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此刻心里烦乱,索性站起身。可刚到院子外头,她就看见陈澜陈衍一块来了。
见姐弟俩双双上前行礼,后头还跟了个苏婉儿,徐夫人不禁心中大奇,随即就笑着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衍儿居然不去上学,也不怕你的韩先生责罚?”
“先生正好给了假。”陈衍笑嘻嘻地答了一句,随即就说道,“今儿个是殿试张黄榜的日子,姐正好奉了老太太的命要出门,我想跟出去凑个热闹,再说苏表姐也想去那边看看苏表哥的名次,老太太已经答应了,我是想再来讨三婶您一声示下。”
“老太太都答应了,还用得着来问我?”徐夫人顿时笑了起来,看了一眼站在姐弟后头不做声的苏婉儿,她便点了点头,“也罢,去就去吧,那边人多,鱼龙混杂,多带几个人。澜儿和你婉儿表姐就在车上等,衍儿带着人看一看就出来,别在人群中乱挤”
这就自然是答应了。苏婉儿和陈衍固然开心得不得了,陈澜亦是心中高兴。她也希望安坐家中能知天下事,可这对如今的她来说,自然是决计做不到的。譬如汝宁伯府为什么要和自家结亲,这就连善于钻营的芸儿都未必能打听出来。
因而,昨晚上陈衍过来相求,她寻思片刻就答应了,恰巧晚间去陪朱氏的时候,这位老太太对府里的产业颇有忧心——毕竟,宣府大同互市弊案一出,对于各家产业极可能有重大影响。恰好朱氏如今大病,府里外头事故频频,她对于自己的产业铺子最是惦记,就吩咐陈澜趁着今日到前门大街的几家店铺门前转一圈。于是陈澜一提陈衍要去看榜,朱氏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就满口答应。
正对着京城正阳门的棋盘街百商云集千肆争锋,最是繁华热闹之地,因而,不同于会试张榜在东四牌楼,殿试的黄榜自楚朝初年开始就一直张贴在这儿。一大早,大多数满心企盼名次的贡士们就等候在了这里,富贵的带着小厮随从,贫寒的便是亲自前来,几乎每一个人都想亲自看到自己的名次,而更多由京城闲汉充当的报子则是占据着最前头的有利位置,只等往各家住着会试贡士的客栈和会馆报喜。
尽管棋盘街异常宽阔,两边的店铺甚至一直绵延到正阳门外的正阳门大街,也就是所谓的前门大街,但眼下车水马龙人头涌动,陈澜一行人毕竟是到得晚了,竟是连寻一个停车的地方都费老了劲。好容易在一家老字号的饭庄门前停下了车,陈衍就带着几个伴当一溜烟地去那边瞧榜了,而等在车中的陈澜见苏婉儿坐立不安,忍不住就想起了那天见到苏仪的情景。
那天之后她竟忘记了去打听,也不知道苏大公子那天结缘的究竟是否汝宁伯府的小姐。
苏婉儿虽说觉得大哥有学问,可那一次在护国寺实在是遭了莫大的挫折,此刻竟是比之前会试发榜还紧张,不一会儿就已经觉得坐立不安,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就看着陈澜问道:“三妹妹,你说,我家大哥在誊抄卷子的时候,会不会忘了避讳之类的勾当?”
避圣讳的陋习在废除科举的太祖初年自然是不存在的,可现如今,那一笔倘若写错,极可能便是葬送了这三年科举的努力,因而陈澜虽是对苏仪极不待见,也不得不安慰了苏婉儿几句。然而,等着等着,就连她也觉得这时光太漫长了些,索性就倚着靠背细细思量起了汝宁伯府的那桩婚事。
就算打听清楚了汝宁伯家的用心,也得先让朱氏觉得这桩婚事不妥才行——抑或者是,让巴望着这门好亲的人自个去嫁,那便两全其美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高兴的嚷嚷声。惊醒过来的她抬头一看,车门就被人猛地打开,随即挂帘被人掀开了一条缝,探进了陈衍那满是笑容的脸。
“罗师兄真厉害,竟是二甲传胪”
陈澜顿时大吃一惊。罗旭会试名列两百名开外,这殿试竟一下子名列二甲头名,也就是第四名?可看到苏婉儿那极其紧张的脸,她一下子想起了正经事,忙冲着陈衍问道:“那苏家表哥如何?”
