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站在止郡王身侧,我忍不住暗暗扶额。
上次来止郡王府,我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东阁。这回走近了才发现,此处却是别有洞天的一番景致。且说这院门就是非同一般的,比起往常的院子,此处院门实在是精致小巧得紧,远远的拱门影应着院中一束束的梨树,从院子外根本瞧不见院内的一丝一毫。沿着卵石小径绕着那梨树走上半圈,方能看见通向院内各处的小径。
我站定瞧了瞧,发现这东阁的房屋建得不多,却精在雕琢,那飞檐翘角,个顶个的端的是精美绝伦,而与东阁一墙之隔的止郡王府其他院落,与之相比,实在显得失色许多。
“此处原为我父王为我母妃建的园子,从前是唤作留澜阁,后来母妃去了,我便将此处移为书房,改名东阁,不许下人随意进入,这也算是为母妃留一处清静吧。”止郡王也停下步子,负着手环视着院内,语气颇有些感慨和追思。
“如此,容月岂不是打扰了王妃的清静这……”一听此处是先王妃的故居,我不禁怀了丝敬畏。“郡主不必介怀,母妃生前本就是个好客之人,更何况,像郡主这样伶俐的女子,母妃想来是很喜欢的,又怎会觉得你打扰呢。郡主快请进去坐吧,我亲自为郡主烹茶”
止郡王笑着将我引到一处小亭,便自顾自的说着去拿茶具,留下了我和王居璟二人独出于亭中。两两相对,不知王居璟此刻心中作何感受,至少我心里实在是尴尬难捱得紧。
静静坐着,我左思右想,觉得无论如何王居璟也算是有恩于我,抛开心里乱七八糟的计较不说,恩公当前,哪里有装哑巴的道理。而且,细想起来,我也的确还未认真同他道一回谢的。
如此这般一想,我觉得还是应该说些什么比较好,于是,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掌下的裙子,我假装大大方方地看向王居璟,道:“上次……之事,容月还未好生同王公子道一声谢,每每想起,心下实在不安。这次有幸遇到,容月无论如何还是要认真谢公子一次了。”
安静,安静,还是安静。
我思前想后,好不容易说出的那番自以为周全的话,竟然就这么脆生生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好你个冷面罗刹王居璟我好言好语的同你道谢,你便是再厌恶我,好歹也嗯一声算是搭理我一下我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你却让我硬要腆着脸上赶着同你说话吗?
被这样冷落,我实在是憋了气的。心中愤愤然,面上却是笑意更浓了,没错,我尹月如何能就这么败了,你要冷着我,我还偏就不信这个邪了
“素闻王公子医术卓绝,天赋异禀,上次一见,的确是开了眼界。有公子这样医术高超宅心仁厚的奇才,实乃我大炎之福,百姓之福。”就算你真是块无缝的铁板,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听的话谁都爱听,我夸你的话,你总得接着吧?
安静,安静,还是安静。
王、居、璟我谢你你也不理,我夸你你也不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降奇才盛世祥瑞了?怎么没见皇帝把你当宝贝供在神龛上?做人不可以这么傲慢这么目中无人的
我被气得脑子一阵发懵,鬼使神差道:“王公子出身行医世家,身世清明,前途无量。世人都道公子你颇有医才,行医总是另辟蹊径,别有奇法。可是……任谁也想不到,公子那卓绝的医术,却是从何得来的……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难以知心呐”
天哪,我说了什么王居璟最忌讳的恐怕就是让别人,尤其是让他老爹知道他捣鼓尸体研习医术了,我怎么竟冲动到去触他的霉头这下我不但没能和缓跟他的关系,此后,他恐怕更是避我如蛇蝎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也真是的,什么时候犯冲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使性子尹月啊尹月,总是舌灿莲花的你,这回真真是失言了。
“你”果然,我话音一出,王居璟立刻看向了我,对我怒目而视。他眼中的厌恶和嫌弃,写得是分分明明,让我不由自主的心生惭愧和畏惧,目光也不由的转开了去。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有趣的话题?”止郡王人未到声先至,总算是缓和了方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没什么,容月只不过是在就上次之事,郑重向王公子道一回谢,又赞了句王公子的医术卓绝,天赋异禀,定是前途无限。”我拘出一捧笑来,想将那段不大好听的段子遮掩过去。“不过就是个捣鼓尸身的下作活计罢了,入不得郡主的眼。”王居璟突然出生,一开口便是这带刺的话。
