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不过一小小女子,为何引得贤王爷留心观察呢。”虽然我知道容成贤从无恶意,但我也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容成贤会留意我的心思。
“大概是你那明明娇弱却坚定执着的样子,让我有些心疼吧。我也听闻过有些重臣女子的遭遇,自然知道你为何谨小慎微,只是,偶尔在知己面前恣意放纵,也并无不可。”
我得承认,容成贤的话触动了我。“若是今日没有在这里遇到,王爷的这番话却是打算何时再说呢?”
容成贤笑了:“既是知己,相知便可,又何必相认呢。”
我也会心一笑:“那王爷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容成贤抬起头望着天说:“当是……性情中人罢”。的确,容成贤太重感情。我想起刚上山那日他们兄弟几人的争吵,不禁摇了摇头。
“日后,你可以唤我的表字,伯奚。既是知己,便表字相称罢”容成贤对我的尊重让我很感动,“亦安”我笑着答。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三十章 琴音杳杳
“说说罢,何事如此生气?惹得你眉毛都拧在一起了”,容成贤问我。我想了想问:“你们王爷都是那么唯我独尊,喜怒无常的吗?”
容成贤疑惑道:“我们王爷?说罢,是老几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了,我替你出气!”看着容成贤丰富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开心了许多。一路上,我数次因各种原因而或伤感,或忧心,容成贤总能及时发现,还用我最能接受的方式宽慰我。这便是知音罢,不需过多的相处,不需过多的语言,我的所思所想,他都能察觉,能了解。
我在感动的同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王爷,呃,伯奚,我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态度,若你觉得这问题问得不敬或是让你不喜欢,你便可当做我不曾有此一问”。
见我神情忽然有些严肃,容成贤顿了一下说:“你问罢”。
“不知伯奚以为……站在天下的顶端,山河子民尽数在手,可是件愉快的事?”容成贤走到刚才被我泄恨的竹子面前,一边将竹子上的针一根一根拔下来,一边说:“若子民因自己而过得富足,那,便是愉快的。”
我接着问:“那在伯奚看来,如何才能做好天下之主呢?”容成贤将从竹子上取下来的一把针放在我手上,“我以为,只有至情至性,才能了解万民之苦,而只有了解万民之苦,才能真正做得天下之主,
看着容成贤脸上毫不遮掩的向往,我开始忧心:很显然,容成贤有着竞争皇储的决心,大概皇帝自小对他的教导让他希望能做个让父亲满意,让自己满意,让天下满意的帝王。但是,容成贤在一个问题上有着严重错误的认识。
一个好的皇帝,光有睿智和胸怀是不够的,一个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没有狠绝的心,纵然了解万民之苦,也决然做不了一个震古烁今的好皇帝,皇帝需要面对太多尔虞我诈和生死抉择,不狠绝,太重感情,一定会深受其苦。而在皇储的争夺战上,若有一个人,和他有相同的睿智和气度,却比他狠绝的话,他的结局一定……
刚认定了一位知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朝着几乎无法生还的路上走去,而我自己的路也同样危机四伏,我不禁感到十分绝望。我的知己,我不能同你站在一处,因为我们缺乏同样的东西,如果我们合作,结局只有惨败,甚至毁灭。
告别了容成贤,我情绪低落地回了安园。进门后,我发现容成聿竟然坐在院中悠闲地喝着茶!听到我回来,小遥从伙房跑过来,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耳语:“小姐,聿王爷来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了,没说有什么事,我也不敢问,给他倒了杯茶就躲进伙房了……”
我安抚了一下小遥,整整旗鼓,准备迎战容成聿。“不知聿王爷此来所为何事,这孤男寡女的,让人瞧见了,影响尹月的名声是小,若是累及了王爷,尹月是如何也担待不起的。”
我自以为刚才的一番话说得十分周全,哪料到容成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将茶杯放下,起身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真真是半点也吃不得亏,罢了罢了,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耍王爷脾气,不该言语间冒犯姑娘,不该言不由衷,总之,许多个不该,还望姑娘原谅则个。”说着,他还像模像样地鞠了个躬。
