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相耀转头望向雪泠,却见她默默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厨娘几人,没有一丝慌乱,犹如置身事外,从容平静。
“云卓,送汤之前,你曾用银针验毒,是么?”
“是的,庄主,当时银针没有任何异常。”冷云卓转身朝他回答道,双眉微皱。
雪泠很快在厨娘的脸上捕捉到瞬间闪过一抹喜色,不由瞅了瞅二夫人。
二夫人时常将情绪都摆在脸上,爱憎分明,不像是能够想出如此借刀杀人的一招。是她身边的人出谋划策,还是另有其人安排此事?
细细观察,然,二夫人脸上未见得逞的喜色,却略有不满地看向厨娘,似是埋怨她连累了自己。
只见庄主皱起眉,冷冷地扫视众人。“你们可知道,二少爷吃下的不干不净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冥渊’,你们可知道?”
言罢,众人皆是脸色剧变,只有雪泠迷茫地望向冷云卓。“冥渊”是什么来的?
“‘冥渊’是天下第一奇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不会立毙,蚀骨焚心,慢慢折磨至死。”听闻冷云卓的解释,雪泠不禁抖了抖。谁发明了这么一种残忍的毒药,根本让人活活痛死。
“庄主,一个小小的婢女,每日都跟在我身边,怎可能有机会藏有如此难寻的毒药呢。”
冷相耀微微颔首。
“这可不一定啊,老爷。”如莺啼般的娇声从大堂门口响起。
一红衫少妇踏着莲步,缓缓走来。几名婢女垂眸温顺地跟在她身后,小心地避开她长而宽大的裙摆。绾起的发上,七八根金光闪闪的钗子。浓妆艳抹的脸,仍能瞧出她尚且年轻,也就三十上下。
待她走近,雪泠看清她的面容,不由吃了一惊。这少妇的脸竟然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
少妇怨毒的眼神瞥了雪泠一眼,随后,展开笑颜,扭着细腰,朝冷相耀走去。
“宛如,你怎么来了?”冷相耀竟破天荒的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揽住红衣少妇。
“老爷,听说云风中毒了。大少爷也说他曾验毒,那只有送汤的人能下毒了。您怎么还不治这丫鬟的罪呢?”抬起小脸,红衣少妇委屈地问道。 “这……云卓也说的有理,这丫鬟从未离开山庄,来此数月,也没跟什么人接触。怎么有那难寻的奇毒‘冥渊’呢。”冷相耀解释道。
红衣少妇撅起小嘴,“可是,我听说,这丫头来这里以前,可是呆在鬼医那里的呀。”
冷相耀听罢,脸色发黑,怒气腾腾。“云卓,你之前不是说,她是个孤女,看她可怜,才收留她的么?为何不告诉我,她曾在鬼医那里。”
冷云卓无视他暴怒的语气,温和一笑。“雪泠的确在鬼医处呆了几日,秋掌门见她是哑巴,怜悯她,便送到我这里。庄主觉得,她有什么理由要害云风?” “理由?”红衣少妇艳唇一扬,笑道。“天下人皆知,鬼医是灵霄宫的人,而流云山庄与灵霄宫誓不两立,大少爷觉得,这理由够么?”
“那她为何不毒害庄主或者是我,而对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云风下毒?三夫人能告诉我原因么?”冷云卓眉眼一挑,笑问道。
“这……”红衣少妇一时语结,恶狠狠地瞪了雪泠一眼。
“好了,宛如。云卓说的也有理,先将下面一众人等关押起来,此事容后再说!”冷相耀揽着红衣少妇,就要离去。
“不必,庄主,现在就可做出论断。”冷云卓负手一笑,做了个手势,一人从里间缓缓走出来。
第十六章
冷云卓负手一笑,做了个手势,一人从里间缓缓走出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病重”的二少爷冷云风。
众人皆是一惊。
“云风,这是怎么回事?”冷相耀不悦地问道,显然自己对事情不能完全掌握,感到相当不满。
“你,你不是中了‘冥渊’么,怎么现在……”红衣少妇揪紧冷相耀的衣襟,诧异地瞪大美目。
“庄主,云风其实并未中毒。”冷云卓淡淡一笑,回答道。
“不可能!他明明把参汤喝完了……”惊慌地扫了冷相耀一眼,红衣少妇突然住了口。
“三夫人为何如此清楚?云风有没有喝完参汤,除了送汤的小雪和洗碗的厨娘,并未有他人知道。还是说,三夫人特地到厨房询问此事?”冷云卓维持着一贯的笑脸,温和地问道。
“我,我……”她委屈地瞅着冷相耀,“庄主……”
冷相耀微微皱眉,“宛如,你又胡闹了!竟然让人给云风下毒!”转头吩咐道。“云卓,将厨娘用家法伺候,从此不得踏入流云山庄的范围!这事就此作罢,如果传出任何风声,唯你们试问!”冷冷地扫视众人一眼,他搂着红衣少妇,缓步离开。
厨娘呜咽着被两名家丁拖了出去,冷云卓走到雪泠面前,无奈地开口说道。“庄主独宠三夫人,众人皆知。即使她要毒害二弟,他也不会治她的罪的。”
“小雪,幸亏你发现毒药涂在碗边,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三夫人这次真是煞费苦心,知晓云风喝汤总是端起碗一饮而尽。竟想到将毒抹在碗口,让人难以察觉。”
雪泠惊惶地听着大少爷细细分析,担心他问起自己是如何知道毒药并未放在参汤里,而是涂抹在碗边,谁知他突然话题一转,让自己与他们兄弟两人一起用膳,这才安下心来。
晚上,小羽在雪泠耳边不停说着府里的琐事。知道她在府里没什么知心的朋友,每日战战兢兢地做事,只有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无拘无束地表现出真实的一面。雪泠也就随她一直说个不停,安静地在旁边做个合格的聆听者。
“雪姐姐,大少爷对你真好,羡煞府里的丫鬟了。”小羽猛地说道,笑脸吟吟。
见雪泠不相信,小羽急急地解释道。“真的呢,大少爷在流云山庄也快四年了,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丫鬟那么好。”
四年?
