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遥仍是一抽一抽的哭,不做声,我只得抚着她的背继续安慰:“乖,不哭了,这么大的姑娘了,小心被人瞧见了笑话!”“笑就笑!”闷着声,小遥哼哼着:“笑又笑不死人!小姐你知不知道,我都担心死了!岐川那么远,小姐你又不会武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遥、小遥可怎么办那!”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我无奈的同时,又觉得很幸福,有个人这样牵挂着我,为我担心,想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待小遥终于哭够了,我按着她在石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招了招手,被冷落了半天红枣立刻跳进我怀里。抚着红枣,我问抽抽搭搭的小遥:“小遥,娘娘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越想越觉得蹊跷,你可知道写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偏着脑袋想了想,小遥答:“似乎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娘娘的病来得很突然,画竹画柳不放心,便都回去在跟前照顾着了,我怕小姐回来了见菡园里乱成一片会不开心,就留在菡园里收拾打扫。”
我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小遥却突然幽幽道:“要说不寻常……倒不是娘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而是……算了,应该没什么的,大概是我想多了。”
“而是什么?怎么回事?”我追问。小遥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觉得画梅姐变得怪怪的,脾气和以前不一样了,或许是我的错觉吧。”“哪里不一样了?你细说说。”我觉得不对劲儿,接着追问。
“怎么说呢……从前的画梅姐总是像大姐姐一样地待我们,我们做错了事,她还会教训。说话做事,一看就知道是德妃娘娘教出来的,很有气派,可现在……也不知怎么的,她变得唯唯诺诺的,也不大跟我们亲近了,总觉得她在想别的事情……”小遥越说声音越小。
看来,画梅真的有问题,搬去偏房住陪护德妃的事,不能耽搁。
“小遥,收拾一下东西,咱搬家了。”笑了笑,我道。“啊?搬家?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搬家了!菡园住得好好的……算了,小姐想搬去哪里?”站起身来,小遥一边朝我的卧房走一边问。
“唔……去娘娘寝殿的偏房。娘娘病了嘛,多个人多份力。而且,现在画竹画柳都回去了,菡园里这么冷清,你又喜欢热闹,不如搬过去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我安慰小遥。
“只要跟着小姐,在哪里住都一样,只要小姐不把我一个人丢下就行!”小遥笑着,推开卧房的门。我随着她进去,入目皆是熟悉的摆设,看来,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小遥每天都细细打扫过我的房间,还保持着每样东西放在原位,没有挪动一丝一毫。
颇感欣慰,我笑着对小遥道:“哟,瞧我家小遥多贤惠!谁要是娶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小遥撅着嘴瞥了我一眼,道:“哼,小姐就知道打趣我!你还是先把自己嫁出去吧,等你顺顺利利嫁人了,再来打趣我!”
呵,几日不见,这丫头还学会反击了!不行不行,这股气势可得给她打压下去,不然这小妮子还不得天天跟我斗嘴!我回过身,正要再战,却见小遥从柜子顶上捧下来一个檀香木雕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问:“小姐,要不要带它走?”
我定定看着桌上精致的盒子,良久,才慢慢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抚在盒上。
温弦。
我有多久没碰过这把琴了?这把琴的主人,此时……又在哪里?
手指轻轻划过琴盒上的每一处雕镂,似要将它们记进心里,犹豫许久,我才将两手搭在盖上,使力一推。随着咔的一声轻响,一把温润精致的琴出现在眼前。
它静静躺在琴盒之中,如同沉睡着的美人,又如同等待花期的花朵。阳光正巧照在琴上,一缕缕日光,更像是凝在弦上一般,温暖,明媚。忍不住将手指搭在弦上,轻轻一拨,铮的一声……百花齐放。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二二九章束发
第二二九章束发
“带走吧,让它孤伶伶留在这里,怪可怜的。”将盒子重新合好,我轻声道,像是在回答小遥的问题,又像是在同自己说话。
小遥手脚很利索,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一些细软,看着小遥将所有房门都锁好,我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我已经把这个菡园当做家来看了,这种依恋和归属感,恐怕是难以替代的。比起远在宫外的尹府落春园,这里给了我更多的温暖。
抱着红枣,我先一步往德妃的寝殿走了,小遥抱着一些细软和温弦颠颠地跟在我身后,情绪还算不错。一路上都是平整的青石地板,甫一开春,路旁的迎春花都积极地招展起来,在这料峭冷意之中,平添了几分暖意。我随意瞟了一眼,却是不想靠近瞧瞧。
这偌大的皇宫总给我这样的感觉,粉饰太平之下,难掩的是阵阵刺骨的寒冷,看似高远旷达之中,潜藏的却是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尔虞我诈。所谓美,所谓暖,都是假象。
回到寝殿时,德妃还没有醒来,画竹画柳静静守在帷帐外,面色都很沉重。见我进来,二人作势要拜,被我虚扶了一下,摇头制止了。示意画柳留在房里,我带画竹到院子里,拉着她的手,走了几步,状似无意地道:“方才吓到你了吧?”
