生是和秋下林一样的存在,是亲人。你能想象被亲哥哥或者亲弟弟爱慕、强吻吗?
这分明就是乱伦!
她愤愤的想。我甚至清楚的知道李长生背上长了两颗痣,大腿内侧有小时候调皮留下的一道足有八厘米长的伤疤!
虽然是在儿时百无禁忌去河里扑腾时看到的,但好歹也证明我对他毫无男女之心不是?
被信任的亲人背后插了一刀,背叛感和罪恶感围绕着秋上林,让她陷入情绪无法自拔。
少男时期的懵懂。
她将李长生对自己的感情做了如此判断。
长生接触的女孩子少,最亲近的只有自己一个,而她又表现的彪悍,在大事上近乎无所不能。长生缺少母爱,不自觉的有恋母情结,面对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的自己,一时感情倾斜,也是可以原谅的。
可以原谅,不代表可以放纵。
她从来不想在身边埋下隐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送他回父母身边。换个环境,换个人际关系,多交往些女孩儿,多见识些世面,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人送走了,心里略感凄凉。
平时也不见李长生说多少话,但他走之后,却感觉家里平白的空旷许多。他刚走的日子里,秋下林时常在屋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又动不动习惯于叫他哥一起看足球比赛或者去给他搓澡……就连上林自己,都有几次半夜醒来口渴,想喝冰水,习惯于去摸电话打到长生家里,要他吊瓶冰水上来。
往往电话响了两三声,从迷糊中醒来,连忙挂断,心悸不已。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习惯于叫李长生换坏掉的灯泡;习惯了喊他修下水道;习惯了叫他搬重物;习惯了问他吃什么……此时,秋上林尚未觉悟。爱情,往往从习惯开始发生。
她现在致力于习惯没有李长生的生活,并自认适应良好,面对校园内流传的种种传言不做任何响应。
学生们唏嘘一段时间,也就丢在脑后。毕竟主业是学习,不提高考,仅说每月都要进行的月考,像一把利刃,悬在每个人的头上。
高二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秋上林超常发挥,居然考了个全级部第一,这让他们班主任喜不自胜。
上林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从高一开始,始终在级部前十徘徊,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第三名。这就是女孩子和男孩子的差距,很多女生初中能保持三年第一的记录,然而一旦进入高中,理科成绩理科和男生拉开差距,不上不下。
这次月考是高二分班的标准。高二上学期,要分开文理班,从此时就差不多决定了今后的方向。上林的班主任希望她能进入理科班,因为他是教物理的,觉得上林是可造之材,够冷静,够理智,又从不缺少发散思维,天生是读理科做研究的材料。
他却不知道,为了追赶理科和文科的成绩差异,上林课下花了多少功夫。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做学问的料。她更擅长把握大局,而非在细节上下功夫。
分班的时候,毫不犹豫选择了文科,秋下林则进入理科班,俩姐弟的班级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学习更紧,只在晚上和上学放学路上见面交谈几句,平时根本看不到对方。
尽管如此,秋下林的消息圈子依旧灵通。
上林和拿个男生多说了几句话,过不了一个小时就能传到秋下林的耳朵里。这些,他都一一汇报在信中,寄往南方。
秋上林全不知情,她全心沉浸于高考备战,以及对摩卡公司和九重葛公司的改造整顿上。
企业大了,内部生出各种问题。她再想当甩手掌柜,也得把握好大的方向。公司近几年生出不少问题,她花时间一一了解,一一解决。摩卡公司辞退了几名高层管理人员,提拔了不少基层员工,又和南方恬不知耻以仿造摩卡服装为生的某服装公司打起一场费时良久的官司拉锯战。
杨海觉得这并不值。毕竟仿造的那间公司,虽然仿造了摩卡的设计,但仿造不来精良衣料和制作。国内关于这方面的法律并不完善,他们的官司越打越久,费时费力,并不划算。
上林却认为,无论划算不划算,无论对方是否损害到公司直接利益,这是摩卡公司的态度问题。
顾客花了大价钱购买摩卡的衣服,并不是为了看到别人穿着样式一模一样却便宜至少三分之二的衣服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品牌效应,摩卡需要维护。
或许没有补偿,但必须要传达给顾客一个讯息:摩卡是精良制作的服装品牌,绝不姑息仿造,更不想让顾客的利益受到损害。
她忙着这些,没心思去理会校园里的风言风语。
然而开学三个月之后,本已恢复平静的校园,再次传开一个惊人的消息——叶茹茹怀孕了!
