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心中的欢喜,礼数周全的向仲长逸道谢。
第二日,我早早便在林中等候,仲长逸十分守时,很快便到了。客套了一番后,仲长逸说:“我先示范一次给你看。”说完,随手一捻,一片竹叶便落入他手中,紧接着一瞬间,竹叶离手,一只飞鸟应声而落,惊得我目瞪口呆。
好生猛的招式!
“此招虽为‘柳叶飞花’,但初练时,还是用些坚硬锋利的物事练习较有效果,你便用这盒针罢。”说着,仲长逸从袖中取出一盒针递给我。
想象着仲长逸穿针引线缝缝补补的样子,我突然很想知道。若我问他这盒针从何而来时,仲长逸会是怎样的表情。但想到以后还要仰仗他老人家教我活命的招式,我便早早放弃,不敢戏弄于他了。
“你试试”,我正胡思乱想着,仲长逸让我自己试试。我打开针盒,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捏出一根针,刚想学着仲长逸洒脱的样子将它丢出去,仲长逸却很不给面子地喊了句“不对”。
我悻悻地收回手看向他,他倒是丝毫没有打击到别人积极性的自觉,认真严肃地说:“拿针的姿势不对,你这样拿针根本使不上力,更别说准确地把针丢出去。”
仲长逸一边说着,一边轻巧的取了根针,让我看他拿针的姿势。我照着他的样子纠正了自己的动作,刚想再丢一次,他又打断道:“不对”。
我收回姿势,等着他发话。“柳叶飞花靠的是腕力和指力,你把胳膊扬得太高了,针只会丢在地上。”仲长逸说完,又给我示范了一次。
在我确定了自己拿针的姿势和用力的位置都如他所说,准备发力试一次时,他老人家果不其然又说了句“不对”。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出招的时候下盘要稳,不要晃,腰背要挺直,眼睛不要一直盯着针,要看向目标。”我深深呼了口气,压抑住满腹的怨气,乖巧地又照着他说的纠正了自己的动作。
整个下午,整个下午!我就是在仲长逸的无数声“不对”中苦苦熬过的,而在此期间,他没有给我一次把针丢出去的机会,每次针离手之前,我一定会听到他说“不对”。
看了看西斜的太阳,仲长逸理了理袖子对我说:“今日便练到这儿,你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要领,明日继续。”说完,他便潇洒地走人了。
确定他人已经走远,我拿出针拼命在竹子上扎,以此来补偿自己整个下午都没有机会把针丢出去的憋屈。
扎了个够本后,我把针收好,拍了拍手,神清气爽地回了安园。用过晚饭,我对小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让她明白了我这招功夫的水平决定了我们以后伙食的水平。是以小遥十分淡定地表示她会无视我今后在家里的惊险训练,然后施施然躲到后院,拾掇她那块刚开出来没多久的菜地去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仲长逸表现出了他超出常人的耐心和毅力,日复一日地纠正我的站姿,手法,发力部位,并十分持之以恒地不让我丢出一根针,我心中的憋屈就像尹老头的肚子一样日渐膨胀。
白日里仲长逸不让我把针丢出去,夜里我回了安园便开始自我补偿。小遥第一次被半夜院中的奇怪响声吵醒时还吓得够呛,到后来,她习惯了我大半夜在院子里戳木头的行为,于是不管我折腾到多晚,她都睡得十分香甜。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二十四章 琼鸾派的混世魔王
自从那日拒绝了容成聿的单独探望,近日我都在尽可能地躲着容成聿。上早课时挑着离他远远的位置坐,走在路上也会左右张望看看他在不在附近。容成聿倒是一片泰然,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同,这让我对自己的战战兢兢觉得有些好笑。
今日,我照例在竹林等候仲长逸的指点,没想到,来人却是容成聿。躲了他这么多日,如今猛的这么单独相处,着实让我惊慌了一下。
我在这边眼神躲闪,默不作声,容成聿却十分云淡风轻地说:“尹姑娘,仲长逸让我告诉姑娘,今日他有些派中的事务耽搁了,不能如约来此等候姑娘,望姑娘谅解。”
我故作镇定,福身道:“师兄他派中事务繁忙,尹月自然十分理解,还要谢过聿王爷向尹月传达此事。”我说完,心里便开始打鼓,要是容成聿追问我为什么不见他,我该怎么办。
谁料,容成聿只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回了个礼走人了。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想不出容成聿在想什么。
第二天,清明台上人已到齐,玉骞真人却没有前来授课,过了一会儿,我远远看到仲长逸向清明台走来,身后还跟了个比我身量稍高些的人。
