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了话头。
“好了陵嫣,别没大没小的月姑娘,你别总惯着她,这丫头现在越来越不懂礼数了,越惯越不像样子”看止郡王对陵嫣严肃的态度,我忍不住暗暗觉得好笑。
“出发吧”,容成聿突然出言,语气平淡,我忍不住将视线转到他那边,正看到他用一如既往的淡然神色,也正望着我,眼中,是我最熟悉的深藏的温暖。不可抑止的,我轻轻牵动嘴角,对他展露最会心的笑容。
周掌柜和周夫人以为我们是要出去寻找慕家家主的下落,嘱咐我们万事小心之后,便开了后院的门,目送着我们离开。待周掌柜将门又关好了,我们几人走远了些,在巷子里停下脚步。“此行我们先去府衙,看看没有知府的府衙,是如何如期向朝廷上报文书的。”容成聿的声音不大,闻言,我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府衙?知府都没踪迹了,此时的府衙情状不明,说不定根本就是龙潭虎穴,我们竟然这么快就要去赴险?
陵嫣不知轻重,还以为府衙是什么好地方,一脸的兴奋,止郡王面色如常,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神情中的一丝严肃。红夙不自觉地微蹙着眉,我暗暗猜想,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众人中,除了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容成聿,神色最一如往常的,还是要数邝宇了。
看着始终不卑不亢的邝宇,我忍不住猜测,眼前的这位大内侍卫,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人物。
“府衙离这里不远,我们步行过去便可,一路上小心些,不要走散。”说完,容成聿微微对众人点头示意了一下,我们便一同走出了巷子。
刚拐过巷口,我们便被堵住了去路——巷口路的两边东倒西歪的坐了两排的乞丐,他们原本都是无精打采的相互依靠在一起,一见到我们一行人,立刻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涌到了我们面前,将路堵得死死的。有些个也不知因为太饿站不起来,还是因为伤了腿脚,只能爬过来,胳膊却伸得老高,一双双脏兮兮的,布满了伤痕的手伸在我们眼前,那场景,是何等的凄凉可怖。
这些乞丐也不知是多久没有见到城里来生人了,一个个的全都铆足了劲儿往前挤,布满伤痕的手乱抓着,身上的异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致密的网一般,让人无法喘息。
“少爷小姐……行行好,给小的口饭吃吧……”,“姑奶奶,老祖宗,赏晓得点儿吃的吧……”各种乞求讨好的声音一并袭来,这么多的人一同行乞,我只觉得耳边像是炸开锅了一般的吵闹。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乞丐,知道只要堵住了路,我们便无法离开,于是,我们一行人只能与这群乞丐相持在这里。
我本想将身上所有的散钱都给他们,可大致数了数,这里的乞丐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几个人身上的散钱加起来,也不够分给所有乞丐,若是给的不够多,这些乞丐一定不会放我们过去的。况且,现在岐川几乎没有什么商贩,即便我们给了乞丐钱,他们也换不来吃的。所以,结果还是他们不会放我们过去。
互相看了看,我们身上可都没有带吃的东西,这却要怎么办才好?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时,陵嫣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我将耳朵凑过去,陵嫣小声在我耳边说:“月姐姐,我带了一小袋肉干……从墨都出来的时候就带在身上,打算路上解馋用的,一直没舍得吃……喏,给你……”说着,陵嫣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布袋,小心翼翼的塞进我手里。
我先是一怔,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赶忙用袖子遮住袋子。抬头一看,其他几人都已注意到了我和陵嫣的动作。我微微一点头,其他人立刻会意,我偏过头,轻声对陵嫣嘱咐道:“等会儿我把肉干都撒出去,你趁机会赶快跑,小心脚下,不要被绊倒。”
陵嫣认真的点了点头,手轻轻抓住了裙摆。见所有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便扬声对一众乞丐道:“我这里有一袋肉干,你们拿去吃吧”说着,我便用力将袋中的肉干全部散了出去,扔到了身后的空地上。
这些乞丐们愣了片刻,然后猛然拔腿向我身后跑去,一个个你推我搡,争先恐后。趁乱,我们赶忙冲出巷子,一口气跑了老远,确定这些乞丐不会追上来了,才放慢步子。
慢慢向前走着,虽然已经逃离了那里,对于方才的混乱,我仍是心有余悸。那些乞丐们疯抢几块肉干的场面,一遍一遍的在我眼前回放,为了那屈指可数的几块肉干,他们不惜打得头破血流,不惜匍匐在地上任人踩踏……那是多么残忍的场面。
