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永说着,又有一个小沙弥捧着一个盘子上来,上头却是各式各样的七八个护符,陈澜连忙让红螺收了,毕竟,这才是她今次来朱氏特意嘱咐的——护国寺每年经高僧念诵开光的护符很不少,可大多数都是这样流入了权贵府中,只有极少数才是有钱的富商地主求了去。
登上了马车,等到帘子放下,陈澜接过沁芳递过来的手炉接着,刚刚一直憋着没说话的陈衍便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随即才咧嘴笑道,直接把扇子塞进了陈澜手里:“早知道威国公世子出名懒散,可他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扇面竟不是圣手刘的,连标记都仿得惟妙惟肖!姐,这个你替我收着,别看是仿品,有什么急需的时候,我就拿去当真品卖了换钱。”
尽管心下有事,陈澜仍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便把扇子递给了一旁的红螺收好。轻轻撩起窗帘往外头看了一眼,临近午时的宣武门大街上不时有车马经过,依旧熙熙攘攘,路上行人有的脸色愁苦,有的喜气洋洋,有的谈笑风生,有的破口大骂,恰是绝不相同。想到自己这大半日的经历,她哂然一笑,正要放下车帘,目光却无意中瞥见那边街口的一个人。
几乎是她把目光投过去的时候,那人也恰好看了过来,随即又仿若是无知无觉似的掠了过去。认出了那人,她心中一跳,连忙放下了车帘。
七八个衣着整齐的家丁亲随簇拥着带着阳宁侯府标记的两辆轿车,再加上京师街头难得一见的双飞燕,路上行人们自是忙不迭地退避。而在一行人通过阜成门大街和宣武门大街相交的西四牌楼时,骑着马的杨进周方才带着两个随从从阜成门大街上拐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去的那一行,随即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皇上已经去了?确定没人进寺里报过信?”
“是,两刻钟之前才进的北镇抚司。晋王至少要等回去之后才会知道。”
“那就好。”
杨进周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三个字,随即调转马头扬起马鞭重重一抽,风驰电掣地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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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十章 夺爵
阳宁侯府占去了半条阳宁街,旁边也有两座官员府邸,只是相比侯府便相差甚远了。街东和街西都有百多年前修建府邸时建造的木质牌坊,尽管年代久远,但多年修缮油漆,看着却仍是颇为壮美。街东的牌坊曰崇和,街西的牌坊曰节义,据说是开国时的一位重臣亲笔所题,时隔多年,那龙飞凤舞的大字依旧常常引来外地的文人墨客驻足观赏。
此刻陈澜的马车从西边牌坊下行过,却是不入正门,而是在西角门前停下。两个车夫熟练地用方棍支撑了车辕,随即就卸下了拉车的骡子。紧跟着,便有八个精壮的小厮里头出来,分了前后,竟是用人力把车从西角门拉了进去。沿着甬道直走了一会,又拐过一个弯,轿车便在一处垂花门停了下来。
还不及下车,陈澜就听到一阵大呼小叫的嚷嚷,打开车帘一瞧,就只见先头见过的管家刘青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经过车旁竟是丝毫都不及停留,径直对垂花门旁的一个婆子说道:“快,快去通报老太太和二夫人,二老爷回来了,人已经过了西边的节义坊!”
听到这个消息,不止陈澜大吃一惊,车上陈衍和几个丫头也都呆住了,垂花门旁的几个婆子俱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足足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婆子方才醒悟过来,忙提了一把裙子转身就跑。刘青站在那里擦了擦头上油汗,一扭头才看见轿车,忙走上前来。
“三小姐,四少爷。”
八个拉车的小厮已经全都知机地垂手退了下去,后头车上下来的苏木胡椒忙赶了过来,支好车蹬子扶了陈澜下车,后头的陈衍却是直接跳了下来,又问道:“你是说,二叔回来了?”