叶茹茹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谁?
欧阳林昊坚决不认,这几乎成为学校的一个笑话。
众说纷纭,各种猜测版本通通出场,大家都在猜叶茹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其实大伙心知肚明。叶茹茹对欧阳林昊一往情深,绝不可能背叛他。
而欧阳林昊之所以不认,也不外乎突如其来的恐慌,和对前程的担忧。
消息传的飞快,几天之内,全校知情。
又过了几天,教导处找了他们两个去谈话。据小喇叭发布消息,叶茹茹的父母、欧阳林昊的父母,全体到场。
欧阳林昊的母亲坚决听信儿子的谎言,不认为叶茹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儿子的种。
而叶茹茹的父母几乎气得发疯,和欧阳林昊的父母在教导处当场大打出手。
这成了一个悬案。
一个说是,一个死活不认。叶茹茹成为全体女生同情的对象,而欧阳林昊则成为全体师生鄙视的人渣。
人们同情弱者,千古不变。
事情演变到今天这个局面,叶茹茹面对两个选择。
打胎,或者生下孩子做亲子鉴定。
她的父母并没给她选择的机会。宁可吞口恶气,逼着她去打掉了胎儿。无论对方是否欺人太甚,女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因为出口气,就毁掉她今后的生活。
就算孩子生下来,亲子鉴定证明是欧阳林昊的孩子,又能如何?难道还奢望一个连责任都不敢承担的男人照顾女儿一辈子?
说来说去,只怪女儿瞎了眼看错了人。
欧阳林昊家偷偷塞给叶家一大笔赔偿费。叶茹茹的父母没有要。你们说,孩子和你们无关,为何要给钱?我们不要你的钱,但茹茹的人生,也和你们无关。从此只当未曾相识,再见别说重逢。
学校不管他们的官司如何,很迅速的做出惩罚。欧阳林昊、叶茹茹因在校期间不守校规、屡次打群架,开除学籍,记入档案。
惩罚的原因是打架而非不正当男女关系、未婚先孕,给两家留足了面子。毕竟打架还有情可原,谁又没有经历热血沸腾的年纪。
后来欧阳林昊和叶茹茹各自转校,却是在背后使了手段。总不至于真的被开除学籍从此不能读书吧。
这一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学校的八卦流传足足充沛了近半年时间。
南方旅游
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又是一年寒暑过,眨眼李长生离开子房镇已有一年,时序进入高三前的最后一个暑假。暑假过后就升入高三,正式面临高考的压力,五中领导商议,只给了未来高三生们不到一个月的假期。
一个月,学生和家长拿到手,都要好好筹划。
是送去暑期高考突击班继续拼搏,还是趁着机会适当放松,各有各的打算。
秋建国盘算着这些年钱没少挣,却实实在在没享多少福。和张红卫商量带上两老去南方旅游顺便考察南方市场。秋家两位老人却不同意,连说不肯和他们一同出门。
一则故土难离,二则老太太这几年身体时好时坏,怕离了根死在外面,魂都回不来。
秋建国无奈,只得给两老报了个旅游团,就近在邻省。此时老年红的旅游项目尚未如后世般蓬勃发展,却也有几个旅行社嗅到商机,秋建国打听的老年红旅行团不仅有经验丰富细心细致的导游跟随,更有随队的两位医生,一切都安排妥当,去的又是邻省某革命老区,正对老人家的胃口。
如此一来就空出了两个名额。
秋建国想带上儿子,去南方见识见识——他虽然早就跟着他姐去过上海,但局限于一地,眼界仍旧不够开阔。再者也心疼儿子被拘的很,怕闷出病。
自打长生离开,下林虽嬉笑如旧,却总带了那么一丝寂寞。
张红卫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俩孩子马上要高三,正是收心用功的时候,她怕儿子把心给玩野了,影响高考。
秋建国笑她多操心,有上林跟着,还怕下林不听话?