同生为人,为何墨都中那么多达官显贵镇日混吃海喝,挥金如土,附庸风雅,自以为是人上之人,而这里的百姓,却只能趴在地上,为了一丁点的吃食而疯抢,没有一丝作为人的尊严可言。
这是何其的残忍,何其的不公平
见我眉头紧蹙,身体僵硬,一旁的红夙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道:“妹妹,你自小在墨都长大,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坏了吧民间疾苦何其多,你方才见到的,并不算是最可怖的。寻常百姓,想要过好日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贫穷,疾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我们……都无能为力。”
红夙说的话明明没有错,我听了,却愈发觉得伤感起来。活着,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对于平常百姓来说,能好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陵嫣被方才的场景吓到了,一直紧紧的咬着嘴唇,不发一言。静静的走了许久,我们来到了一处府院外,这里,正是府衙。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一九八章府衙
第一九八章府衙
放眼望去,整个府衙给人以萧瑟冷寂之感,两侧由青砖砌成的八字墙因寒冷的天气而微微泛起了一层白霜。墙前的两座石狮子中,一个横躺在地,上面覆满了枯叶,另一个面对着墙,位置十分诡异。府衙门外悬挂着的四个大红灯笼上依稀写着几个字,因长久无人照料,灯笼上的字已几不可辨,红色的灯笼也因入冬以后的大风而残破不堪。
门头的牌匾上写四个烫金大字——“岐川府衙”,字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已不再闪亮,府字中间的那一点也不知去了哪里,让原本肃穆的牌匾带了一丝讽刺的可笑意味。而府衙的门,紧紧闭着。
不知为何,看着府衙紧闭的大门,我竟觉得,这府衙像是饱含了辛酸一般,如同一个委屈的孩子,紧闭着嘴,强忍住不哭出来。
止郡王突然上前,推了推大门,见门纹丝不动,便回过身来,看着容成聿道:“是锁着的,我们怎么进去?”容成聿气定神闲的负手站在那里,目光如同能穿透那扇门,直达府内一般,良久,他道:“不必惊动里面的人,从墙头跳过去。”
跳、跳过去?开什么玩笑这么高的墙,让我跳过去?你怎么不直接说让我飞过去啊我心中腹诽不已,止郡王却已是阔步走了回来,道:“邝宇和红夙姑娘都会轻功,我带陵嫣过去,月姑娘……就……”止郡王还未说完,容成聿已经走了过来,点着头说“好”。
止郡王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只对陵嫣招了招手:“嫣儿,我们先进去”陵嫣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脱离出来,脚步虚浮地走到了止郡王面前,止郡王冲容成聿点了点头,便一把抱起陵嫣,脚尖一点,越过了墙头。
“邝宇,红夙,你们先过去。”容成聿仍是负手站着,语气不疾不徐。邝宇想也没想,一如往常地抱拳对我们行了一礼,便唰得下跳了过去,动作快得我竟没能看真切。正惊叹于邝宇的轻功,红夙笑着对我们道:“你们慢点,莫急,我先过去了。”说完,也不待我回话,广袖一舞,我只觉得眼前一到红光飞过,她便如同最妖娆的花儿一般,绽放,消失在墙头。
怔怔看着墙头,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容成聿就站在距我不到三步的地方,风轻云淡地负着手,也和我一样,看着墙头。默了一会儿,我道:“那个……”,“今早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你的话,红夙已经告诉我了。我都明白。”
我眨了眨眼,一时回不过神来,容成聿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在我耳边说了声:“走了”,便一下抱起了我,随后,如同上次一般,我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紧接着,便着了地。
扶我站好后,容成聿收回手去,一脸平静地环视众人,道:“我们进去,脚步轻些。”点了点头,我跟在众人之后,轻手轻脚地往里走。
此处正是府衙的前庭,庭中草木枯黄,落叶遍地,四下一片衰败寂寥之景。过了青石照壁,能看见同样紧闭的仪门和公廨,再往北走,悬着“公廉”二字的大堂便近在眼前了。
堂前竖着一面戒石坊,正面额书“公生明”,两侧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看着斑驳的戒石坊上刻着的字,我不禁觉得好笑,上天难欺?瞧瞧外面的岐川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为官者的良心,在哪里
拾级而上,檐下的斗拱覆满蛛网,那里有一点疏朗奇巧的样子跨过门槛,进了大堂,果然,堂内空无一人。