“是,谢天谢地,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二老爷毕竟下在狱里,如今身子虚得很,所以还得预备了肩舆才能进门。”刘青年纪不大,却是朱氏亲自提拔上来的管家,原本对长房这无依无靠的姐弟俩只是表面恭敬,这几天却知道风头不对,因而脸上平添了几分殷勤,“只是事先一丁点消息都没有,还没来得及准备。”
“没事就好。”陈澜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不动声色地牵起了陈衍的手,“我们也别堵在这儿了,沁芳,你带苏木胡椒先回锦绣阁,红螺,你跟着我和四弟先去蓼香院见老太太。”
分派好了之后,一干人便进了垂花门,跟着陈衍的那些小厮亲随自然就留在了外头。一路入内,陈澜就只见家里已经是乱成了一团,有高兴地嚷嚷的,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还有见着他们姐弟过来便匆匆躲开的,竟是没几个人正经过来行礼。直到进了蓼香院前头的穿堂,里头仍有些乱糟糟,绿萼亲自出来呵斥了几句,这景象方才好些。
尽管外头刚刚才传来这样的喜讯,但朱氏的脸上却殊无喜色,见着陈澜和陈衍一块进来行礼,她也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甚至没问寺中情形。陈澜忖度此时不是时候,因而把智永和尚给的东西送了上去,也不提遇见晋王那些人的经过,只是依朱氏之言和陈衍分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多时,又有丫头急匆匆撞开帘子进来,屈膝行礼道:“老太太,二夫人带着二小姐和四小姐直接到二门去了。”
“她们倒是心急。”
朱氏接过玉芍端过来的茶,呷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这茶怎么这么淡?”
玉芍见状慌忙请罪,忙又碰了那小盖碗去重沏,而屋子里其余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看到朱氏这般表情言语,陈澜情知老太太事先也必不知情,于是不免瞅了陈衍一眼。
陈衍之前所说,见到晋王那些人之后,他也曾经提过二叔阳宁侯陈玖的事,但晋王只是劝慰了两句,罗旭却拿眼睛斜睨杨进周,至于杨进周则是云淡风轻地说一切自有圣裁。照那样看,晋王只怕多半也不知道此事,但那个杨进周极可能是知道的!罗旭刚刚特意赶回来点明那把扇子是自己仿的圣手刘笔迹,又撂下最后一句话,兴许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如果真是这样,朱氏和晋王这两个最应该知道此事的,竟是被蒙在鼓里?
等了许久,屋子外头终于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又过了一会,阳宁侯陈玖方才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艰难地进了屋子。下狱只不过三日,他看上去就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脸色说不清是青是白,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老太太……儿子,儿子回来了。”
朱氏仍是板着脸,疾言厉色地说:“经此一事,你以后就该警醒些!咱们家世代忠良,这爵位世袭多年,有因为打过败仗被下狱的,有因为失期被下狱的,可惟独没有牵涉过贪墨两个字!谁都知道,太祖皇帝对勋贵最是厚待,又是庄田又是俸禄又是世袭不减等的爵位,你还贪图那两个小钱,传扬出去是什么名声……”
她越说声音越大,而屋子里其他人都坐不住,一个个站了起来。陈澜状似眼观鼻鼻观心,其实却在看着二房一家子,二叔陈玖已经是跪在了地上,头低得极低,根本看不清什么表情,后头的马夫人脸色雪白,若不是祝妈妈扶着,仿佛随时会栽倒下去。而陈冰则是死死抓着陈滟的胳膊,瞧陈滟那死死咬着嘴唇的样子,只怕力道绝不小。
直到训够了,朱氏这才长吐一口气,随即淡淡地说:“回来了就好,你媳妇为了你的事,几乎不曾急出病来,二丫头和四丫头也都是成日里不安……对了,我还不曾问过你,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既是出来了,可还有什么说法?”
刚刚朱氏只顾着发泄心头邪火,竟是到最后才问到这一茬,屋子里其他人却是已经等得极其心焦了。然而,让众人更加不安的是,跪在那里的陈玖期期艾艾地吐出几个字,竟是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究竟怎么回事,男子汉大丈夫,别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朱氏本能地感觉到不好,一时间竟是站了起来,随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是旁边的郑妈妈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却顾不得这些,又气又急地追问道,“你倒是快说啊!”
瞧见二叔陈玖还是低垂着头,陈澜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然而,瞥见陈衍腰上的那把羊角匕,她不觉把手缩回了袖子里,用长指甲狠狠掐了一记手心,呼吸终于又平稳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她终于听到陈玖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吐出了一番话。
“今天……今天皇上亲自去了北镇抚司讯问,痛责了儿子一顿,之后又说……说儿子辜负了祖上的名声,要不是看在功劳……之后皇上走了,又来了圣旨,放了儿子出来,可是……可是却夺了爵!”
这一番话与其说是掐头去尾,还不如说是没头没尾,但好歹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然而,就因为是听清楚了,马夫人终于再也挺不住了,直接倒在了祝妈妈身上,而死死箍着陈滟胳膊的陈冰则是失声惊呼,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随即大声嚷嚷道:“不,这不可能!”
