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大炎内忧外患,不得已之下,才只能将刚及笄的公主远嫁他国,还不得不向他国进贡岁银,如今皇上虽然嘴上不说起此事,但心里恐怕仍是十分恼火,若是有机会,皇上定会对朔莫还以颜色的。”
这么多年了,大炎似乎一直履行承诺,每年向朔莫进贡岁银,而百姓对此却是渐渐淡忘了,如今皇帝轻徭薄赋,百姓过得虽不富裕却还算闲适,这样的陈年旧辱,恐怕早就被人们遗忘了。对此,真正受到伤害最大的,也只有惠妃和远嫁的安若公主母女了。
“当时惠妃百般求皇上不要将安若公主嫁给那比皇上还要年老的阙武帝,可皇上肩负的是整个大炎的命运,如何能为一家的不舍而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所以,皇上开始还是安慰,到最后,便只能用强了。安若公主出嫁不久,惠妃心灰意冷,向皇上请求撤去了她的品位,独自去皇家的渡化庵,青灯古佛为伴,再也不理世事了。”
听德妃这样讲,我初有些不能理解惠妃的心灰意冷,但细细想来,却也能明白一些了。朔莫和大炎毗邻而居,一直以来就边境的问题总有些大小的摩擦,而在疆土和人口的问题上也一直争执不断,虽然这些年表面上两国相安无事,实际上却是暗涛汹涌。
矛盾这样日积月累,可以说,两国之战可以在任何一个没有预兆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而爆发,而战争一旦打响,远嫁的安若公主将被推上何等尴尬的位置,一面是自己挚爱的父母亲人,另一面是自己的夫君,进退维谷。想到挚爱的女儿终将面对这样的窘境,作为母亲的惠妃,如何能不绝望和心碎。
可怜那安若公主,生在帝王家,却注定这样悲剧的命运。我不禁为她叹息。
“惠妃离宫没多久,皇上便将岚萱的母亲,当时的妍贵人封为了从一品妍妃,不过,正如你所知的,因为她父亲滥用权力贪了巨额银两,妍妃在从一品妃子的位置上没坐多久便郁郁而终了。随后觅妃便补了这个位置。”
这从一品四妃的位置倒真是繁忙得很,兜兜转转的竟有这么多妃子曾坐过这个位置,却都坐不长。我暗暗叹。
“后来二公主兮寰到了嫁人的年纪,她母亲丽妃给她寻了门不错的亲事,当时朝中有位名动一时的状元郎,名叫……唉,叫什么来着,日子久了,我也有些不大记得了,好象是叫纳兰……纳兰……我想起来了,是叫纳兰书砚!我还记得当时因为他的名字特别书卷,皇上还曾同我说起过呢。”
名动一时的状元郎?为何尹老头未曾同我提起他?
“说是丽妃寻的亲事,其实也是兮寰那丫头自己的缘分,那次皇上一时兴起在宫里办了次赏灯会,恐怕就是那时,兮寰同那位新晋的状元郎彼此间都动了心。当时皇上甚为赏识那位状元郎,虽然他家世平庸,却也是意属将兮寰许给他的。本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偏偏在兮寰快要嫁给那状元郎的半月之前,丽妃不知得了什么急病,药石无医,没撑几日便去了。”
“依皇上当时的意思,便是让她们二人再等上一年,虽然按理来讲兮寰是要给丽妃守孝三年的,但念着二人情投意合,也不忍让兮寰虚耗青春,皇上是打算让二人一年后完婚的。可就在兮寰为丽妃守孝的那一年里,兮寰却接连收到了难以承受的打击。”
我记得上次德妃同我说过,兮寰是在太后的意旨下嫁给了悭山韩家的儿子,也便是太后的娘家,这么说来,兮寰同那位状元郎恐怕是有缘无份。
“兮寰守孝时,朝中有位权臣指认纳兰书砚通敌卖国,还拿出了证据,面对铁证,皇上有心救他也难堵悠悠之口,只能先行将他下入牢中,欲将此事压下。可是,纳兰书砚入牢不久,竟然招供,在供词中承认,他通敌已久,且一直以来都在欺骗兮寰公主,预先得驸马之位而后谋反。”
“皇上震怒,欲亲审纳兰书砚,可早在皇上的亲兵赶到之前,纳兰书砚已在牢中自尽身亡。很快,此时传到了兮寰那里,兮寰万念俱灰,将自己锁在房中不肯出来,直到后来,太后做主将她嫁去了悭山……”
我心中生疑:“娘娘,当年纳兰书砚通敌之事疑点颇多,为何仅凭一纸供词就定了他的罪,到最后此案还这样不了了之?莫非,此事还另有隐情?”
