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哭尽了当年的委屈,素衣女子顺过气来,总算恢复了些平静,接着道:“后来,姐姐入宫,成了宸贵人,一举得男,诞下聿王爷,升为宸妃,说实话,雨茗是真的为姐姐高兴。后来父亲将雨茗也送进宫来,雨茗心想,就这样做一辈子的觅贵人也好,只要同姐姐相伴,定是不会觉得孤单的。”素衣女子说着,笑着,眼中却尽是凄凉。
“但雨茗没有想到,父亲……父亲送我入宫,全然是要让我保全他的官位,助他更上一层楼!得知雨茗体质不易受孕,父亲遍寻民间秘方,竟寻得了一方重药,姐姐想必听姑姑说过的,那重药能让不易受孕之人怀孕,却是个极阴损的药,不但伤服药之人,也伤腹中胎儿。雨茗本是抵死不愿服药的,但父亲为了他的权柄,竟以我娘亲的性命相要挟!姐姐知道的,不同于当家主母,我娘亲在洛府一向无甚地位,我假如宫中后,她更是备受欺负,若我不服药,父亲真的会对娘亲下毒手……”
凄冷一笑,她道:“雨茗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身为庶女,注定只能如器物一般,被利用,被舍弃。可是,”语气一转,她的延伸陡然变得坚定:“雨茗不在乎被任何人瞧不起,单单,单单怕看见姐姐不屑的眼神……自服下那重药,怀了身孕,雨茗便知道,在姐姐眼里,雨茗早已成了为求品阶不择手段的人了……只是,饶是如此,雨茗也不愿亲眼看到姐姐不屑的神情……于是……”
榻上女子早已泪如雨下,却还是接过话头:“于是你便假装对我冷淡,对我防备,避不见我?你、你这傻丫头,叫我说你什么才好!”握紧素衣女子的手,她眼中满是心疼。素衣女子笑着,眼泪也不曾停下:“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那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父亲虽气我无能,却也不再逼我了。没有了孩子,皇上本就对我无心,自此变更是疏远于我,不过我本就不奢望圣宠,只是自打孩子掉了,又无颜再接近姐姐,心中凄苦无依,觉得生无可恋,于是,便有些厌世了。宫门紧闭,深居简出,雨茗只想就这么冷冷清清过一辈子,对任何人,雨茗都无所求了。”
榻上女子的嘴唇有些发抖,大滴的眼泪自她眼中坠落在床榻之上。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素衣女子却突然抬了头,目光由凄冷变作了心疼:“可是,昨日容月郡主告诉雨茗,说姐姐病重,皇上却秘而不宣,雨茗纵然再羞于将从前种种说与姐姐听,纵然再不愿让姐姐见我这‘为品阶不择手段’之人,却还是再也忍不住,想要见见姐姐,想将所有一切坦诚给姐姐听,哪怕姐姐会气我怨我,只要能见姐姐,雨茗便知足了。”
颤抖着伸出手来,小心地抚上榻上女子苍白的面孔,像是抚摸着易碎的琉璃盏一般,她道:“姐姐怎么病成这般模样了?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皇上要将姐姐重病之事秘而不宣呢?还有御医之事,未免太蹊跷了些,姐姐明明按时服了药,为何病却迟迟不见好转呢?”
安抚的笑着,榻上女子不顾重病的身体,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伸手抹去了素衣女子脸上的泪珠,道:“我那只爱粘着我,遇事只会掉眼泪的雨茗,终于回来了”,说罢,自己却先掉起了泪珠子。素衣女子顿时泣不成声,却还是呜咽着道:“姐姐倒是说啊,为何病成这样?”抱头痛哭的二人,看起来,竟像两个还未及笄的孩子。
榻上女子终究还是没有说清自己究竟为何而病,没有道出为何皇帝对她的病秘而不宣,也没有提及所谓御医的事。似乎天地之大,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尽管含着泪,她眼中却全然是满足。素衣女子也不再追问,只一遍一遍重复着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让她保重,她笑着点头,尽数应下。
紧阖着的窗外,春风拂过,迎春花轻颤,枝头分外香。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二四四章思慕
第二四四章思慕
“容月见过祀王爷”,心中纵使万般腹诽,我仍是拘出了一捧恰到好处的笑来,盈盈一拜道。“月儿多礼了”,祀王忙上前半步,动作有些许急切,一双身在半空的手似是想要扶我,却又碍着礼数堪堪顿住了身形。面上含笑,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他道:“许久不见,月儿比之从前,又美了许多。”
他说,月儿?