看他又是道歉又是鞠躬的样子,我忍不住觉得一阵好笑,但想起刚才见过容成贤后我内心重新燃起的不安,我寻了个理由把小遥打发到了后院去,打算办些正经事。
“聿王爷,不管怎么说,都是尹月有错在先,若王爷觉得妥当的话,我们的约定不变,王爷以为如何?”这是最重要的,毕竟就目前来看,容成聿还是胜面最大的一个,就算我和他……也决计不能影响我最重要的计划。因为,一切的一切都要以我好好活着为前提。
好好、活着,二者缺一不可。
容成聿点了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此时天色尚早,不若姑娘便随我回静园,正巧我那里有一盒从墨都捎回来的云锦糕,姑娘离家多时,尝尝家乡的点心,总归能稍解思乡之苦。”
我敢保证我绝对没有被点心诱惑。“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走进静园的书房,品尝了正宗的云锦糕之后,容成聿引我走到屏风后面。那日容成聿给我看的琴此时正躺在屏风后的一张桌上,琴的旁边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隐隐传来沉香之气。我不禁觉得容成聿虽不见得是个风雅之人,却十分懂得怎样做风雅之事。
要说这房间布置得也实为巧妙,书柜和屏风将此处遮得严严实实,出口处摆着那张藤摇椅和一个小桌,从书房门外进来,根本无法发觉屏风后的这片小天地。
对此,我甚为喜欢。
我回头看向容成聿,他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我迟疑了一下,挪步在桌后坐下,慢慢将手放在琴上,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拨动了琴弦。久不碰琴,指尖不由的生涩,我拢捻了一阵子,琴声终于流畅地自指尖流出。
容成聿看我开始奏琴,没有再盯着我看,转身走出了屏风,坐在那张藤摇椅上,闭起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白日里除了早课和修习,我都会来静园。我弹琴的时候,容成聿总是静静坐在藤椅上,有时喝一杯茶,有时看一本书,有时只是闭着眼,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我们很少说话,只是各自做着喜欢的事。
自数日前,容成聿说以后我去静园不必敲门,以省去他应声的麻烦后,我便开始习惯了直接推门而入。今日,我照例来到静园,可刚推开书房的门,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门缓缓打开,我看到一位紫衣女子正坐在对面的窗口上。容成聿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惹得她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掉下去,容成聿赶忙上前扶她,她却笑闹着将容成聿一把推开了。
我忽然很后悔来了静园,后悔自己推开了门。看着眼前的情势,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应该若无其事地和前几日一样,走进屏风做我自己的事,还是知趣地转身离开。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三十一章 疑虑
就在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地犹豫时,那紫衣女子发现了我,轻巧地从窗口跳进书房,走到了我面前。她伸出漂亮纤长的手指抚了抚我的发梢,笑了一下道:“尹姑娘,容成聿真真不是个好男子,姑娘可要小心啊!”说完,她便转身自窗口飞了出去。
真是个惊艳的女子,我不禁这样觉得。在她离我如此近的时候,我能清楚看到她灵动的大眼睛上蝶翼般浓密的睫毛,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墨的黑发。她指尖淡淡的香气似乎一直萦绕在鼻端,让我觉得如沐春风。
“尹姑娘,方才那位便是我曾说过的‘同道中人’穆紫欢,今日紫欢为我带回了一些墨都的消息,我想,有必要说与姑娘听听。”容成聿一边说,一边取了个杯子为我倒茶。
面色从容。
在这样的时候,我本应该猜测穆紫欢的身份,本应该猜测她带来了什么消息,本应该猜测容成聿将要告知我的消息是真是假,本该猜测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消息,可是,都没有。
我没有做这些我本该做的事,我此时脑中唯一想的便是,他唤她紫欢,他唤我姑娘。
尹月,你疯了罢!