雪泠疑惑地望向小羽。
“对啊,雪姐姐不知道吧。大少爷四年前突然回到流云山庄,以前一直以为府里只有二少爷和三少爷的。听一些在流云山庄呆了十几年的老麽麽说,当年大夫人突然被庄主赶出山庄,大夫人留下身子孱弱的二少爷,带着大少爷走的。大少爷回来时,说大夫人已经去世了,庄主还给她做了一场风光的葬礼呢。”小羽自顾自地把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告诉雪泠。
原来还有这么些往事,难怪冷云卓只喊“庄主”,而不是“爹”,怕是还未原谅他当年的所作所为。
“当年大少爷才五岁,就跟着大夫人四处奔波,该是吃了好多苦头的。不过,将近十年后回到山庄,竟是文武双全,大少爷真是厉害。”小羽一脸倾慕,双眼闪闪发光。
雪泠笑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的确,孤儿寡母的,必定在外面吃了很多苦。这十年,他怕是一日一日熬过来的。然,为何他要回流云山庄。是大夫人的遗愿,还是他自己的意思呢……
“小雪,收拾一下,明日随我出门。”书房里,冷云卓温和的声音响起。
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金色滚边的请柬。
“两月后,皇上大寿,邀请流云山庄赴宴,我和二弟将代替庄主出席。我们先到锦州,巡视一些商铺,再往中京。”冷云卓详细地与她说明行程,雪泠心里不禁纳闷:这人根本不当自己是个丫鬟,不但同桌用膳,而且事事都坦诚相告。其实身为主子,完全没有必要向自己的丫鬟报告行程,只需吩咐便可。
雪泠回屋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小羽兴奋地在一旁帮忙。
说起来,自己来流云山庄,这是第一次出门。不知,自己所在的辰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只是没想到,一向体弱的二少爷冷云风竟然坚持与他们同去,庄主和大少爷也只好同意了。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叫嚷声。
雪泠打开门,见依旧一身红衫的三夫人站在院子里。除掉白天的浓妆,清丽的容颜,与雪泠更为相似。
她弯着腰,轻轻呼唤着“瑞郎”,四处寻找着什么。看到门边的雪泠,她猛地冲过来,拽住雪泠的双肩。
“糟了,”小羽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用力掰开三夫人抓住雪泠肩上的手。“三夫人又发疯了,雪姐姐,快推开她啊。”
雪泠这才发现三夫人的双眼从迷茫逐渐变成仇恨,肩上的手更为用力。“都是你,如果没有你,瑞郎就会爱我了,对,没有你,瑞郎就会爱我的……”手从肩膀移到脖颈,使劲掐住。
碰触的刹那,她混沌的思维一下子涌向雪泠的脑海中,雪泠只觉脑中一片混乱,难受得阵阵昏沉,恶心欲吐。
三夫人突然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喃喃自语:“不对,如果没有你,瑞郎根本就不会看到我,所以,不能没有你……可是,如果你不死,他心里就不会有我了……”
趁她犹豫时,雪泠一把推开她,靠着墙喘着气。
她一直念叨着的瑞郎是谁?庄主的名字里并没有“瑞”字,那个“你”又是何人?
