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妈妈接过盒子,然后在朱夫人的示意下将盒子打开,里面陈列着几样东西,胭脂水、玉簪花棒、唇脂、胭脂膏、纯露,旁边还有两个小瓷瓶,一份是海藻面膜,一份是七子美白面膜。
朱夫人是阅尽沧桑的人,对于妆品的敏锐性恐怕是比贺云仙更加强一点,她不用仔细看,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了。
朱夫人只是觉得很奇怪,这两个小女孩想做什么?
随着目光瞟向锦盒内,她也慢慢伸出那双满是皱纹的手一件一件拿出来查看着。
年妈妈小心翼翼的把每一样东西抵到朱夫人面前,每一样东西,朱夫人只是拿手微微在上面沾了一点放在眼前观察着,然后又闻了闻,她的脸上没有太多其他的表情。
但是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下都像是用心在品味,用心在审视着每一件妆品。
年妈妈跟着朱夫人这么多年了,光从她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朱夫人对于妆品的评价,如今朱夫人如此缓慢的动作和略带赞许的眼神,莫不是这些东西很好?
最后,剩下了那瓶海藻面膜和七子美白面膜,钟灵兮赶紧走上去说道:“这两样东西是这样用的。”
随后她就打算在谢瑜的脸上给朱夫人示范一下,可是朱夫人却打断了钟灵兮的话,她道:“不用说了,我知道的,这是七子美白面膜。”
钟灵兮一愣,只是觉得这朱夫人虽然卧在病榻,但是对妆苑内的事还是如此了如指掌,也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眼线,随后钟灵兮点点头,“没错。”
然后钟灵兮指着另一瓶说道:“这是海藻面膜。”
说完她拉过谢瑜的脸,就开始在她的左脸和右脸上分别图上海藻面膜和七子美白面膜。
在这个过程中,朱夫人一言未发,只是暗暗审视着钟灵兮,她的目光老辣而透彻,仿佛能够穿越穷山峻岭直达人心。
而此刻,她似乎也已经明白了钟灵兮的意图。
她看着谢瑜一边白一边黑的脸,最后转头对钟灵兮问道:“你便是谢瑜?”
钟灵兮抿着嘴,然后一抬袖,露出那双纤细的双臂,她凝视着朱夫人道:“我是钟灵兮,这些都是我制的。”
朱夫人对着钟灵兮的脸四顾游盼,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但是钟灵兮看不太透彻,毕竟自己两世加起来还没有眼前这个老人的年纪大。
朱夫人轻轻“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然后她道:“谁教你的?制的不错。”
钟灵兮弯弯的眉毛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浅短的微笑,“家里祖上是做制妆生意的,所以略会一些,自己从小也喜欢研制这些东西。”
朱夫人横眉淡扫着钟灵兮,“你很有天赋,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徒弟。”
“不敢当,我这点小伎俩不足挂齿。”
这时候,谢瑜已经在一边被晾了许久了,看着她满面哀愁的眼神,钟灵兮这才把她脸上的东西给刮了下来,这时候朱夫人则是在一边说道:“我之前就听说了你的这个妆品,候夫人亲自赞赏的。”
钟灵兮一边清理谢瑜的脸,她认真地看着谢瑜的脸说道:“是候夫人过奖了。”
朱夫人忽然横眉一扫,似乎早把一切看穿,“你在骗我,你若是真的觉得不足挂齿,又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
钟灵兮很镇定,也很自信,即使被朱夫人用如此刺耳的话语问着,她依旧只是用一种没有任何棱角的神情说道:“确实这些不足挂齿。”
“你的意思,你还会做出更多比它们更高级的妆品?”
钟灵兮嘴角缓缓拉扯过一个安逸的笑容,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笑容中的自信已经回答了朱夫人。
这时,谢瑜的脸已经被洗干净了,左半边脸和右半边脸此时是截然两种不同的状况。
涂过海藻面膜的部分,此时最大的特点是干净,毛细孔中的脏东西似乎都被粘出来了,变得十分洁净和细腻,而涂过七子美白面膜的部分,则是像蜕了层皮似地白皙,好似刚剥好壳的鸡蛋嫩的能掐出水的感觉,好像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谢瑜了。
站在一边的年妈妈也有点傻眼了,她第一次看到效果这么强大的妆品,刚才那到底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连听都没听说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钟灵兮没有做任何解释,她只是将谢瑜推到了朱夫人的面前,让朱夫人更加仔细地看着谢瑜的脸。
朱夫人的目光带着一丝明灭不定在谢瑜的脸上打量了两三回,如此这般盯着一个东西看实属罕见,年妈妈心里已经知道朱夫人对这个女孩的有了那么一丝兴趣。
朱夫人缓缓提气,用那双骨瘦如柴的手在谢瑜的脸上随意捏了一捏,用指尖从眉间处一直滑落到鼻梁骨的末端,“你的目的?”