我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王居璟啊王居璟,放我一马能少您一块肉吗?按理说您也不算是个书生了,怎的一身的书生酸腐气真真是受不得一丝丝的委屈
王居璟这句看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倒是弄得止郡王不知怎么接话才好了。愣了愣,止郡王无奈的摇了摇头,倾身将一盘茶具搁在桌上。我却清楚看到了他嘴角一丝没有来得及掩去的笑意。
看来我和王居璟间的暗斗,止郡王若非是听见了,便是猜到了。恐怕止郡王一直以来对王居璟这冷生生的性子,也是颇有怨言的,此回王居璟被我激得破了功,止郡王嘴上不说,心里恐怕正偷着乐呢
算了算了,办正事要紧,反正以后我也没什么机会遇见这位冷面罗刹了,随他去吧。而且,怎么说我也没吃什么亏,他也没讨着什么好。
“郡主此来,可是有什么事?”止郡王一边摆弄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边问道,显然也是想将此事揭过去了。我笑了笑道:“上次郡王爷不吝相助,容月都还没有谢过止郡王,这回,正巧有个机会,容月便想着,借此还止郡王一个人情。”
递给我一杯茶,止郡王笑着摇头:“瞧郡主你说的,如今郡主也算得上我的半个妹妹了,我帮你,自是没打算让你还报什么的,你呀,还是别跟我客气了”
我摇摇头:“止郡王肯帮我,是因为郡王爷心善,容月却不能因此而知恩不报。且,此番容月说着是要还郡王爷一个人情,其实,往深了说,却也是存了些私心的。”
“哦?这倒是新鲜,还没见过谁存了私心,还同旁人讲的那郡主倒是说说,你存了什么私心啊?”止郡王又递给面色黑青的王居璟一杯茶,兴致勃勃的问道。此时,被我惹怒的王居璟已经完全成了布景,除了在一旁干生气,却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莞尔一笑:“在说这私心之前,容月还是先同郡王爷讲讲,打算如何还郡王爷的人情吧”闻言,止郡王顿住喝茶的动作,看向我道:“有趣有趣那郡主便快快请讲吧,在下洗耳恭听。”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一五三章私心
第一五三章私心
“上回容月来郡王爷府上拜访时,便深觉郡王府无论亭台楼阁,还是湖园小径,皆修得精致又大方。只是……瞧来瞧去,却似乎总是少了些什么。容月回去之后反复想过,忽觉得,若真说缺了些什么,只怕便是厅堂中的那些桌椅家具了。”我略低着头道。
“郡主可否细说与在下听听,厅堂中的那些桌椅家具,如何了?”止郡王来了兴致,许是从来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他的府院挑不是,让我如此这般一说,他怎会不想知道个究竟。
“郡王爷莫急,且听容月细细说来。容月有此一言,并非鸡蛋里面挑骨头,只是俗话说得好,好马配好鞍,郡王爷的府邸如此恢宏大气,可厅堂内的桌椅与门外一比,实在是黯然失色。容月以为,细处方见真章,若能在这些细处下一番功夫,那便又会是另一番光景了。不知郡王爷以为如何呢?”我不疾不徐地道。
“细处方见真章……”止郡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重复到。“说得好却不知,郡主说这些,是何用意呢?”“卿泽木艺坊的工匠们,手艺实在不错,对此郡王爷想必有所耳闻吧”我微微一笑。
“诚然,卿泽木艺坊以其家具精致华美而驰名墨都,声名远播,其每年推出的新品,一直以来,也是深受名门望族的追捧。不瞒郡主,当年重修郡王府时,在下本欲购置一套卿泽木艺坊的家具,可不巧的是,那时正赶上边境饥荒,在下以为,比起府内家具的精致华美,边境百姓的生计更加迫在眉睫,于是,在下便将原本用于更替家具的银钱捐去赈济边关百姓了。后来,在下时常游历在外,此时更是抛诸脑后,再没有想起过了。”
止郡王倒实在是个重情重义,心系百姓之人,我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了他一句。
“郡王爷宅心仁厚,容月佩服。此番容月所说还郡王爷一个人情,其实,便是送郡王爷一套卿泽木艺坊的精制家具,依容月看,这家具也算是实用的物件了,总算也送的出手,且,郡王府也的确用得上。”
“那郡主所谓私心又是什么呢?”止郡王没有急着跟我客气,而是先问到。“这……容月想送郡王爷一套卿泽木艺坊的家具,却还得劳郡王爷和容月一同去那卿泽木艺坊走一遭,说起来,容月也是想借机狐假虎威一番了。”
“哦?这却是从何说起呢?”止郡王一如既往的好脾气,面上始终带了笑。“卿泽木艺坊的东家柳老先生膝下有一独女,出嫁后随夫去了边关,后来他们夫妇二人因故先后亡去,只留了个女儿独自支撑。那女子颠簸流离进了尹府做丫鬟,正巧容月回府时便是由她照顾,得知她的身世,容月便忍不住想帮她认祖归宗,重回柳府。只因现如今柳老先生在乡下养病,柳府内当家的是柳老先生过继来的远亲家的儿子,那人生怕大权旁落,竟是硬生生阻隔了他们祖孙相认。容月便想着,借赠郡王爷家具的机会,靠郡王爷的面子引得柳家的现任当家出来,容月也好有所计较。”