堂正中的公案上,覆了厚厚的一层尘土,案上的卷宗放得东倒西歪,上面依稀有蛛网浮动。惊堂木掉在地上,色泽尽褪,一支毛笔躺在它的不远处,笔头早已烂了。
空气中浮动着浓重的尘土气,进了门后,陵嫣便一直用袖子捂着鼻口,我虽然也难受的紧,但到底不愿失仪,只得干受罪。大堂两侧写着“肃静”,“回避”的那些仪仗全部东倒西歪的靠在柱子上,公案上,仪仗上的漆剥落得露出了木头的本色。
“向内走吧,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止郡王握着拳挡在鼻口,看样子也是被呛得厉害了。容成聿点了点头,绕过公案,从左侧的一个小门向内走了,我们也跟着,依次过了那通小门。
走出门后,是一处写着“寅恭门”的拱门,过了那道拱门,我们便到了二堂。二堂悬着一块牌匾,上书“思补堂”,这里似乎是一处办公的地方,堂内是一排一排厚重的卷宗,书架间,并排摆着两列桌椅,桌上配有纸镇和笔架,同样,也是落满了灰尘。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出言,我们一同穿过二堂后的窄门。
出了二堂的窄门,是一条并不算宽的巷道,巷道由青石板铺成,巷道的两边,是两排对称的廊房。我们依次检查了一番,廊房内皆是空无一人。
沿着巷道走了一会儿,入目的是一道略大些的门,这里大概就是府衙的三堂了。跨过三堂的门槛,我大致在堂内张望了一下,这里应当是一处会客的地方,堂内的桌椅皆是上乘工艺,墙上有一块一块挂过字画的痕迹,从它如今衰败的样子,我依稀可以想象出它从前的气派。
停在三堂内,容成聿随手捻起一旁桌上的灰尘,拈了拈,道:“这里的灰尘比前面两堂少很多,应当是最近还有人来过。按照大炎府衙的建造规则,再往后就是暖阁了,过了暖阁,便是府庭内宅。大家小心些,如果府衙内真的有人,那便只能是躲藏在内宅里了。”
“事不宜迟,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止郡王说道。容成聿点头表示赞同,于是我们便一同朝着暖阁走去。
终于要到了……不知藏在这里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暗暗提起了心,我放轻步子,小心谨慎的跟在众人之后。
穿过暖阁,我们见到了一处完全不同的景致,这里虽然也是一派冬日景象,但并不像前庭那般枯叶遍地,这里的亭台都还是原本的样子,没有倾覆也没有破落,尽管仍是一副少人打理的模样,但到底比前面要好上许多。
站在此处可以看到,后堂的西南面有个花厅,可以看到,厅子北边有个不大的房间,上面挂着个小牌匾,上书“虚白轩”, 而后堂的东面也有一处院落,比起那个虚白轩,显得更大些。
我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同先朝那虚白轩走去,四下一片寂静,我们全都放轻了脚步,突然,只听“咔嚓”一声,我们一齐回头,正看见陵嫣脚下有一根被踩断了的枯枝。
自知做错了事,陵嫣小脸一阵泛红,我们也不忍心说她,便又回过头,继续朝虚白轩走去。进了小院,容成聿示意我们停下步子,自己朝前走去。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们涉险,看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担心紧张起来。
容成聿终于走到了门外,将手搭在门上用力一推,“吱呀”一声后,随着从门顶掉下的灰尘,门大敞开了。容成聿率先走进门内,我们静静等在门外,过了一会儿,容成聿从房内出来,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不在这里?那……难道是……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东面的那处大院落。定了定神,众人重新振作起来,又向东边的院落走去。随着对那院落一点一点的接近,我的心跳逐渐加快,整颗心像是要提到嗓子眼了一般。方才的那些地方都没有,那……就只能在这里了。
我们轻手轻脚地进了这座院子,才发现这里比从外面看到的还要大上许多。院内由卵石铺成的小径通向各个方向,尽头处竟又是些更小的院落。
我们沿着卵石路往里走,最先看到的是一处名为“桃李馆”的小院,和它正对的,是一处名为“师竹轩”的小院,站在路中间,我们又面临了选左还是选右的抉择,正想问容成聿的意思,我们身后突然传来盆子坠地的声音。
这下不用回头我们也知道,我们寻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你们、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府衙”这是中年妇人的声音,我们一齐回过身来,正看到一个纤瘦的妇人站在那里,目光里明明全是惧意,却用一副带着怒意的表情对着我们,她的脚下,是洒了一地的水,和一个翻倒在地的盆子。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从她方才的语气来判断,她似乎本来就是住在府衙里的,甚至,有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