德妃又啜了一口茶,语重心长道:“月丫头,你聪明也知进退,可偏偏有些死脑筋,这世上的事哪有什么对错,若是所有的事都能分出个对错,也便没有那么多……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追究,凡事你要记得,当权者说它是对的,它便是对的,当权者说它是错的,那它便是错的。再无其他标准。”
我虽然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不甚认同,即便当权者能左右事情的结果,人心却是无法左右的。这位纳兰书砚的陈年旧案,恐怕真的不简单,却不知当年是谁在背后操纵,不仅断送了一位有为男子的仕途,也断送了兮寰公主纯真的爱情。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六十九章 权臣
像是追忆已故的丽妃,又像是追忆数年前的自己,德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丽妃死后不久,晚一些时候进宫的婉贵人,便被皇上册封为从一品婉妃,也就是今日你见到的那位婉妃。
婉妃的父亲黎江远一直同韩家交好,也是太后一党的党羽,当年皇上尚无与后党抗衡的力量,为了安抚婉妃的父亲,丽妃死后空下的那个从一品妃子的位置便给了婉妃,若非如此,单凭婉妃那颗愚钝的脑袋,如何能登上从一品四妃的位置。”
“那位绫贵人出身如何呢?”看她附和婉妃的样子,许是两家关系不错。“绫贵人?哼,她父亲林世荣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府,芝麻大点的官却一心想要向上爬,借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想尽办法巴结权贵。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婉妃的父亲黎江远,爽快地加入了后党一派,不但上下打点将自家闺女送进了宫,还借着黎江远一路提携平步青云,如今竟谋了个河道总督的肥差。”
这便是朝廷重臣,国之栋梁?如此腐败的官制,如何能让国家兴盛!难怪皇帝特意将几位皇子赶去与世隔绝的琼鸾峰,费尽心力想要推行新官制。不过……若是他知道那批新近选拔出来的年轻官员早已被容成聿牢牢掌握,这位一直不把聿王放在眼里的父亲不知会做何感想呢。
“娘娘,若是连那林世荣都谋得了河道总督的高位,那婉妃的父亲黎江远岂不是……”岂不是更加位高权重?离开尹府前,尹老头曾说过,除了李思韵的父亲李期李将军,几位皇子的母系宗亲各分别把持着自己的一块势力,这也就让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之内,力量都得到了平衡,各方势力相互制约,才没有引出大的乱子。
“没错,黎江远最初只是个从三品的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这个差说大不大,毕竟只是从三品,说小却也不小,盐运使司掌管一方盐运,其中可捞的好处自是不必多说,最重要的是可以趁机贿赂上传下达的官员,升迁便有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做了三年的盐运使,黎江远左右逢源,升职很快,如今已是户部尚书了。”
户部尚书?果然位高权重,把持着管理人口和税收财政的大权,简单说便是大炎的帐房,若是帐房监守自盗,国库亏空便是可想而知的事了。实在是国之蛀虫。
反观位列丞相的尹老头,皇帝之所以接受尹老头成为帝党,恐怕也是因为尹老头出身博文院,即便如今官拜丞相,却也仍摆脱不了文官的酸儒气,礼仪道德学了大半辈子,自然是做不出谋反或者网罗后党的事来。
“自古朝堂与后。宫间就有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利害关系,朝堂动则后。宫动,后妃争宠不过为了娘家,而朝堂上势头正盛的官吏家嫁入后。宫的后妃,相比那些没落家族的后妃,也更加有地位。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依存。”
德妃接着说:“比如位列从一品四妃的具王生母柔妃,她的父亲于成焕便官拜礼部尚书,负责着官员的管理,实力不容小觑,但因于成焕一直韬光养晦,对后党和帝党两不相帮,柔妃在宫中的位置便也止步于从一品四妃,而未达到正一品三妃。”
两不相帮?于成焕的这个选择虽则目前看起来稳妥,谁也不得罪,但实际上却是将帝后两党尽数得罪了,一旦帝后之战由如今的冷战变为热战,最先身受其害的恐怕便是他这样中立的势力了。
“此外,已故的丽妃家,如今也是势不比当年,虽则丽妃的父亲如今仍占着礼部尚书的位置,但到底与黎江远的势力相去甚远。而自打惠妃去了渡化庵出家,她的娘家也是日渐没落,她父亲原本工部尚书的位置,如今也坐不牢了,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个位置便会被后来者拿去了。”
朝堂后。宫果然是息息相关,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丝毫不为过。
“娘娘,那觅妃的家世却又如何呢?”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问了出来。一想到今日德妃与觅妃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就十分好奇。
“觅妃……啊,”德妃叹了一句,沉默了,双眼望着帐顶,思绪似是又飞到了远处。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却用很小的声音,慢慢讲了起来。
“说起来,我同觅妃还有些亲戚关系,她父亲的夫人是我的姑姑,碍着这层关系,她还是要唤我一声姐姐的。”我不禁问道:“她父亲的夫人不是她娘吗?”