止郡王喝茶的动作没有停,不紧不慢的将茶杯搁下,他道:“郡主又何尝不是个古道热肠之人且不说郡主还我人情和帮那女子认亲,哪个在先哪个在后,将这两件事撇开了,单就郡主的品性,在下也是佩服的紧,至于陪郡主往那卿泽木艺坊走上一遭,实在是小事一桩。”
总算是和我预想的一样。
要想帮碧洗重回柳家,免不了和柳家的现任当家短兵相见。可碍于我女子的身份,和身后尹老头挥之不去的眼线,我实在不便直接找上门去。而止郡王却同我大不一样,他是嫡亲嫡亲的皇族,来去也很自由,若能借了他的面子,我们根本不需到柳府去,只单单到卿泽木艺坊的一家分号坐上一坐,那柳府的当家必定颠颠地亲自跑来接待。届时,止郡王只管去选他的家具,我便去同那当家的好生计较一番。
事后,我还是会给止郡王奉上上好的家具一套,报偿他的鼎力相助,我与他,也便算是能两清了。
“还未问过郡主,你放才所说的那位女子,可是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止郡王突然道。
真是洞若观火的好眼力“郡王爷真真双目如炬,没错,她便是柳家嫡亲的外孙女沈碧洗。”碧洗很懂事,立刻向前一步,倾身向止郡王盈盈一拜:“奴婢沈碧洗,拜见郡王爷,谢郡王爷相助之恩。”
止郡王忙道:“沈姑娘快快请起,你既随郡主而来,便是我郡王府的客人,随意些便好,不必拘着礼数。既然郡主如此尽心帮你,我也自是义不容辞了,沈姑娘不必太过介怀此事。”
碧洗点了点头,盈盈起身,乖巧的又退回了我身后。
“郡王爷如此好意,容月实在感激不尽。”我说着,便站起身,对他周全的福了福身。止郡王摆摆手道:“郡主何须多礼,既然有事要办,我们这便出门去吧,晚了总归耽误事。”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王居璟,他接着道:“居璟,陪愚兄走一遭如何?”
你问他做甚我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王居璟啊王居璟,你还是回去摆弄尸体吧我同你八字相冲,还是不要一处比较好。
“嗯。”嗯?怎么就嗯了?这会儿你不是应该拱一拱手然后回去摆弄尸体吗?怎的这么不识趣?难不成还想找个机会同我再斗上一回嘴?止郡王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腹诽,笑着摆出个请的姿势,给我让出一条路来。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反正他的话不多,只当他不在便好。
自我安慰了一番,我挂上笑脸,随着止郡王朝着边门去了。
“郡主和沈姑娘请先上马车,在下同居璟共乘一辆,紧随在后。”我点了点头,便扶着碧洗上了马车,待碧洗也上得车来,我听到止郡王在车外吩咐车夫,将车行到就近的一处卿泽木艺坊分号。
车行了没多久便停了,我正欲掀开帘子下车,止郡王的声音已在帘外:“郡主仔细脚下,卿泽木艺坊的分号已到了。”我应了声好,碧洗动作灵巧的先下了马车,稳稳扶着我下了车来。我抬头一看,此处竟是个不大热闹的街巷,选在此处,真真是甚得我意。
王居璟负着手站得老远,也不知在看着那里,唉我管他做什么收回目光,我对止郡王微微一笑,便随着他一同进了卿泽木艺坊的大门。
刚踏进门槛,止郡王还未说话,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人便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草民拜见郡王爷,郡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呵,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竟是一眼便认出了止郡王。
止郡王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笑着道:“老板起来说话吧。”那掌柜忙不迭的点着头,朝内室喊了一声:“店里来了贵客,还不快快沏上好茶,端上点心来”而后陪笑着道:“郡王爷快快请上坐小人今早还说,大清早的,有两只喜鹊在房顶上叫得欢实,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喜事。真没想到,竟是郡王爷要来真是天大的喜事郡王爷今日屈尊降贵到小的的店里,可是需要些什么啊?”
止郡王扫了扫衣摆便坐在了主位上,我和王居璟各自寻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带了笑,王居璟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府内的家具年深日久的有些朽了,素问你家这卿泽木艺坊的家具精致华美的紧,这不,便想着过来挑上一套。”
正说着,从内室走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