就是朱氏,在明明白白听到夺爵这两个字的时候,仍然是一下子跌坐在了太师椅上。她虽说想着扶持长房,但夺爵若是来得太快,上上下下都不曾打点齐全,那么极可能便会出现断档的局面——百多年来,因为这个而被高高搁置的爵位没有十家也有八家,每逢新君登基都会有后人提出袭爵,可最终结果仍是束之高阁。
况且,今天晋王去护国寺是她请晋王妃安排的,而陈玖的事情自己连个风声都没得到,这么快就丢了爵位,她那些筹划怎么办?要是这家里没了阳宁侯的爵位,自己的女儿怎么镇住韩国公府那些蛇蛇蝎蝎,这晋王选次妃的事更是插不上手!怎么会这么快,为什么这么快!
“老太太,老太太!”
瞧见朱氏呆呆地坐在那里动弹不得,郑妈妈连叫了几声都没反应,顿时惊得脸色煞白。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声吩咐道:“来人,快扶了二老爷二夫人回房!”
眼看几个丫头费尽力气把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的陈玖和瘫软的马夫人架了出去,陈冰还想说什么,陈滟却是连忙把她死活拽了走。三房的陈清陈汉虽是孙子,可在蓼香院中从来都是隐形人一般,于是都拿眼睛去瞧陈汐,陈汐却是款款起身告退。郑妈妈也来不及理会这些,任凭三房的人悄悄走了,又忙连声让人去请大夫,屋子里一时乱成一团。
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陈澜默然站在那里,突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见是陈衍,她沉思片刻,随即轻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先回芳菲馆,我在这儿照应老太太。”
陈衍愣了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这才往屋子外头走去。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姐姐,心里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家里的爵位真的没了,他过了年也才十二岁,又怎么可能护得了自己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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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十一章 沉着
蓼香院东次间。
对于侯府的寻常丫头来说,今天的事情无疑是大喜大悲。喜的是二老爷陈玖总算是放了出来,悲的是阳宁侯爵位竟然是被褫夺了!然而,相比抄家发卖等等最坏的结局,如今这局面好歹还不算最坏,可哪怕如此,一个个人做起事情来依旧是无精打采,就连往日蓼香院这些最是趾高气昂的丫头也是一样,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连说话应答都是有气无力的。
郑妈妈送了大夫走之后就出了门,玉芍带着小丫头忙着去熬药,绿萼则是因朱氏清醒时的吩咐,去三房的翠柳居探望还在病着的徐夫人。而另两个一等大丫头则是忧心家中情形,忙着往各处监察,这正房里自然只剩下了几个小的。陈澜坐在朱氏的床沿边上,见她脸色蜡黄蜡黄,双目紧闭躺在那儿,便轻轻掖了掖那被角。
“三小姐,药熬好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陈澜回头见是捧着一个丹漆小茶盘的玉芍,便站起身从上头接过药碗来,放在床头的另一个小几上,又俯下身低低轻唤了两声。见朱氏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便扶了其坐起。玉芍忙取了引枕在朱氏身后垫了,正要在前胸围上大手巾的时候,却被大力一把推开。
见此情形,陈澜心中一动,也不多说什么,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药汤,随即双手递了过去,又头也不抬地说道:“刚刚大夫说了,老太太身体好着呢,虽有一些不妥,却没什么大毛病,只以后不要动了气就好。这大补汤不冷不热刚刚好,您喝了吧。”
朱氏如今这年纪,最怕的就是一个病字,这会儿听陈澜这么说,哪怕明知是安慰自己,她总算面色稍霁,仍是执意自己接过碗,一口气把整碗药喝完了。摆摆手又拒绝了玉芍拿上来的蜜饯捧盒,她就对陈澜点点头道:“好孩子,亏得你还留了下来,否则这屋里就乱套了。”
“老太太这是说哪里话,别说还有郑妈妈,就是单绿萼姐姐玉芍姐姐她们几个在,也能把您这儿打理得井井有条,只不过是因为乍闻惊讯,大家都有些手足无措罢了,我是想回去了也没事,再说今天还在护国寺里歇了好一会,如今自然有精神在这儿侍奉。”
朱氏这才想起护国寺的一遭,连忙打起精神问了,当得知陈澜居然犯了头疼,在精舍中歇息没去见晋王,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失望,可等到听说和晋王一起同行的还有威国公世子罗旭和那个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她最后又点了点头。
“既是有外人在,不见也好,男女有别,免得人说我们陈家没规矩……”
陈澜笑着又说了威国公世子罗旭送礼之后又来拦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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