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下刀,她手都抖了。舞儿话音才落,甄箴脚步微颤,身子显然一僵。舞儿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急着安慰:“但是娘娘也不用太忧心,就算是楼相真的纳她姐姐青灵,有楼相给她做靠山,她毕竟还是个外族女子,不会动摇娘娘的地位。”
舞儿慌乱的解释,非但不能宽甄箴的心,反而换来她惨淡的一笑,甄箴低叹一声,回道:“皇上最喜欢的恰恰就是这与众不同。”幽静的声音几乎被夜风吹散,舞儿脸色微白,暗骂自己糊涂,她怎么忘了自家主子的性子,娘娘最在乎就是皇上,平日里多方周旋,也不过是为了搏皇上欢心而已,什么地位权势,主子几时真正放在心上过?舞儿急道:“娘娘,所谓与众不同,也不过是一时新鲜奇特而已,看久了也不过如此。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不能取代?甄箴嘴角维扬,笑容中尽是苦涩,她不正是取代了淑妃,成为这个皇宫里最受宠的女人嘛?皇宫里有哪个女人是不能取代的?轻轻将额前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甄箴低喃道:“看着天色,是要变天了,回去吧。”
舞儿抬头看看天空,乌黑的夜幕如一团浓黑的墨汁,看不见风起云涌,只听得几声闷闷的雷响,初夏时节,一场夜雨不是很平常的事情?舞儿不明白主子为何如此惆怅,不过是一样而已。
西霞宫院内的木棉树繁华已落,雪白的棉絮随着凌乱的夜风飘散,咋看之下如细雪纷飞,也算是皇宫内独到的风景,可惜茯苓却无心欣赏,太后留青枫说话,她早早被赶出殿外,朝云公主是西太后的心头肉啊!为了公主,西太后难保不会使什么手段,青枫初入宫闱,如何能应
付?茯苓越想越心急,不时朝殿内看去,本以为此次西太后不会这么容易作罢,没想到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青枫就出来了。
茯苓虽无从得知西太后与主子说了什么,但看她满面郁色,双目冒火,必定不是什么好话,茯苓不敢多问,紧跟在她身后急匆匆的出了西霞宫。
两人才走出西霞宫不远,天空果然飘起雨来,一开始雨势还不大,但青枫身体才刚刚好些,这样淋到清风殿,只怕又要大病一场。
“主子您先回西霞宫躲雨,奴婢回去拿伞。”茯苓拉着青枫往回走,青枫却不肯回头,眯眼看去,发现不远处有座小小的亭子,回道:“前面有个凉亭,在那躲一会,雨停了再走就是了。”让她再回西霞宫,她宁愿淋雨!
这雨只怕要下大,那座装饰造景用的小亭子哪里能避什么雨,可惜青枫不等茯苓在劝,提着裙摆就朝小亭子跑去,茯苓也只能跟着她躲进小亭子里。
小小的凉亭里,俩人静静的站着,谁也没有说话,耳边尽是雨打石砖噼噼啪啪的响声,天际不时划过一道炫白的闪电,闷雷阵阵。夜风和着雨丝斜斜的吹进来,凉亭就那么大,避无可避,两人的裙摆都被打湿了。茯苓小心翼翼看向身侧的青枫,她背对着她站着,纤瘦得背挺得直直的,浑身上下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冷雨袭来,她一动不动。
雨丝细细密密,没有下的更大,却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吧。
“奴婢还是回去拿伞吧。”
“茯苓?”青枫回过神来,茯苓已经小跑着朝清风殿的方向跑去,想要叫住她已经来不及,青枫也懒得去管她了。
东太后是楼夕颜的姑母,今日来得这般突然,欲意何为?她把姐姐领走想干嘛?姐姐此刻是否还在宫中?还是已经安然离开了?今夜并未见到朝云公主,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若是最后真的不得不与公主两女共侍一夫,姐姐会不会被欺负?一大堆的问题堵在心里,她却只能在这瞎猜,也没有其他办法,青枫的心越发浮躁起来,不愿在这方小亭子里等下去,提起裙摆,冒雨冲了出去。出了小亭子,青枫才发现,雨远比她以为的要大,儒湿的裙摆紧贴着小腿,脚步根本迈不开。雨水打熄了道路两旁的宫灯,本就不算明亮的宫道此时更加昏暗。眼睛里都是雨水,青枫看不清前面的路,想加快脚步早点回道清风殿,却不小心踩到了儒湿的裙摆,低叫一声,青枫朝前跌去。就在她膝盖快要磕上坚硬的青砖路面时,手臂上忽然一疼,刚猛的力道及时将她提起,让她免于摔得一身伤。青枫惊魂未定,耳边响起一道冷漠又略带无奈的低语:“你走路从来不看路?”
青枫愕然,猛地抬起头来,再次对上那对漠然的眼。“是你?”
明泽!