陈衍看了一眼苏婉儿,这才笑嘻嘻地说:“苏家表哥在三甲,大约是三四十名的光景,我没耐心细数,大约如此了。”
此话一出,苏婉儿顿时面色苍白。虽说能在会试脱颖而出便是进士,可这进士也同考举人有正榜副榜一样,分着三六九等。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则是同进士出身。国朝初年恢复科举之后最流行对对子,有一等促狭的人以同进士对如夫人,一时使三甲成了为人嗤笑的对象。如今虽说早已不是那会儿了,可心高气傲的大哥得知只中了三甲这个消息,怕是要暴怒懊恼好一阵子,就是祖母那边也未必有好心情。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中三甲也不错了,不知道要羡煞天下多少天才”
陈澜劝了一句,见苏婉儿失魂落魄,也就不再多说。正要吩咐陈衍上马去前门大街,她就听到外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就瞧着像是陈小弟,赶紧带着人过来瞧瞧,果然是你们”
扭过头发现是罗旭,陈衍赶紧放下了挂帘,笑嘻嘻地道了声恭喜罗世子高中,随即就光棍地伸出手去:“世子爷,今儿个我客串一把报子,您这散财童子就打赏两个吧”
“装神弄鬼”虽说合起折扇在陈衍的脑袋上没好气地敲了一记,但罗旭随即便掏出了一个荷包,看也不看就撂给了他,这才笑道,“是昨儿个别人送来的两个香樟球,留着玩吧。榜张出来就该宣进去传胪了,不然我还能请你这个散财童子好好吃一顿……对了,你怎么是坐车来的,平常不是都爱骑马吗?”
“我三姐和苏家表姐在车里。苏家表哥正好也是今科殿试,结果名列三甲……”
罗旭原以为只是陈衍来看热闹,待听到陈澜也在,原本转了一半的身子立时停了下来,待听得陈衍这解释,他才没话找话说道:“三甲也不错了,我之前就想着,只要不在三甲里头忝居末座就好,谁知道能高中传胪,这下先生就算见着我也不至于横挑鼻子竖挑眼,只可惜还不如他老人家的探花……”
眼看陈澜在车中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罗旭知道自己要不能说点有意义的事,甭想人家会开口搭理自己,于是立刻飞速开动着脑筋,总算是想到了一件可用来搭讪的正经事,便有意往马车靠近了两步,又笑道:“话说回来,明日便是我家下帖子邀约的日子,陈小弟和三小姐可千万一定来。我原是连杨兄那里都送了帖子的,谁知道他竟是带着天策卫往近郊和京营兵一块操练去了,否则今天张黄榜应该是天策卫随行扈从,结果又变成了锦衣卫。”
杨进周带兵和京营一块去操练,这就是之前说起十天半个月的缘由?
陈澜在心里沉吟,却仍然没有开口答话。毕竟,这次不比上回和陈衍一块出去,就他们姐弟两人,旁边还有个苏婉儿,说话不是那么便宜。只是,外头刚刚还说是立马就要预备入宫传胪的罗旭却仿佛是忘记了正经事,在那里和陈衍又杂七杂八说了一大堆,末了陈衍又问起杨进周,罗旭方才拐了回来。
“前天殿试之后,我找了几个狐朋狗友喝了一回酒,结果有人说,杨兄和汝宁伯杨家确实有关联,只两边谁都不认,外人也只能议论两句。结果我瞎揣摩了一回,实在是觉得之前那个烂赌鬼拦路来得蹊跷。以杨兄的个性,应当不是戏文里头上演滥了的那种争夺家业结果却反目成仇,料定是汝宁伯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时候,陈澜终于心中一动。杨进周和汝宁伯府究竟有什么关联以她的能耐还管不着,但汝宁伯府如今是货真价实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这等门庭一定得避开至于前日假托张惠心送信来的那个人,也得尽快了结了才行
因而她思忖片刻,便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没好气地说:“罗世子,时候不早了,要是不想宫中派人去贵府却没找着人,您还是尽快去千步廊那边候着传胪,本朝可还没出过传胪还迟到的”
终于开口了尽管说出来的不是自己最想听的话,但好歹也算是关切,因而罗旭赶紧收起了刚刚和陈衍说话时的打趣之色,正色做了一揖:“只顾着说话,险些就忘了时辰。多谢三小姐提醒,我先走了”
陈澜稍稍将挂帘打开了一条缝,见罗旭大步走向了坐骑,二话不说翻身上去策马就走,顿时好笑地摇了摇头。扭头看见苏婉儿咬着嘴唇痴痴坐着,她不禁又叹了口气。
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有人马失前蹄悔当初,世事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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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五十三章 豪门忧患,军情突至
第一百五十三章 豪门忧患,军情突至