努力保持着微笑不让自己破功,我咬着牙,故作温柔道:“祀王爷,虽说容月比不得王爷血脉尊贵,但总算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还请王爷言语间着紧些,唤容月一声郡主才好。”叫我月儿?你还真是百无禁忌了!容成聿都不叫我月儿,你还敢叫!我跟你很熟么?很熟么!
听了我这番夹枪带棒的话,祀王明显顿了顿,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却是立刻重整了旗鼓,笑着道:“郡主说的是,是本王唐突了,还望郡主莫怪。”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朝我拱了拱手。
耐着性子,我含笑问:“不知今次祀王爷约容月来此,究竟有何事相告?”只见他哗的一声收了玉骨扇,右手紧紧攥着那扇骨,指节都泛了白,像是十分挣扎的模样。身子一侧做出个请的姿势,他道:“郡主先请坐,我们慢慢说。”他指着的,正是他身后的一方石桌,石桌边围了几个石凳,凉渗渗的模样。
冷飕飕的初春,我莫不是闲疯了,拿自己的热屁股去捂那冷冰冰的石凳子!心中一百一千个不愿意,我踟蹰了一下,面上的端庄情态不改,含笑到:“容月站着听便好,还请祀王爷说明今日邀约的缘由,免得容月心中忐忑。”
见我打定了主意不愿坐,祀王忙陪笑到:“也好,那……那本王便说了。”祀王脸上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变了变,变得有些尴尬和讪讪然:“郡主……郡主可知……郡主可知本王与……与李思韵婚期将至?”祀王磕磕巴巴嚼了半天的舌头,竟吐出这么一句来,让我着实有些茫然。他同李思韵成亲这事儿,和我基本上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我不由暗忖,此情此景倒是该做何反应才对呢?
总之,笑脸相迎是没错的。我笑盈盈地答:“恭喜祀王爷即将同李小姐喜结连理,至此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因我脸上的确带着十二分真诚的笑,是以祀王突然垮下脸来,让很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似乎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啊!字字句句,都很合情合理啊!难不成,祀王是觉得我这番祝贺之词说得很没有特色,于是便甩了脸子给我看?
罢了罢了,看在他就要办喜事的份上,即便我如何不待见他未过门的媳妇,如何不待见他的亲娘和亲祖母,我还是准备在搜肠刮肚说出些有特色的祝贺致辞来。且说我刚摆出个笑脸来,嘴还没张开,忽见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祀王已经牢牢抓了我的右手腕,双目圆瞪的望着我,抖着身体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眨巴眨巴眼睛,错愕的看着祀王,心中斟酌着此刻我究竟该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大呼登徒子,还是娇滴滴的哼哼着让他松手,含羞带怯地一溜小跑躲得远远的去。可不待我斟酌出个结果,祀王已自顾自的替我做了个选择——两手抓了我的肩,他拼命地摇,一边摇还一边嚷嚷:“你总是这样,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实则却是将我推得远远的!”
我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又挣不开他,只能苍白劝地道:“祀王爷请自重!”而面前的这位祀王爷显然已经被冲昏了头脑,不知自重为何物了,还一个劲儿的嚷嚷着:“你心里到底有谁?你知不知道,打从在土匪山寨里,你扑进我怀中唤我祀郎的时候,我的心便被你偷去了,可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儿!”
听清祀王吐出的这句乱七八糟的话,我心中一震,一时竟忘了挣扎,堪堪呆立在当场。见我不挣扎了,祀王也像是回过味来了一般,猛然松开了握在我肩上的手,失魂落魄的向后退了几步。
他、他、他方才说什么?土匪……山寨……祀郎……偷……心?我、我的天哪!我却不知,两年前为了活命而不得不在土匪面前同祀王扮夫妻,竟让他心中存了这般的念想!
当下便慌了神,我睁大眼睛望着早已乱了方寸的祀王,张了张嘴,也不知过没过脑子,出口便道:“祀王爷如今已是有婚约之人了,言谈举止,莫要失了分寸。大婚在即,让新娘子听说些捕风捉影的事去,总归是不好的。当年在土匪寨中,王爷想必清楚,容月所为实乃情势所迫,并非真的有心同王爷暗通款曲,若容月当年之举让王爷心生误会,容月只能在此向王爷赔罪了。”
话一出口,我便心道,糟了!果然,但见祀王伸直了胳膊指着我,又惊又怒道:“你、你!你怎待如此伤我真心!”心知不妙,我忙补救到:“祀王爷,不是容月心冷,实在是形势逼人,如今祀王爷与李小姐即将大婚之事已传得人尽皆知,而你二人的婚事又是由太后一手撮合,此时,容月若是横插其中,便不只是背上骂名那么简单的了。王爷若是……若是真心待容月,便莫要推容月落入那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实,今日之人若是换做别个,我自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与他摆事实讲依据,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对与不对错与不错说个清清楚楚,也会明明白白告诉那人,他欢喜我不欢喜我与我尹月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但,我面对的是祀王。
以我对祀王的了解,多年来,他被万千宠爱的贤王,深得人心的容成聿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受不得的便是被人直接的否定。我若清楚明白地告诉他,说我对他一丝丝一毫毫爱意也没有,想当然耳,他定会暴跳如雷,指不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为今之计,当是先安抚住他,然后逃得远远的,待他平平安安把李思韵娶回家,也就消停了。
果然,听了我一番百转千回隐隐晦晦的话,祀王明显冷静了许多,眼中带了抹欣喜,他突然凑上来问我:“依月儿的意思,是说,若没有那一纸婚约,你是愿意嫁给我为妻的,对不对?”