画竹摇了摇头,正要再跪,却被我拦住:“画竹你也算跟了我一段日子了,对我的性子不能算全然不知。我一向不喜欢对别人颐指气使,这次……实在是娘娘病得太蹊跷,让我不得不动气。”
拍了拍她的肩,我接着用安抚的语气道:“别放在心上了,对你和画柳,我还是很信任的,只是日后,在照顾娘娘这件事上,你们更要小心谨慎了。”
画竹用力的点点头,像是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的忠心一般。轻笑了一声,我问:“自从娘娘病了以来,是哪位御医一直给娘娘请脉看诊的?”见我展颜,画竹终于松了口气,不再那么紧张了,用我熟悉的语气答:“回郡主,是陈枢邯陈御医。”
陈枢邯?我将这三个字在脑子里迅速的过了一遍,依稀记得尹老头曾经说过,陈枢邯是个颇为没有骨气的御医,医术平平,又镇日唯唯诺诺的,不怎么招太医院内其他御医的喜欢,朝中众臣也不怎么把他当回事,总的来说,是个不怎么有存在感,又不怎么容易招人嫉恨的人。
这就奇怪了,德妃如今居正一品德妃的位置,又深得皇帝信任,太医院怎的敢随便打发个陈枢邯来给德妃请脉看诊?突然想起王居璟来和他爹来,我便多问了一句:“为何太医院院判王御医没有亲自给娘娘看病?即便王御医忙着给皇上请脉,那他的儿子小王御医王居璟怎的也不来给娘娘瞧病?都说王氏父子二人医术超群,娘娘病了,正是用他们的时候啊。”
见我提起王氏父子,画竹眼中闪烁了一下,小心地左右望了望,才低声道:“郡主怕是不知道,就在您和聿王爷止郡王一同去了岐川的第二日,皇上突然接到有人举报,说是王院判私自勾结药商,将太医院几味珍贵的药材填了假货,中饱私囊。皇上立刻派人搜查,证据确凿,即便王院判咬死不承认自己作假之事,但事实俱在,皇上念在他多年勤勤恳恳,便仅是将他和他儿子,也就是您说的那位小王御医王居璟,一同关进了天牢里,以待后审。而陈枢邯御医,便在这个空当上,被擢升为代理太医院院判了。”
什么?王居璟和他爹都被革职关押了!这、这才几天的功夫,宫内是要变天了么?为何我隐隐觉得,太医院院判突然被举报这件事,来得太巧太蹊跷了呢?
王居璟是止郡王多年的好友,此番刚一回墨都便听见好友入狱的消息,可以想见他会是多么震惊。看来,我有必要见见止郡王,同他细问一下这件事,毕竟,德妃刚一病,院判就换人,还换了个庸才,这事儿实在不寻常。
“郡主,娘娘行了!”我正暗暗思索着,画柳突然推了门出来对我道。点点头示意她先进去,我交代画竹:“画竹啊,这些年来,娘娘留在身边的人不多,画梅很忙,画柳又有些孩子气,有些事,怕是只有交代给你我才放心。”
闻言,画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眼光闪闪:“郡主尽管交代,奴婢万死不辞。”我拍拍她的肩:“没事没事,别紧张,就是……多留心,尤其是细节,听到的看到的,哪怕跟娘娘有一星半点关系的,你都要牢牢记下来告诉我,并且,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娘娘的病……想必连你也看出来了,实在是蹊跷的很,既然明里查不出问题,我们就要在暗里使劲儿了。”
画竹用力的点着头:“奴婢明白,此事奴婢不会对任何人讲的,郡主放心。”我赞许的笑了笑:“行了,别绷着个脸,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有心事。去膳房催催画梅吧,娘娘已经醒了,让她快些上菜。”
画竹低低福了福身便匆匆朝膳房去了,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良久,我才转过身,推门进屋。
听到门吱呀响了一声,德妃扬起尚虚弱的声音问:“是月丫头回来了吗?”我忙答着“娘娘,是我!”,快步向帷帐内走去。
走到近前时,德妃已经被画柳扶着坐起了身,精神似乎比睡着前好了许多,不只是因为热还是因为药效,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让她看上去不那么脆弱了。
略感心安,我快步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便道:“娘娘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些?要不要喝点水?”含笑的看着我,德妃摇了摇头:“别忙活了月丫头,我挺好的,身上也觉得有劲儿了,果然,只要看见你,我这病就能好一半!”
