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兮缩了缩手脚,真怕这人一下子激动起来做出什么人身攻击,然后她露出一个毛茸茸的样子说道:“陈管家,信里说的还不清楚吗?接受我的妆铺,除此之外,我可以给你三七分成。”
“好大方的一张嘴,开口就是三七,你知道三七意味着什么吗?”
钟灵兮娇笑的身影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她眼中的颜色已经变了,仿佛带着一些威吓,她道:“陈管家,我和你好好说话,我没有要辱没你身份的意思,你最好也莫要辱没了自己身份!”
陈聿哼唧哼唧地看着钟灵兮不说话。
钟灵兮继续说道:“我这待遇整个咸阳你找不到了,你最好想想清楚,而且我是妆苑长介绍来的,妆铺里的东西不会差的,你以为妆苑长会砸了自己的招牌?”钟灵兮冷冷看着陈聿说道:“陈管家,你这岁数也不是白活的,这点道理想不穿?何必以貌取人,你又知道我是谁?”
陈聿有些愣了,似乎都忘了发脾气,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然发起火来会那么唬人,自己都被说得半句话反驳不出来,钟灵兮说的句句在理,这女娃的思维转动之快,每一句都点中了陈聿的穴口,让人佩服。
钟灵兮拿着一颗果盘里的葡萄塞进了嘴里,细细嚼了会,没有说话,仿佛没事一样,慢悠悠地就差翘着二郎腿哼歌了。
陈聿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握紧了拳头,自己被说得那般紧张,这女孩倒像个没事一样。
他急忙松开手掌,然后开始重新审视钟灵兮,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子倒是有几分胆识,就是不知道思路是不是清楚。
于是他决定考一考她,便道:“敢问钟姑娘,对于如今天下的做妆趋势,你有什么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只欠东风
小风上头,这斗室之中也不知道何时涌进了一股热气,吹得两个沙罗袖鼓鼓的。
钟灵兮和陈聿竟不知何时开始在效仿古时候的人,两个人正盘腿坐于棋盘的对侧,面面相觑,颇有一种酒逢知己促膝长谈的味道。
钟灵兮提起桌上一壶茶,浅斟了几滴然后推到陈聿面前,陈聿双手抱拳,给予一个谢意。
钟灵兮扶着棋盘叹了一口气,“妆品是妆品,它只能用来做妆,无法拿来保护皮肤。”
陈聿纠结地思虑半日不知因果,便问道:“此话怎讲?”
钟灵兮仿佛满腹讲稿,慢慢说道:“现在集市上的妆品,大多使用的原料即使再如何精选,也是对皮肤无益的,这点你应该是知道的,陈管家。”
陈聿微微皱眉,觉得钟灵兮说得东西未到重点,“这些都是老生常谈,集市上的妆品本来就是为了妆点自己,哪有什么对皮肤有益的东西。”
钟灵兮桃粉色的双唇微微裂出一个笑容,里面是一行皎洁的贝齿,她道:“所以,我做的不仅是妆品,更是滋养皮肤的养肤品。”
陈聿微微蹙眉,随手捡起了棋盘上的一颗黑子拿在手里摩挲着,“何意?”
钟灵兮卯足了一口气,“我做的妆品,不止能够起到做妆修饰的效果,还能够让皮肤更加湿润,细腻,还可以让皮肤自然而然地越来越白,不需要通过那些铅华粉来涂抹就可以十分白皙。现在天下人都忽略了美肤这件事,所有的妆品基本上都把重心放在了如何做出更加绚丽的妆品上,如果我们的妆品和妆铺打出养肤的旗号,那么自然可以说是完胜全国的其他妆铺。”
陈聿凝眉想了想,确实这个想法很好,是闻所未闻的,而且听起来也确实很优秀,可以看出这个小女孩脑袋里确实有点墨水。
陈聿说道:“说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这个想法确实很好,可是要做出这样所谓能够养肤的妆品……”
“我可以做到。”钟灵兮插嘴道。
陈聿显然有些不相信,她道:“真的?
钟灵兮看着陈聿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我骗人对我有什么好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来我这里做两个月不就知道了?如果你觉得我不行,大不了两个月后你拍拍屁股走人,我还能拦得住你不成?”
陈聿看着这小姑娘,总觉得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看起来倒像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在和他说话,他今天才算是领略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少年老成。
并且钟灵兮说的话道理很清楚,同时也允诺了他可以有两个月的时间来考察她的店铺,还是三七分成,如果钟灵兮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怎么看都是一笔赚到不能再赚的交易。
他沉思片刻,在想着该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利益,最后他道:“口说无凭,你刚才说的这些都能写下来盖章吗?”
钟灵兮洒脱一笑,“这有何难?我直接给你盖妆苑长的章,你可是够安心了?”