钟灵兮双手合并覆在身前,用一种无比坦然的站姿仿若入定那般站着,“以苑长的神通,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不需要再详细复述了,我只想请求一个庇护。”
朱夫人脑海中中自然已经开始回忆起之前的事,她有眼线,自然也知道那张七子美白面膜出现之后,贺云仙所打的主意,也知道贺云仙私下把谢瑜叫过去的事,她虽然病着,但是耳朵还没有聋,该知道的她还是心里有数的。
只是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出自这个叫做钟灵兮的女孩之手,那个谢瑜只是一个幌子。
她自然也知道贺云仙心里打得什么主意,贺云仙这样的人,看到如此让人心动的妆方,她如果不盘算着把它据为己有,那就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贺云仙了。
可是,她为何要帮她?
朱夫人搁下手,沉吟片刻才道:“贺云仙要,你就给她,这样你还能成为她的心腹,未来的日子总比跟着我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强。”
钟灵兮抬眸一看,正对上朱夫人那冰冷的目光,月光如洗,而钟灵兮的长发被浸湿在月色之下,静若莲华,展若凤翔,她道:“贺妆使没有那般心胸,短期也许能够图谋到些许甜头,但是长久她必定是不会容下我们的。”
朱夫人的目光看得谢瑜头皮发麻,那是一种让人非常有压力的目光,朱夫人缓缓道来,“那你觉得我就有这般心胸?”
钟灵兮的回答很诚恳,似乎她很了解朱夫人那般,仿佛她们是多年熟稔的人,她道:“有,朱夫人虽然看似威严冰冷,但是却是一位内心非常柔软的人,不然你也不会一再容忍贺妆使长至今,只因为你始终念着一场师徒情。”
这句话似乎戳到朱夫人的心坎了,确实是她一次一次的容忍造成了今天她如此被动的局面,贺云仙实在是一个太会得寸进尺的人了。
朱夫人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是脸上却没有半分松懈,她依旧冰冷万分道:“你很聪明,在最短的时间就分析出了利弊,并且看出了跟着贺云仙是不会有任何未来的,很多人没有你这样的眼光。”朱夫人话语只说了一半,随后,后面句忽然带了一丝狠意,她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找到依靠了
“为什么?”朱夫人又问了一次。
“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苑长你一定不会希望这些方子落入贺妆使长手里。”钟灵兮低声说着,她的目光借着月色闪耀着星辰般的熠熠光辉,“苑长卧病多年,你也没想到在这几年内贺妆使长会动作那么快,她扶植着自己的势力疯涨,同时也斩断了很多苑长你曾经布下的关系网,如今妆苑大半势力落入她的掌中,也是苑长你陷入如此被动局面的原因。”
朱夫人的脸色微变,她没想到一个小女孩竟然能够把妆苑的一切看得那么透彻,她到底是怎么分析出来的?
这个小女孩,看来目光深远的很呐……
钟灵兮眼神如静立的远山般平淡,她接着说道:“如今如果我们在贺妆使长的逼迫下交出了妆方,那么妆使长可谓是如虎添翼,她可以运用她的资源和渠道让自己更加成功,甚至引起京城贵族的中意,到时候事情就更加棘手了,苑长想要再用地位或者长辈的身份去压她,都很困难了。”
朱夫人没有说话,而是一直盯着钟灵兮,那双眼睛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防备,她只是好奇,一个十一岁的女娃为什么能把这些道理想得如此透彻,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教她了。
但是,钟灵兮说的真的是字字凿在了她的心上,钟灵兮说的一点没错,她怎么可能让贺云仙抓到那么大的好处呢,这对她来说是更大的威胁,她不愿意看到贺云仙得逞。
朱夫人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惊喜,她只是在衡量了自己的利益之后,缓缓开口,“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明天我就把你们捞到我身边来,你们可愿意?”
谢瑜原本还非常忐忑不安,此刻一下子松了口气,而钟灵兮则是迟疑问道:“那贺妆使长那边……”
朱夫人横眉一扫,“我自会处理。”
钟灵兮低头低声说道:“那就谢谢妆苑长了。”
朱夫人看着在那里低着头安静乖巧的钟灵兮,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也回去吧。”
“谢过妆苑长了。”
随后钟灵兮和谢瑜便安静地离开了。
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年妈妈扶着朱夫人在她耳畔悄然说道:“夫人,你看那钟灵兮,能信任吗?”