德妃摇了摇头:“她父亲洛粱生本是我父亲府中的门客,出身贫寒,性子孤高。我父亲赏识他的才华,不但留他在府上,还帮着他一步步走入仕途,我姑姑也对他心生爱慕。当时他已娶了妻,还育有一女,但为了讨好我父亲,他娶了我姑姑为正妻,他的原配妻子便成了妾。”
这便是性子孤高?男人果然都一样,自私又花心。我心中愤愤然。
“就这样,觅妃成了庶女,而我姑姑嫁过去没多久,便给洛粱生诞下一个儿子,于是她们母女在洛家便更加没有地位了。后来觅妃的父亲在我父亲的提携下,总算谋得了不错的官职,而他家同我家也一直交好。
可以说,我和觅妃是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及笄前,她经常留宿在我家,和我同床而卧,有什么心事,她也是最先讲给我听,见到什么好的花样,我们也都会急着跟对方分享。虽然她父亲总叫嚷着我同觅妃身份悬殊,让觅妃不得对我无礼,可我却是真心喜欢觅妃。大家小姐的日子月丫头你再清楚不过了,那样寂寞的日子,就是因为有了觅妃的陪伴,我才觉得有了些许的欢乐。”
德妃说着,唇边带了一丝不自觉的笑意,许是想起了从前同觅妃度过的年少时光。看着德妃眼中满溢的温情,我不忍心再开口,生怕打破她美好的遐思。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七十章 幼时密友
“直到……”德妃突然开口,“直到我们及笄。”
“在我们及笄前,平日里除了一起绣花样,便是一起谈论些姑娘家的体己话,那时的我和觅妃都不过是傻傻的大家闺秀,不懂什么权术,也不晓得什么争斗。后来,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许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自小在父亲的宠溺下长大,理所应当地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不知不觉竟忽略了觅妃的庶女身份,白日里她开心地陪着我笑闹,我就真的以为她是快乐的。我不知道庶女的身份让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不知道她是在用怎样的心情看着作为嫡女的我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优渥日子。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平等的,从小到大都这样认为,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却不再这样认为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撒娇地拥着我,亲昵地唤我昭华姐姐,而是恭敬地向我行礼,称我为沐小姐;她也不再留宿我家,不再与我同床而卧,不再同我一起绣花样,不再同我说那些体己的话……我们之间的距离,在我不及反应的时候,倏然被拉得遥不可及。”
“就在我为这种变化而深感措手不及的时候,我的父亲却突然告诉我,我作为沐府嫡女的使命。随后没多久,我便选秀入宫,成了皇上身边的宸贵人。”
不知德妃自己有没有注意到,从一开始,她便一直说着觅妃如何如何,而没有唤觅妃的闺名。作为自小一同长大的闺蜜,习惯地唤对方的闺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她却一直这样生分地称她为觅妃,是不是不知何时,她也渐渐习惯了自己同觅妃间的差距……
不知怎么的,想着这样一同长大,曾经那样要好的一对闺中密友变得如斯生分,我心中酸涩不已。拜尹老头所赐,我孤孤单单地在落春园长大,别说闺中密友,连个说得上话的年龄相仿的人都见不到。我没能体会拥有贴心的闺中密友或者幼时玩伴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光是想想就觉得,失去这样的密友,会有多么伤心。
“我入宫后没多久,觅妃也被她父亲送进了宫。当时的我还只是宸贵人,她被封为觅贵人,后。宫中的平等地位似乎让觅妃好受了一些,她也不再像初时那样对我生硬客套,偶尔也会同我说说知心话。那时我真的觉得开心极了,和幼时的密友重归于好让我觉得宫中的日子都没有那么无味了,可这快乐的一切却因我怀孕的消息戛然而止。”
德妃脸色稍暗,神情也变得有些冰冷。
“得知我怀有身孕,皇上很高兴,时常来毓淑宫陪我,初时我害喜得厉害,疲乏得不愿出门,再加上皇上时常会来探望,我便更是足不出户了。我有孕期间,觅妃只来看过我几次,刚开始我还有些失望,到后来,也便慢慢想开了。
因为生下了聿王,皇上将我封为了从一品宸妃,再后来的事你便知道了,岚萱的母亲妍妃病逝后,觅妃便从觅贵人升为了从一品觅妃。接下来的几年里,因为皇上的有心抬爱,还有我父亲的支持,我终于登上了正一品德妃的位置,而觅妃虽然没能跻身正一品三妃,却也已然是从一品四妃之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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