秋下林自听父亲露了口风,上窜下跳,急不可耐,一忽儿撺掇父亲去汕头去广州找长生;一忽儿又劝母亲香港走在时尚前沿。上林冷眼看他蹦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下林连着蹦了好几天,才在父亲的提示下想起,若秋上林不放人,他就是蹦到天上去也白费!
鼓动其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总算把上林说动了心,点头同意。
从上海一路下去,无锡、苏州、扬州、杭州、转到广州,行程计划了三个礼拜,回来正好腾出一周休整。
他们到上海略作停顿,没逗留太久。毕竟上林和下林来过,而秋建国两口子光出差也来过好几次。兴奋的四个人,每人背了个背包,兴致勃勃奔向无锡。北方的泥腿子遇到南方鱼米水乡,碰撞出了怎样的火花?
尽管电视和书本上看过无数次,江南小桥流水的景致依然引起众人的赞叹。上林在后世见过无数次迥异于北方的江南风情,最为淡定。秋下林则活脱脱逃出囚牢的小鸟,四处欢跳,一会儿要跳进稻田捉蚂蝗,一会儿要去追逐半空漂浮的风筝。
长途车在中途停顿,引得满车人笑看他。
几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操着吴语和秋建国聊天。她们勉强听得懂秋建国带有北方味道的普通话,秋建国却必须连比划带猜,才能稍微弄懂她们的意思。
尽管语言沟通不良,却丝毫不影响双方交谈的热情。
相谈甚欢的气氛很快影响到周遭的人,本闭着眼睛假寐的几个中年人也加入到聊天队伍中,有了他们的翻译,秋建国总算能听懂老太太快速难懂的吴语了。
他们打听的秋建国一家去无锡旅游,纷纷出谋划策,自豪的介绍家乡风景。
上林没下车,坐在靠窗位置,望着田地远方的村落发呆。
青瓦灰墙,隐约可见房后炊烟升起,她几乎能想象出篱笆扎出的围墙后面,头扎青花布的小脚老太太端着簸箕,撮着嘴发出啾啾的声音喂鸡。稻田里青幽幽的稻谷生机勃勃,偶有满脸褶子的老汉直起背看一眼停在路边的长途客车,又漠然的低头劳作。
满车喧嚣,突然静了;漫天白杨,突然都不动摇。这一霎那,仿佛只剩了她一个人。
秋上林不想矫情,然平静而又寂寞的感觉突如其来,如潮水来袭,无声无息,骤然侵蚀。分明最亲的人都在身边,心里却有个黑洞,无论多少欢声笑语都填不满,空空的,天地都填不满。
正自伤感,一个年轻人蹬蹬蹬冲上车,冲到她面前差点刹不住,气喘:“姐,姐,咱妈叫你下去照相!”
不由分说拽着她就走,上林系着安全带,被他扯得踉跄,秋建国忙帮她松开,嘱咐:“慢点,别摔跤!”
秋下林来去如风,拽着上林很快消失在客车后的农田中。
老太太见秋建国唇角含笑,问:“你的孩子?”
秋建国自豪:“是。”
对方说:“女孩儿真漂亮,男孩儿看上去就聪明。哪个年纪大?”
“女儿是老大,她弟弟比她小一岁。”
“一岁?看上去可不像。你女儿看着特懂事,我以为至少比她弟大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