红衫女子忽然愣愣地望着雪泠,右手颤巍巍地覆上雪泠的脸庞。“女儿,我的乖女儿,娘亲对不住你,为什么你爹不爱我呢,为什么你要长得像那个贱人呢,为娘也想疼你,爱你,可是,可是……呜呜呜……”
女儿?雪泠怔住了,定定地瞅着在她身前痛哭如孩童的红衣少妇。
“女儿,你会原谅娘亲吧,嗯?不要责怪为娘好吗?”三夫人一脸祈求地看着雪泠,满脸泪光,全身不住地发抖。
雪泠不忍地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她立刻眉开眼笑,犹如得到糖果的小孩,笑得开怀而满足。
“三夫人在这里,大伙快过来!”一阵惊呼,火光照亮了整个院落,十几个婢女、小厮急急跑过来,扶起抱着雪泠傻笑的红衣少妇,匆匆离去。的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雪泠和小羽。
“唉,三夫人进门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了。这疯病时好时坏,庄主请了好几位老大夫来看过,都说是受到太大的刺激了,才变得如此。生了小姐后,病情更是加重,经常殴打小姐,有时又抱着小姐大哭。几年后,庄主见她没有好转,只好把年幼的小姐秘密抱给其他人抚养了。”小羽叹息着,随着雪泠走入房里。
借着烛光一看,小羽大呼一声。“天啊,雪姐姐,你的脖子上好深的青紫,怎么办?”
雪泠不在意地摸了摸脖颈,示意小羽说完刚才的话题。三夫人的女儿现在何处?
“嗯,前两年听说那家人住的地方闹饥荒。庄主去寻的时候,已经搬走了,小姐也不知所踪……第一次见雪姐姐时,小羽很惊讶呢,因为雪姐姐跟三夫人长得真像呀。对了,我去找张大哥要点伤药,雪姐姐你这青紫,不摸点药膏,可得好久才能消呢。”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雪泠走到铜镜前,抚上镜中与三夫人五分相似的容貌。这个身体,或许真是三夫人失踪的女儿,只是,她为何孤身一人死在迷雾森林?脸上又怎会有人皮面具呢?
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十七章
雪泠无奈地站在铜镜前,向上扯了扯高高的领子。已经六月,天气有些闷热,但,为了遮掩脖颈上那抹青紫的掐痕,只得穿上高领衣衫。
“雪姐姐,小羽舍不得你。”将包袱递给雪泠,小羽依依不舍地说道。
雪泠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地笑笑。
不远处,一辆朴实的马车已停在流云山庄的大门口。车夫不是往常的张六,而是另一个年轻人,一身布衣,仍掩不住孤傲的气质。
“小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雪泠回首,只见蓝衫的大少爷冷云卓擒着谦和的笑容走来。跟随在一旁的是二少爷冷云风,依旧一身白衫,奇怪的是,戴着一个纱笠,俊逸的脸庞隐藏在朦胧的纱巾内。
三人上了马车,冷云风仍未有脱下纱笠的意思,雪泠不由狐疑地瞥向他。
“云风他得对某种药物过敏,大夫叮嘱了不得吹风,只好一直戴着纱笠了。”坐在对面的冷云卓适时地解释道。
马车外看起来很朴实无华,内里却宽大而舒适。柔软的被褥垫了几层,就算摔着了,也不会疼痛。面对面的座位,足有两张床那么宽,许是让人在马车内休息也不觉得拥挤。马车的轮子上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布,车行走在路上,既不显颠簸,也不会发出吵杂的声音。
车厢里很安静,冷云卓静静地翻看着手上的书,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淡淡的阳光透过窗帘透进来,更显得他眉若远山,笑如莲。他不若司空清那般绝美,却也如溪流般清澈温柔。
感觉到身旁的视线,雪泠回神,看着坐在身侧的二少爷冷云风。隔着纱笠,仍可感受到他的注视。许是刚才望着大少爷发呆,让他以为自己有非分之想。
朝外侧挪了挪,雪泠靠着车门,昏昏欲睡。昨夜听了三夫人的话,反复想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思前想后,不得其解。庄主第一次见面时,眼底闪过诧异的神色,却至今仍不动声色。如果这身子真是三夫人的女儿,他又怎会到现在都不管不问呢?还是,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当初那个给别人抱养的小孩?
脖颈阵阵刺痛传来,雪泠睁开眼,却见自己靠着冷云风。知道自己是睡迷糊了,脸一红,手忙脚乱地推开他。
他纹丝不动,雪泠只觉腰上一紧,自己跌在他怀里。抬头见冷云卓和冷云风直直地瞅着自己,连忙低头一看,衣襟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脖子上一圈深紫。
“怎么弄的?”大少爷低声问道。
雪泠垂下头,她也不清楚三夫人为何一见到自己就掐脖子。
“墨。”身边的冷云风冷声唤道,一条黑影迅速单腿跪在身前。
雪泠认出,这自称是墨的黑衣人是上次去郊游时,大少爷配给自己的护卫。现在看来,更像是冷云风的侍卫。
墨抬首瞥了雪泠一眼,沉声说道。“昨夜三夫人发病,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属下来不及阻止,有人在旁,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现身,所以……”
“来不及?哼,暗阁的阁主也有来不及的时候,真是稀奇。”冷云卓嘴角上扬,托着下颚淡淡地说道。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