仲长逸走到我们面前,环视众人之后道:“昨日,桑庾面壁半年的惩罚到期,从今日起,她便恢复修习,同诸位一同上早课。”说完,仲长逸便留下桑庾,潇洒走人了。
从那被唤作桑庾的人登上清明台时,人群便有些躁动,在阵阵讨论声中,我听到有人说:“这混世魔王怎的又被放出来了,完了完了,好日子到头了……”
我心中好奇,抬起头仔细端详这位“混世魔王”。
桑庾的年纪大概十五六岁,皮肤很白,眼睛圆溜溜的像两颗漂亮的葡萄,眉间的朱砂痣十分殷红,此时她正嘟着小嘴,端的个灵动的小姑娘。
我正在心里赞她像个漂亮的瓷娃娃,突然听到凌霄上前向桑庾行了一礼,道:“凌霄拜见师兄。”
师兄?!他是男的!辈分还这么高!我被凌霄的一句话惊得目瞪口呆,眼睛更是黏在了这位漂亮的瓷娃娃脸上。
“师妹请起,快让为兄看看,这半年你是不是又长漂亮了些。”桑庾说着,便要再靠近凌霄一步。凌霄连忙退了两步道:“师兄,凌霄还有事,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管桑庾回没回话,嗖的一声便飞走了。
“凌霄师妹还是这么容易害羞”,桑庾一副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突然,他的眼光瞟到了我,叹了句“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我怎的没见过”,然后飞快向我奔来。
我还没回过神,桑庾已站在离我不到半步的地方,凑近了盯着我的脸看,念叨着:“美人儿,确实是美人儿。”我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容成祀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怒道:“登徒子!休得欺侮月儿!”
桑庾完全忽视了容成祀,目光仍停在我脸上。“我跟你说话呢,娘娘腔,你……”容成祀刚要往下说,桑庾突然转过脸看向他,眼中的杀气慑得容成祀说不出话来。
见容成祀乖乖闭嘴,桑庾转过脸冲我笑了一下,小声说:“这里真吵,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跟美人好好亲近亲近。”说完,不待我反应,拉起我便向前飞奔。许是因为他使了轻功,转眼间我们便远离了清明台,到了一处亭子。
松开我后,桑庾先一步走进亭子,向我招了招手。我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进去。桑庾拉着袖子将亭中的一个石凳仔细地擦了擦,拉着我坐了上去,然后自己坐在了另一个石凳上,趴在石桌上,撑着下巴冲我笑。
“美人儿,你从哪里来的?”我稍考虑了一下,将我们到琼鸾峰上酬神的事挑了些不重要的部分说给他听。听我说完,桑庾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方才冲我大呼小叫的倒是个正经的王爷了!”我点头表示肯定。
桑庾张了张嘴,正要再说话,我身后突然传来仲长逸的声音:“桑庾!刚解了禁怎的又不老实了!”
我站起身向仲长逸行礼,仲长逸回我一礼道:“师妹,桑庾随性惯了,心却不坏,惊到了师妹,师兄代他向你陪个不是。”我摇了摇头说:“桑庾性子活泼,尹月倒是十分羡慕。”
仲长逸又客套了几句,便要拖着桑庾离开,桑庾一边拼命回头一边冲我喊:“美人,我们来日方长!”我暗暗扶额。
回到安园,我还没开口,小遥便迎上来道:“小姐你没事儿吧,今儿的事我听人说了,可吓死我了,快让我瞧瞧你伤着哪儿没!”小遥边说边拉着我左右看,在确定了我安然无恙后,小遥把我拉进书房,凑到我耳边讲述她今天无意中听到的墙角。
小遥今日想去主峰转转,看看有没有好的菜种,结果在树后听到了两个琼鸾弟子的讨论。原来桑庾是仲长逸唯一的嫡亲师弟,他们都师承前任掌门,所以在这一代弟子中辈分最高。
琼鸾派规定弟子不得随意下山,先掌门死后,桑庾不知为何偷偷溜下了山,后来被仲长逸抓了回来,按照门规罚了半年的面壁思过,昨个期满刚刚被放出来。
要说这桑庾真真是琼鸾派的混世魔王,先掌门在世的时候他便十分不安份,三天两头惹些事让先掌门和仲长逸收拾。提起这位嫡传二弟子,先掌门总是十分头疼。其实桑庾比仲长逸更早拜在先掌门门下,但碍于他实在是太过恣意妄为上不了台面,先掌门便对外称仲长逸十大弟子,桑庾是二弟子,年深日久,旁人也忘了此事。
先掌门一生只有仲长逸和桑庾这两个嫡传弟子,小遥没有听到其中的原因,据我猜测,这大概又是上一辈的官司了。虽然先掌门收了桑庾这么个泼猴儿一样的弟子,但一个仲长逸,想来为他挣足了所有面子。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二十五章 旧事(二更)