朱夫人一只手被年妈妈搀扶着,一只手慢慢摸着石亭边的坐栏让自己坐下来,看着池塘中那时不时跃起的小鲤鱼忽然冷笑一声,“我从没有说她可信。”
“可是夫人你……”
一阵凉风袭来,朱夫人额上是一枚蓝宝珠护额,此刻熠熠生辉,“只是目前,我还不能把她放出去让贺云仙得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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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钟灵兮和谢瑜被苑长捞走的消息就传到了贺云仙的耳中。
谢瑜和钟灵兮被苑长带去身边作为贴身的妆客和妆奴侍奉老太太,这个消息看似很正常,但是很多人心里都打了一个问号。
怎么那么突然地钟灵兮和谢瑜就被苑长看上了?
但是要说最咬牙切齿的那个人,就是贺云仙了,她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她只是非要去耀武扬威一番,立马就跑到了朱夫人的万寿殿。
此时,钟灵兮和谢瑜已经收拾了东西到了万寿殿内,但是在一边的暖阁内收拾,暂时她们被安置在了这里。
而贺云仙跑去万寿殿的时候,正巧遇上了钟灵兮和谢瑜正在朱夫人身边伺候着。
钟灵兮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正在喂朱夫人喝汤,她舀了一勺递到朱夫人的嘴里,朱夫人则是润了润口,看着来势汹汹此刻却小鸟依人般伏低做小的贺云仙道:“怎么了?我要个人还要经过你的允许?”
贺云仙嘴角划过一丝冗长的笑意,“当然不是,只是前一日我刚巧想把谢瑜讨到身边,这转眼人就到了师傅这儿,徒儿有些惊讶罢了。”
朱夫人老僧若定般坐在那儿,年妈妈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汤汁,朱夫人则是向后靠去说道:“我用什么人还需要向你交代?”
贺云仙也是笑颜盈盈,“不需要,只是以为师傅又想要收徒弟,所以来提醒师傅一句。”
朱夫人眼尾一挑,没有接话。
贺云仙则是继续说着,她的笑容仿佛一只狐狸,狡黠而灵动,“师傅还是莫要再收徒弟了,我看这钟灵兮的气质和当初的大师姐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师傅你就不怕再来一个死无葬身之所的徒儿吗?”
此言一出,朱夫人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滚,好像是一阵心血就要破茧而出直冲喉咙处,但是她强压住了想要吐血的欲望,她不能示弱,她不说话只是侧目看着贺云仙,但是眼神都开始充血了。
钟寐是她的心伤,她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收了钟寐,让她去了京城,从此走向万劫不复。
所以贺云仙就是要用这根刺,狠狠去扎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心血横流,她才会高兴。
良久,大家都盯着朱夫人脸上的变化,只是朱夫人淡定如初,丝毫没有变化,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死人那般僵直,她说:“出去。”
贺云仙略带着阴毒的笑容,卑躬屈膝地给朱夫人上了一个十全十美的礼,然后才转身离开。
她恨这个老太婆,恨了许多年了,她要推翻她,一为了她自己的野心,二为了报仇,她巴不得她死,而且要死得很难看。
待贺云仙一走,满屋的白檀香似乎也惹上了眉头,只见朱夫人一下子轰然倒地,幸好年妈妈早一步扶住了朱夫人,但是朱夫人脸色惨白,她一字未说,只是任由年妈妈把她扶进了房内。
钟灵兮看得出她嗫嚅的嘴唇似乎有着什么想说,但是朱夫人还是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狠狠瞪着远方,那是一脸的悔恨和不甘心,但是她不说话。
钟灵兮在听到贺云仙说钟寐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很平静的,因为她知道贺云仙就是这样的人,何必和这样的人去置气,她很想也这样去规劝朱夫人,但是她没法说出口。
在复仇这条路上,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不想惹是生非节外生枝。
良久,朱夫人才缓过神来,她之前似乎神思游离,整个人似乎都处在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钟灵兮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也不想去知道。
待朱夫人重新看向钟灵兮,她仿佛远目琼山那般,声音中带着略微的颤动说道:“冤孽,都是冤孽啊。”
钟灵兮无法去准确定位这件事情,她只能低头看着地面,这样的事情还轮不到她来附和朱夫人,果然一边的年妈妈则开始安抚朱夫人,两人三言两语地悄悄说着话,钟灵兮听不真切,随即朱夫人的目光落在了钟灵兮的身上。
钟灵兮只是宠辱不惊的站着,做出一副愿意洗耳恭听的样子,只要朱夫人愿意说,她面色淡然地朝着朱夫人挪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倾了倾身。
朱夫人似乎很惊讶钟灵兮的敏锐,一个短小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打算和她说话了,这么通透的人儿,确实难得。
朱夫人嘴角细不可闻的淡出一个缓和的笑容,“让你见笑了。”
钟灵兮声音很透亮,仿佛丝毫没有受刚才那个场景的影响,她平和而温婉说道:“灵儿不清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