楚朝初年在元大都的基础上营建京城,最初只是建宫城和内城,设正阳门等九门,随着大运河的疏通以及海路运粮,北方权贵日多,因而偌大的京师内城渐渐地就不够用了。于是,历经两朝,在内城之外又营建了外城。相比内城多权贵和大富人家,往来南北的商贾多半都住在外城,而南北十三省的会馆则多半建在外城前门大街一线。每逢三年一次的春闱,各省会馆里头便汇集了南来北往的士子精英,前门大街自然就越发热闹了起来。
在棋盘街看了黄榜之后,陈澜陈衍姐弟和苏婉儿便出了正阳门,沿前门大街徐徐而行。这里尽管比棋盘街的市口稍稍差一些,但也是京师一等一的黄金地段,阳宁侯府在这条大街上一共有三家店铺统共十间房,但与其说这是侯府的公产,还不如说是朱氏的私财,因而一应任用都是她自个派人打理,别人根本插不上手。
这会儿,陈澜的轿车就停在了一家挂着金字招牌的绸缎庄门前。她从红螺手中接过帷帽,扭头看了苏婉儿一眼,见其仍有些魂不守舍,便开口说道:“婉儿表姐若是不想下车,不妨就在这儿休息休息,我留着家丁在附近看守。”
苏婉儿此时满心都在想着大哥只中了同进士,今后她该怎么办,因而听得陈澜的话便强笑道:“多谢三妹妹,我就不进去了,在这儿休息一阵子就好。”
陈澜点点头,先戴上了帷帽,等红螺和田氏先下了车,她才出了车门,踩着车蹬子下了车。由于内中眼尖的伙计瞧见车上有阳宁侯府的标记,又是陈瑞领头,因而内中掌柜管事已经都急匆匆迎了出来,得知是侯府三小姐四少爷一块来了,众人更是着紧,慌忙将人迎到了内院二楼接待贵客的屋子,又拣了好茶沏上,只留下掌柜和帐房管事在旁陪着。
原本郑妈妈是说自己先出门打前站的,偏朱氏留下了她,因而陈澜便少了几分忌讳麻烦。眼见那掌柜满脸堆笑地指着一摞账簿,说是否要按旧例查账,陈澜哂然一笑,当即摆了摆手:“你们都是府里用了多年的人了,我只是奉老太太的命来看看,若是盘账,自有盘账的帐房来,旁人哪好越俎代庖?”
府里的事情,外间店铺庄子的掌柜管事也都听说过,自然知道陈澜这个长房孙女如今最得老太太宠爱。此番见着她来,越吉绸缎庄的掌柜和管事原以为这位小姐是仗着宠信想来染指产业,没料到陈澜看都不看那高高的账簿,却说了这么一番话。于是,两人对视一眼,掌柜方才赔笑弯下腰去:“那三小姐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朝廷命晋王殿下和三叔前往宣府清查之后,前门大街上的各府店铺如今状况如何?”
陈澜张口就直接问出了这一茬,掌柜心中一跳,随即小心谨慎地答道:“三小姐是问这些天的经营,还是……”
情知能够做到掌柜管事的全都是积年的人精,陈澜自不会和其拐弯抹角,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是问,东昌侯败落了之后,往北边的那条线自然是断了,府里之前是直接往那其中投的银钱,还是铺子里直接给他们供的货?如果是后者,那如今店铺里头可有积压?这前门大街上其他各府的店铺,韩国公府广宁伯府甚至是汝宁伯府的产业,可有什么状况?”
话点透到这个份上,掌柜和帐房管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可明白归明白,他们无不是大吃一惊。知道没法去问这是三小姐自己的疑问,还是老太太的吩咐,他们只得更加小心。帐房管事更是偷觑了陈衍一眼,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回禀三小姐,咱们家原是往东昌侯府的那家店里头投钱,但后来因为江南绸缎绢帛好卖,那边进价又便宜,便是直接从那儿进货,再转卖给东昌侯府的那家店。自打先前的大变之后,不管是咱们家还是其余各家府里的店铺,做生意都小心谨慎,早停了和那边的来往。只是,毕竟此前积压的货太多,比如咱们越吉,正好在那次之前,从江南定的杭绢苏绸之前就到了五千匹,还没来得及出货就……而将来这几个月陆陆续续还会有一些运过来,若是按照一匹上等料子进货三两银子计,至少得压上一万五千两,至于其余的……”
帐房管事说到这里,忍不住顿了一顿,见陈澜并未露出不快之色,这才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至于其余的积压亏空等等,等到年底,咱们这家年年结余少说也在两万两上下的老店,只怕得亏空两万两。只不过,咱们家还算是好的,不曾投入太多,如韩国公府广宁伯府,那数目还得更大。至于汝宁伯府,到底原本和咱们这些走得远,倒是没多大影响,只那府里在这前门大街统共才一家金银铺,而且做得最多的就是放印子钱,此前还闹出过人命。”
风月之地、金银铺、绸缎庄、印子钱——这是京师人人都知道最挣大钱的四大产业。然而,风月之地毕竟是国朝之初就严禁的场所,官宦人家虽说有不少爱好走马章台的,可谁都不愿意和这卖肉的营生沾上关联。绸缎庄要的是在江南之地有根底,能够随时联络货源。
至于金银铺和印子钱则是连在一块的,据陈澜所知,金银铺就是变了个名字的钱庄,而印子钱便是高利贷。汝宁伯府以勋爵之家开金银铺还说得过去,可居然以金银铺放印子钱,那就是骇人听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