如第一次见他那般,他就在她身侧,依旧立于夜色中,脸上的神情她从来都看不清楚。只是这一次,他手里握着一把墨色的大伞,那双永远沉静的眼终于直视她了。他有一双特别的眼睛,狭长微挑,好像随时都在轻眯着,眸光清冷,难怪怎么看都是冷漠。与冰冷的性情大不相同,他的手温热而有力,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薄衫传来,在这微凉的雨夜里显得有些灼热。青枫的心跳也如伞外的风雨般飘摇不定。
眼前的女子,高耸的发髻被风雨折腾得塌了一半,几缕发丝还贴在额头上,手里拽着坠地地长裙,裙摆邹巴巴地贴在小腿上,绣鞋湿得都能挤出水来。明泽觉得有些可笑,为什么每次见到她时,她总是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其实他早就看见她站在亭子里躲雨了,本不想走过来,却没想到她会忽然从亭子里冲出来,还跑得跌跌撞撞的。看她站稳了,明泽收回手,沉声问道:“这么大的雨,你不在亭子里待着,要去哪儿?”
低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责备在耳边再次响起,青枫终于回过神来,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眼前一亮,急道:“你是宫中侍卫,对吧?”
明泽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回道:“嗯。”
“你是刚从宫门进来的吗?”
“你问的是哪个门?”皇宫有两个正门,四个侧门。
哪个门?青枫蒙了,她也不知姐姐会从哪个门进出。碰碰运气吧,反正她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问。青枫急道:“别管哪个门了,你有没有看见太后请来赴宴的那位姑娘出宫?她比我年纪长一些,脸上也有疤痕,个子和我差不多高。。。。。。”
“你是问。。。。。。你姐姐青灵?”
“对!就是她!”青枫还在比画这姐姐的身形样貌,明泽一句话让她喜出望外,他肯定见过姐姐,就算姐姐没有出宫,能知道她在哪儿也好。
“她。。。。。。”雨声太大,他的话青枫听不清楚。她急于知道大姐的消息,于是上前一步,倾身向前。
他从不曾认真看过她的长相,对她印象最深的,是两道常人不能承受的狰狞刀疤。还有一双明亮倔强的眼,近看之下,他终于明白“青家三姝”为何能名满六国。雨水冲花了脸上的脂粉,打湿了飘逸的华服,素颜简衣,她却是美得这般凌厉。明泽以前不知道,美丽竟可以用凌厉来形容,而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只要你认真看过她一眼,便不可能忘记。
明泽面色怪异,久久不语。青枫急了,“她怎么了?你说话啊!”难道姐姐有什么危险?青枫拽着明泽的衣袖,生怕他改变主意,不肯告诉她青灵的消息。
她还真是个急性子,明泽轻笑,“她在大雨前就已经被楼相接走了。”
“真的?”太好了,这人说话还大喘气!害她刚才担心得要死,明泽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冷眸隐含揶揄之色。青枫恼了,轻哼道:“耍我很好玩吗?”
微眯的眼眸轻扬,明泽摇头低叹道:“原来你是这般不知好歹的人。”
“我。。。。。。”青枫语塞,明泽在她最落魄最艰难的时候帮过她,今天又告诉她姐姐的情况,即使真的戏弄她,她也不该如此说话,确实是她不知好歹了,她站直身子,微微俯身行礼,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她正儿八经地道歉致谢,这让明泽浑身不自在起来,在她行礼时后退一步。他身子后退,手里的伞却始终撑在青枫的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站在雨中。他轻咳一身掩饰尴尬,淡淡地回道:“算了。”
青枫没注意到明泽的举动,坚持地解释道:“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告诉我姐姐安全离开的消息,她的安危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那双令他多次闪神的明亮眼眸里,真诚而坚定的光芒让明泽看得心悸,他羡慕她有一个值得如此珍惜的亲人,也羡慕能被人这样挂念着的青灵。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奢望的。
这个男人真的很怪,微眯的眼眸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在走神,他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青枫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除了今晚,我更要感谢你之前多次出手相助。。。。。。”
“之前我并没有帮你什么,不需要谢我。”
明泽似乎不愿提以前的事情,青枫也不再多说。雨更大了,密密的雨丝织成了一张大网,闪电由天空直劈而下,之前的闷雷此刻已变成震耳欲聋的惊雷。在闪电的白光下,青枫才发现,明泽将伞都撑在她头顶上,自己却站在风雨里。他并不魁梧,但很挺拔,夜风很冷,她的心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她微笑着大声说道:“我。。。。。。叫青枫。”他能说出姐姐的名字,肯定也知道她的名字,但是,青枫就是想亲口告诉他,她的名字。
一记闪电闪过,她脸上的笑容亮得炫目,明泽的心猛地震了一下,眼神一暗,冷声回道:“娘娘早些回宫,卑职告退。”