陈聿抹了抹自己滑溜的山羊胡须,露出了老谋深算的一笑,“那就成交,前两个月是我的考察期,我看看你妆铺里进来的妆品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不止有妆点之效,还能够养肤。”
钟灵兮放宽了心从椅子上跳下来,满意地说道:“合作愉快,那我先回去了,改日我把合同拟好了给你拿来,你签字就成!”
那陈聿愣了愣,细细品味了钟灵兮的话,然后道:“合同?是什么?”
钟灵兮苦思冥想了一阵,食指在嘴边勾了勾,“恩……你就当做是契约吧……”
随后钟灵兮就离开了陈家府邸,顺手在街上卖了一串糖葫芦,还给谢瑜捎了一串。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她出现在了朱氏的房内,此时朱氏正在被年妈妈喂药,谢瑜在一边给朱氏念书听,似乎是一处折子戏。
正念到关公提大刀之时,谢瑜兴奋地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就差不能在这地上打滚求嫁关公了。
钟灵兮纳闷了,谢瑜以前不是喜欢杨涟那种俊秀小少爷类型的么,怎么现在对肌肉猛男感兴趣了?
果然小姑娘长大了……长大了的姑娘都喜欢荷尔蒙分泌强烈的男性……
这时候,后脚就看见断续走了进来,听闻这几日断续姨娘和霍绿袖走得很近,两人经常一起出去逛咸阳的妆铺,断续还一个劲和霍绿袖请教妆品的问题,倒是把一直跟在霍绿袖身后的白玫给忽略了。
断续一进来就对着朱氏问长问短嘘寒问暖的,还执意抢过年妈妈手里的碗给朱氏喂药,这份孝心看起来真是感天动地,那关切的架势简直比自己亲娘还亲。
要是此刻温卿侯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表现的更加感人?
不过那断续在一顿嘘寒问暖之后,竟然话题又回到了开始不停地夸霍绿袖身上,看得出断续对霍绿袖简直是真爱。
她将一枚高档的羊脂玉佩挂到老夫人颈项上,说是给老夫人特意去向青山大师求来的,这就是所谓的先礼后兵?
然后她开口说道:“是这样的,老夫人,其实在我没来之前,我就对咸阳妆苑的霍妆使倾慕有加,如今来了这几日,更是恨不相逢早先时,我们一见如故详谈甚欢,我想能不能请老夫人放个人,让我把霍妆使给带回去,带到京城做我们候府的妆客?我还可以让侯爷推荐霍妆使去考妆君,这样考上了之后就是京城的妆官了!”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去京城考妆君本来并非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是需要推荐的,难得这位姨娘愿意给霍绿袖这个推荐机会,作为妆使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钟灵兮知道朱氏其实不愿意放人了,她老了,越发不愿意离开身边人了,如今她身边就这两个徒弟,如果霍绿袖走了,那她就更加孤寂了。
可是朱氏也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自私,既然有更好的机会给予霍绿袖,她就应该支持,所以她酝酿了片刻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点点头,仿佛在说,这是好事,应该为霍绿袖高兴。
对于霍绿袖,即使她不愿意,可能也不会再这个关头得罪断续姨娘,而且钟灵兮知道霍绿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去京城对她来说也是梦寐已久的事了。
所以,大家都应该为这件事高兴才是。
随后,气氛还算融洽地聊了聊,众人也就散了。
钟灵兮自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就开始计划着店铺的事了,明天待陈聿签好契约之后其实店铺就可以开始经营了。
只是目前她还没有那么多的妆品货源,所以这几日她必须拉着谢瑜日夜不间断地加急开始做妆品了,不然卖什么?
而且就陈聿那种人精掌柜,看过的妆品怕是比钟灵兮吃过的饭还多,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差,钟灵兮如果不做点上等的东西出来怕是要被嫌弃死的吧。
所以钟灵兮想了半天就决定把之前做过的那些妆品都再做一遍,她列了一张长长的表单,把之前所有做过的妆品都列出来,她决定尽量把品种做得多,但是量不需要多,比如纯露,可以做野蔷薇纯露,紫茉莉纯露,甘菊纯露,金盏花纯露,珍珠纯露等等,但是每一种只做两个,其他的还有雪肌膏以及各种颜色的胭脂水和胭脂膏,各种颜色的唇脂,还有妆粉和玉簪花棒。同时还有海藻面膜,抗敏感苹果面膜以及七子美白面膜。
钟灵兮觉得这次一定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她和谢瑜两个人怕是要十几天不能好好睡觉了,但是为了赚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赚了钱,她才可以弄死那个死渣死渣的凤凰男。
目前她认为只要能够把这些东西做出来上架了,钟灵兮是不怕没人买,等到打开了销路就可以抬高价格了,她的目标是做精品高价路线。
随后,她把谢瑜给叫了过来,把自己的想法和那张表单都告诉了谢瑜,谢瑜则是斗志满满地卷着袖子拍胸脯说道:“好嘞,我们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灵儿!”