对你姐夫啊对!我忍不住想要骂人了!祀王这颗看起来还算清俊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我真是奇了怪了,我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哪一句哪个词哪个字表达了我想嫁给他的意愿了?合着我方才绞尽脑汁相处的那番迂回百折的话,竟是对驴弹琴了!
牙咬得咯噔噔直响,我的笑容几近扭曲:“祀王爷,如今的形势已是不容你我左右的了,既然注定无果,祀王爷何不早早放下?李小姐才貌双全,性子又温和顺贴,祀王爷还是惜取眼前人吧。”
“那你呢,月儿,那你怎么办呢?”祀王一脸悲戚地看着我,一副我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他,并决意落发为尼遁出红尘的样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忿忿想,你若是感情丰富没地方发泄,就去找你那没过门的妻子去吧,虽然李思韵人暴躁了点,长得却是不错的,依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天生一对,一样的自恋,一样的自以为是。
“人与人是不同的,每个人自出生起便注定了他要走的道路,王爷有自己的路要走,容月同样也要沿着自己的命运走下去。只盼王爷勿要执念太深,伤了自己。”别开脸去不愿看他的眼神,我闷声道。
从前,我觉得祀王虽然是后党一派的,但到底不像太后皇后那么讨人厌,甚至在琼鸾峰上的时候,我一度认为祀王是个孩子性情的人,即便有时候迂腐了些,倒也尚在容忍范围内。可今次,祀王却是真的让我由衷的怒了。
说也奇怪,想来普天之下的女子,得知自己被一男子思慕已久,即便那男子并非自己心之所系,却也大抵还是会暗暗自喜一番的。可现下的情状,却是由不得我有一丝一毫的自喜,甚至容不得我安抚祀王思慕我的这份心意。
在我看来,男女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来不得勉强,没道理你思慕别人,便要别人也一样思慕你。可祀王显然不懂这个道理,不但失仪在先,还指责我不回应他,不理解他?真是笑话!
此番我将话说的如此迂回曲折,其实,也还是存了应付他误导他的心思,想来,自今日之后,我与他容成祀,再也不会有甚瓜葛了。至少,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祀王沉默了,亭中只有风过翠竹的声音,我静静立在一旁,看他双拳紧握转过身去,背脊僵直。不知为何,心中竟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后来,我每每想起这庭中一幕,便很后悔,若是自己能设身处地站在祀王的角度想想,或许,便不会那样看待他了,而有些事,也便会大不一样了。但是,人又怎么能改变过去呢。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二四五章惦记
第二四五章惦记
“如果祀王爷没有其他事要说的话,容月便先行告辞了,大婚降至,还望王爷能谨言慎行,容月也由衷祝愿王爷和李小姐百年好合。”对着祀王的背影,我倾身福了福。听到我的话,祀王身体猛地一颤,却终究没有转过来看我,只背对着我摆了一下手。离开亭子,穿行在翠竹间,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沉沉的叹息,耳边风吹竹叶,或许,那只是我的错觉吧。
回毓淑宫的一路上我都十分小心谨慎,确信没有人发现我今日私会祀王,这才放下些心来。进了毓淑宫的宫门,我一抬眼,真巧见觅妃带着那小宫女往外走,快行了两步,我福身道:“容月见过觅妃娘娘,娘娘金安。”
“容月郡主不必多礼”,觅妃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抬头一望,果然,她眼圈正微微红着,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娘娘这是要回落雨轩么?”我明知故问到。“嗯,身子有些乏,先回去了。”觅妃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来。
“如此,容月恭送娘娘。”略略颔首,我摆出送客的姿势,觅妃迈了半步,却突然停下身来,轻声道:“谢谢你”,我依旧低着头不语,她似是望了我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走了。待到她走远了,我才直起身来,目送她远去的背影。
“郡主回来了”,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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