明泽留下这句话,将手中的大伞塞到青枫手里,朝着青枫身后的方向大步离去。
“喂!”青枫无错地看着他就这样匆匆离开,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她第一次被人无视至此,即使是燕弘添,眼睛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他不过就是一个侍卫而已,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视她,他凭什么这般嚣张!青枫恼火、挫败,还带着一点迷茫、失望,她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定在原地,眼光直直地盯着渐渐消失在雨夜中的冷漠背影,竟一时忘了要离开。
“主子。”茯苓撑着伞跑过来,就看见青枫手里拿着一把墨大伞独自站在雨中,眼睛盯着一个方向,满含愤懑却又带着一丝。。。。。委屈?茯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长长的宫道上,除了迷蒙的雨丝,什么都没有啊。
雨越发地大了,伞早已遮不住飘散的雨丝,更遮不住肆意的夜风。茯苓大声叫道:“主子,您都淋湿了,快回宫吧。”
十指紧紧握住手中的大伞,直到指尖泛白,青枫才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大雨滂沱,电闪雷惊,这样恶劣的天气,家家早已闭户,街上少有人行走。只见一道微胖的身影穿梭在雨幕之中,用蓑衣斗笠遮得严严实实,拐过几条窄小的巷子,那人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停了下来,用了拍了两下门,后门立刻打开。
来人熟悉地绕进后院,在一间小屋外停下,敲了敲门之后,立刻推门闪身入内。进入屋内,来人拿下斗笠,才看清来者竟是一名六十岁出头的老者。即使有蓑衣护着,身上的暗灰长衫还是湿了大半。顾不得一身的狼狈,老者躬身行礼道:“大人。”
这是一间窄小的房间,矮几上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一名男子长身而立,独自站在屋内,身形样貌看上去,比老者年轻得多。但看老者始终躬着身,态度谦卑,男子身份职位显然不低。
男子对着老者轻点了下头,冷声问道:“单御岚想干什么?”
老者不敢耽搁,上前几步,在男子耳边低声说道:“回大人,半个月前,一名赏金猎人杀了人,死者竟是杨碌,不知怎的,单提刑由此查到了当年的黄金案,这几天调阅了三年前关于黄金案的所有卷宗,看样子是要翻案重审。”
屋外雷声轰轰,大雨滂沱。老者的声音几乎被雷声掩盖,年轻男子剑眉微凌,轻哼道:“想不到三年前的案子,居然还给他翻出来了。”好在当年他外出审案不在京城,不然那些黄金只怕也出不了京城。
老者讨好地回道:“这黄金旧案再次被提起,似乎还牵扯到了相府和将军府,卑职要不要。。。。。。”
“休要多事!”男子低喝一声,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自然有人会善后。趁着单御岚的精力都放在黄金案上,偷换军粮的案子速速结案,别再节外生枝!”
老者脸色微白,面有难色,久久才怯怯地答道:“大人。。。。。。单提刑已将此案交由提刑府复审,卷宗和犯人都收归提刑府,下官实在。。。。。。无能为力。”
“废物!”男子瞪了老者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没有新的疑点,也没有其他人证、证物,他还能如何审?”
大人的意思是。。。。。。死无对证?!老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恭维道:“大人高明,大人高明!”
芍药花期将过,娇嫩的花朵萎靡枯萎,两月来时刻环绕清风殿的旖旎花香也渐渐淡去。茯苓端着刚熬好的药汁来的青枫屋前,轻敲房门,里面久久没有回音。茯苓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那清瘦的身影独自坐在圆桌旁发呆。
那夜淋了雨回来,主子果然感染了风寒,好在没有大碍。皇上没再来清风殿,对主子不闻不问,太后也没下旨召见。主子几乎不出房门,大多数时候,都像现在这般,一个人坐在圆桌旁看着窗外,雨夜不知哪里来的大伞,静静地立于窗沿下,主子有时候也会看着那把伞发呆。
茯苓将药碗轻轻递到青枫面前,说道:“主子,趁热把药喝了,早些休息吧。”青枫缓缓抬头,懒洋洋地端起药碗,不情不愿地喝下药汁,又托着腮帮发起呆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夜之后,主子常魂不守舍,无精打采,莫不是为了。。。。。。那把伞?茯苓试探地说道:“主子,这把伞是哪个宫的?要不要奴婢给送回去?”
青枫斜睨了一眼窗沿下的墨黑大伞,又想起明泽离去前冰冷的神情,冷哼道:“不用了,就放那儿吧。”他那样莫名其妙、喜怒无常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一把破伞吧?青枫心情一阵烦躁,对着茯苓摆摆手,说道:“好了,时辰不早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睡吧。”
“是。”不过是提到那把伞而已,主子竟动起怒来,不再是那副懒懒的模样。茯苓不敢再问,却也知道这把伞的主人与主子之间,必定有什么渊源。她收拾好药碗,悄声退了出去。
夜深了,屋内静得只听到烛火啪啪作响的声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