钟灵兮白了她一眼,把任务都交代好了之后,就着手去忙了。
她只有一个目标,这些东西以后都要销往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情
这几日雨一直没有停过,似天河被打翻,滚滚无根水直下咸阳,令人备感压抑。所幸万寿殿中四处栽种的万寿果饱食甘霖,开出一些红灯笼一样的花盏来。
钟灵兮和谢瑜都忙得快吐血了,整日不是在庖间里,就是在房间里,甚至都暗无天日的大半夜也秉烛制妆。
不过几天下来,成果还是很客观的,并且钟灵兮按照自己的想法加入了一些新的材料,如今在万寿殿,要弄些材料还是很简单的。
当钟灵兮听到朱氏能够开口的时候,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阳光穿过额前细碎的刘海,好似透了骨,穿了肠。
钟灵兮闻讯立刻朝着朱氏的房间奔去,此刻正下着滂沱大雨,她提着裙子跌跌撞撞一路踉跄地跑到朱氏的房门口,倚着房门看到朱氏坐在床头正看着一幅画卷。
她走过去,仿佛身后捱过了无边风雪,风尘仆仆,她走过去轻轻卧在朱氏的床边,轻声说道:“苑长,您能开口了?“
檐雨穿墙,朱氏则是包含着慈祥笑意,那笑意似乎被几日的磅礴大雨给打湿了那般,对着钟灵兮轻叹一声道:“是啊。”
随着朱氏这一声略带沧桑的声音漏出,钟灵兮仿佛一颗心摇摇欲坠,终于可以从四海八荒上悬着落下了,朱氏一开口,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贺云仙想要夺取政权的计谋暂时也将告一段落。
钟灵兮有一丝丝暖心地摸着床边沿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谁知道,下一瞬间,朱氏却抓住了钟灵兮的手,那是一双贫瘠的手,皮囊下几乎没有所剩的血肉,只有瘦骨嶙峋的骨脊,但是却是那般用力,仿佛一个枷锁,一下子就禁锢住了钟灵兮。
钟灵兮先是一惊,随后她看着朱氏,眼神却是越发宁静,她带着莞尔的笑容说道:“怎么了,苑长。”
朱夫人却是语气和善,还有几分信赖,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坚定,语气也是一字一字,铿锵有力说道:“这次,多亏了你。”
钟灵兮连忙低下头,她低声道:“是我应该做的。”
朱氏眼中却满满的都是欣慰,她欣慰她没有信错人,就像她一直认为她没有收错钟寐那个徒弟一样。
仿佛是想起一事来,朱氏侧目偏头看向钟灵兮,“你真的很像我的那个大徒弟,你们一样的聪慧,一样的灵巧,一样的冷静却又讨人喜欢,在制妆上还拥有一样的天赋。”
钟灵兮拿了一个杯子倒上半杯茶,放到朱氏嘴边,朱氏低头啜了两口,满是忧虑叹息道:“可是我真的怕,你们走上一样的不归路。”
钟灵兮摊开朱氏手上的那本折子戏戏本,微微侧目说道:“苑长你多次提及你的大徒弟,可见你们师徒情深。”
“可是。”朱氏欲言又止,“可是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嫁了不该嫁的男人,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钟灵兮低头随手捏着手里那本泛黄的折子戏,陷入一阵静默,片刻才道:“我不会的,苑长你放心吧。”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带钟寐去了京城。”
“那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早晨,我承认,那温卿侯谢凌霜确实有着天人之姿,那一日是他高中状元的日子,胸口绑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花,骑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骏马,风姿卓绝,两袖清风。”
“钟寐只看了一眼,她就对我说,她找到她想嫁的人了。”
再然后,朱氏不愿意再去回忆,她不再说下去,而是收了声。
但是奇怪的是,钟灵兮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脸庞,像是一尊入了定的佛,死寂死寂。
朱氏循着视线看去,却看到钟灵兮覆在膝盖上的手背上落下了几滴氤氲的水珠。
钟灵兮,在哭?
朱氏只觉得心头一沉,她用手捧起了钟灵兮的脸,钟灵兮果然在哭,用一种十分隐忍的方式,死死咬着嘴唇,朱氏眉眼处微微皱起,她本能的产生一丝疑惑和警惕,她问道:“怎么哭了?”
钟灵兮确实是忍不住哭了,但是她并不想在此事上和朱氏纠缠太多,她只是想起了惨死的姐姐,她想着姐姐死时候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那是一种多么无助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