午休了半个时辰,我用凉水洗了洗脸,神清气爽地去了竹林。今天仲长逸来了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指导我修习,而是负手站着,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根据我这么多年来看尹老头眼色行事的经验,我深刻觉得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悄悄等着人家酝酿好情绪,安静听人家发言。
我果然没猜错,仲长逸站了一会儿便开口道:“昨日……桑庾面壁期满,我去思过岩接他,所以没有过来。”我点了点头,“桑庾……师兄解禁是件大事,师兄亲自前去是理所应当的。”
仲长逸看了我一眼,转过身望着远处,又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慢慢说道:“桑庾他……是师父的亲子。师父是师祖最小的弟子,也是师祖最疼爱的弟子。师父他不喜门派俗事,只是一心寻求剑术的最高境界,所以他并没有收弟子,也不打算接下掌门之位。
后来,师祖派师父同其他几位师叔一道下山,襄助其他门派解决武林纷争,那次下山,师父他……喜欢上了别派的一名女子,并娶了她。师父成亲没有几日,武林纷争又起,师父师娘和几位师叔赶去解围,却都中了埋伏。几位师叔拼死护着师父和师娘逃了出来,他们自己却最终没能生还。那一战过后,琼鸾派实力大损,同辈嫡系弟子中,只剩下了我的师父。
回到琼鸾峰后没过多久,师娘便生下了桑庾,师父因初为人父之喜,总算稍稍放下失去师兄们的伤痛。谁料,在桑庾满月那日,有人寄来密报,称师娘一直以来都是别派安插在师父身边的奸细,当日,就是因为师娘走漏了师叔们的计划,才致使师叔们落入圈套,继而死在敌人手中。
师父本不相信此事,没想到师娘却承认了,她认真看了襁褓中的桑庾一眼后,只对师父说了一句‘我嫁给你,从来都是真心真意的,尽管我从没有一日过得轻松,我却绝不后悔此生陪你走了这一遭’,说完,便拔了师父的剑自刎当场。此事,成了琼鸾派所有人闭口不谈的秘辛。
自此以后,师父对桑庾便不闻不问,一心筹划着为师叔们报仇。后来,大仇得报,师祖百年,师父便接下了掌门之位,我也是在那时拜入了师父门下。我本是同辈中较晚入派的,但因凌霄师妹他们都是师叔祖一脉的传人,属琼鸾派的旁支,所以他们才称我一声大师兄。
我入派后,师父一直悉心教导我,却始终冷落桑庾,因此我对桑庾一直心怀歉疚。桑庾自小便无人管教,性子有些乖张,小的时候经常戏弄师弟师妹,也经常惹得旁系师叔们气愤非常,久而久之,师弟师妹们便暗中称他是琼鸾派的混世魔王。
虽然师父已为师叔们报了仇,但对师娘爱恨交加的感情却一直折磨着师父,而桑庾的存在,一直都在提醒着师父那些过往的旧事。这些年来,师父的身体一向不好,直到半年前,有位旁系师叔因被桑庾惹怒,而无意中说出了当年之事,桑庾大惊,去同师父理论。两人在房中争吵了很久……到了晚上,师父唤我过去,让我把桑庾送去思过岩面壁半年,并让我发誓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让桑庾提前出来。
我刚把桑庾送去思过岩没几日,师父便过世了。师父还很年轻,却因一直苦于对师娘的爱恨两难,对师叔们的愧疚和对桑庾的亏欠,身体日渐垮掉,终于……
师父过世后,我按照师父的吩咐,没有提前让桑庾出来,只是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后来的桑庾,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又似乎,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仲长逸说这么多话,直到他转身看向我,我才回过神。“没想到,如此活泼的桑庾,竟经历了这样的变故……”我轻轻叹道。
“尹师妹,师兄有一事相求。”仲长逸说着便要向我行个大礼,我连忙扶住他说:“师兄有话请讲,不要同我客气。”仲长逸仍是维持着抱拳鞠躬的姿势对我说:“一直以来,我一直对桑庾十分歉疚,但却始终找不到好的法子来弥补。昨日我见桑庾似是十分喜欢师妹,愚兄希望师妹可以抽空多陪陪他。师妹放心,桑庾并非登徒子,他昨日说的只是玩笑话罢了,他的心地十分善良,待人也很真诚,只是需要有人理解他。”
看仲长逸这样拜托我,我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扶了扶他说:“只要桑庾师兄愿意,师妹定会尽量多陪陪他,师兄放心吧。”
见我痛快答应了,仲长逸难掩眼中的感激,认真地又向我行了一礼。实在是不想再跟他谢来谢去,我开口道:“师兄,开始今日的修习罢。”仲长逸点了点头说:“好,开始”。
第二日的早课一结束,桑庾便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凑到我身边学着市井流氓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