在心里狠狠泼了自己一盆冷水,我淡淡答道:“愿闻其详。”容成聿似是并未察觉我语气中的不同寻常,端起自己的茶杯浅啜一口道:“想必姑娘也明白,老爷子将我们兄弟几个全都从墨都赶到这山上来,正是为了整治朝中积弊,大刀阔斧推行自己的改革。如今我们离都已近一年,朝中变故也已日渐明朗。
老爷子想改革,那些坐大的外戚老臣皆是首当其冲,只不过,自开国以来这么久,这些势力已是树大根深,想要连根拔起,其影响牵涉可想而知。
老爷子最先改了官制,既然大头动不得,便先从小的开始,一月前,用最新的制度挑选的官员已面了圣,近几日便会给他们派差事了,虽此时老爷子不能给他们多好的缺位,但日后……”
日后,这些人皆会是皇帝最倚重的朝中重臣。一直以来,尹老头帝党的位置摆得颇为端正,是以我并不担心这场风雨会如何影响尹老头的势力。至于李期……他派女儿暗中示好太后的事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若我估计的不错,皇帝早都惦记着怎么将李期的兵权一点一点拆分干净。
“姑娘可知,这是何物?”容成聿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与我。我将信展开,看到信上整齐地写着数十个名字,其中有一大部分用朱砂笔做了批注。
“想来,这些便是刚甄选出的官员罢,至于这些被勾画出来的……聿王爷当真看得长远,皇上日后倚重之人,竟有超过半数是你的心腹,如此深谋远虑,尹月佩服。只是不知,王爷是从何时开始……”
“五年前。五年前正是外戚旧臣势力最猖獗的时候,那时我便已嘱咐舅舅们安分守己,同时在各地寻找贫穷聪慧的少年,有的收作养子,有的供给钱财,这些少年十分用功,也一直记得我们的恩情。我一直在等,等老爷子改革官制,然后将这些少年送入朝堂,从而借老爷子的手……”
成就你的天下。容成聿果非池中之物,我叹的不仅是他如此的深谋远虑,更是他的胆色和信心。如此重要的事,他对我和盘托出,并不是因他如何信任我,而是他信自己的眼光,更信自己有将一切控制在手中的能力,他相信即使我出卖他,他也能掌控局势,他相信我不会傻到和这样的他抗衡。
这是他的威慑,对我的威慑。
我开始相信他会是我最好的选择,同时,我更相信,他是我最危险,最万劫不复的选择。
可是,这样的他,为什么会选择与我合作?
“依王爷看,他们需要多少年才能成长到王爷想要的力量?”容成聿转身望着窗外,站了很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慢慢道:“正如不能仅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向前的路,也不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谁也不能确定,那条唯一的路可以让自己安然走到想去的地方。”
看着容成聿的侧脸,我愈加明白自己做了怎样的选择,也更加明白了一旦选择,我只能走下去,没有回头的余地。
深吸一口气,我一字一顿道:“我许诺,会竭尽所能助你成就帝位。我只有一个要求,待你达到睥睨天下的权力顶峰,给我一个公主的虚名,赐我一块封地,我会带着所有的秘密,消失在你眼前。”
容成聿没有回身看向我,依旧望着窗外,道:“对于姑娘,我始终是信任的,也请姑娘信任我。而且,我对姑娘……哦,对了,这次紫欢还带来了一份珍惜的琴谱,我拿着也无用,不若就送给姑娘,也好过埋没了它。”说完,容成聿将桌上的一本册子递与我。
琴谱很老旧,但可以看出经过精心修复的痕迹。琴谱上面记录了许多几近失传的古曲,《枉复》、《流景》、《离殇》、《弦歌》……最后的是《莫归去》。
没有了奏琴的兴致,我拿了琴谱便向容成聿告辞离开了。
回到安园,小遥高兴地告诉我,后院的母鸡又孵出了几只雏鸡,再过些日子便可以做烧鸡给我吃,我也不必为练柳叶飞花的事烦忧。看着小遥兴奋的样子,我深深觉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顾及,简简单单地活着,是多么的幸福。
近日,仲长逸似是很忙碌,我甚少见到他,连修习时,他也不会每日必到。他或许不知道,对我来说,他就像兄长一样,不会害我,不会骗我,亦不会利用我,我甚至相信,或许,他会护着我。
他没有通天彻地的权力,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纵然他并不会跟我说许多话,我也很欢喜他静静的陪伴。同他在一起,我会暂时忘记自己的选择,偷得片刻的轻松。
如约到了静园,我本打算试试新近学习的《枉复》,但容成聿却道今日有贵客,让我进屏风休息,或者挑本书看看。
自那日真正坦诚布公后,容成聿便开始让我接触他的计划,每次紫欢带消息来,我都会在屏风后听听,然后跟他讨论,他也会问一些我的意见。不知今次来的,是何方神圣。
“云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云兄?仲长逸?他不是姓仲吗?容成聿为什么唤他云兄?难道因为他字云湛?这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自是妥当。”仲长逸一如既往的寡言。“云兄,你说,若是尹月知道你这样瞒着她,该会多伤心呢?”瞒着我?何事?我听得云里雾里。
“我并未瞒她,只是有些事未向她说明而已,我不说,自是因为她没必要知道,而非刻意隐瞒。但你却不一样。”知道什么?仲长逸和容成聿有什么计划?
“若云兄并未觉得不妥,我也不好多说,只是,若尹月知道了……想来大抵会不大高兴。至少我,我的所想所做的,皆会告知于她,从未隐瞒。”“从未?”仲长逸语气中颇有几分讽刺。“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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