见德妃笑得这么开心,我忍不住道:“若是聿王爷也回来了,娘娘的病定是一下就全好了!”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尖,德妃笑说:“你这丫头,倒是会替他说话!说来,也不知,若是他现在真回来了,究竟谁更开心!”
听出德妃话中的打趣,我忍不住红了脸,忙呐呐地扯开话题道:“娘娘起身吧,晚膳怕是要做好了,你穿暖和些,不要着了凉。”说着,便扶她起身,帮着她一层一层的加衣裳。德妃心知我窘迫,倒也不再逼我,只淡淡的笑着看我,笑里全是宠溺。
待我伺候着德妃里三层外三层的穿好,望着她左右端详了一番,我忍不住偏了偏脑袋,少有孩子气地道:“娘娘,让月儿帮你梳梳头吧!”含笑着看我,德妃轻轻点头:“好啊,让我见识见识月丫头的手艺!”
“娘娘真是折煞月儿了,就月儿这梳头的水平,那里到得了手艺的程度,娘娘不嫌我手笨梳得不好,月儿就心满意足了。”一边笑,我扶着德妃在镜子前坐下,轻轻解下她束发的发带,拿起桌上的牛角梳,看向对面的铜镜。
铜镜中,昏黄地映着两个身影,一人的面色虽有些苍白,却不减风姿,另一人则是巧笑倩兮,满眼的跃跃欲试。突然觉得有些恍惚,是在多久前,也是这间房,也是这面铜镜,德妃亲手为我挽起发髻,亲手为我梳妆,当时她指尖淡淡的芬芳,直到今日我仍记得。
可现在,却是换了一换,坐在这里的认识德妃,而站在这里的人,变成了我。
像是对待世上最脆弱的至宝,我轻轻握住德妃的一缕乌发,用牛角梳一下一下的梳理。正如德妃为人的温和一般,她的发丝也很温顺,梳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顺滑,没有阻碍的便能一梳到底。
细细瞧着手中的发丝,我忍不住暗叹,不得不说,德妃的头发生得实在是很好,根根顺滑,根根亮泽,缠绕指尖,是说也说不出的舒服。梳了许久,我竟是没有找到一根白发。这种顺滑温润的触感,让我不由的想起,也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拥有一头乌黑润泽的头发。
见我有些发怔,德妃轻笑了一声,道:“月丫头,想什么呢?”我忙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娘娘,您的头发生得真好,水润润的,又柔又顺,我有些爱不释手了!”
“嘴甜的丫头!”德妃轻声说了一句,面上却满满的全是笑意。想来是许久没有见到德妃如此开心了,站在一旁的画竹和画柳也如释重负地笑得很开心。一室的温馨和乐,让我忍不住有些飘飘然。
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幸福快乐呵。
“娘娘,想梳个什么发髻?”一边摆弄桌上的收拾,我抬头问。“不必了”,德妃摇摇头:“随便束一下就好了,又没有人来看,别折腾了。发带都在那个盒子里,你随便挑一根吧。”
闻言,我怔了怔。皇帝……是有多久没有来看过德妃了?德妃不是他最信任的最依靠的妃子么,为何,他久久不来?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二三零章逃避
第二三零章逃避
这便是帝王的爱吗?坐拥天下,后宫无数,给了最好的吃穿用度,便任如花美人在这寥寥宫闱一角无穷无尽地等待,无声无息地枯萎……思及此,我的心跳不受控制的顿了一下,接着,便是传达至四肢百骸的冰冷僵硬。
我怎么能忘了,容成聿的目光,投向的正是那睥睨天下的顶端,如果我陪着他一路走下去,败了也便罢了,若是真的……那我会不会也如德妃一样,只能静静的,无声无息地,永无止境地等待,等待他不知何时才能降下的一丝恩宠?
这太可怕了,我竟然没有想到!
或者说,这么久以来,我竟然一直放任自己不直面这个冰冷的,赤。裸裸的现实,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内心……
手上的动作一抖,德妃察觉出我的不对劲,扬声问:“怎么了月丫头?”我连忙摇头,像个被撞破了坏事的孩子一般,强装镇定。打开方才德妃所说的那个抽屉,拿出几条发带来,搭在她的发上比了比。
“娘娘,这条檀色的怎么样?”我说着,抽出那条檀色的发带递到德妃面前,“娘娘肤色白,被这檀色一称更显白嫩,且檀色本就亮而不艳,正合了娘娘的性子。”抚了抚我手心里的发带,德妃笑笑说:“就依你,檀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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