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台风和暴雨的影响,本市严常路至交洲路口因积水问题而造成严重交通堵塞,提醒各驾驶员朋友注意。现有关部门已采取紧急行动进行排水……”
电视里播报着早新闻,挺大的声音,不过并不影响沙发上牧慧的酣睡。仰头微张着嘴,凌晨三点才回到家的她就这样坐着,端着碗泡面睡着了,也算是种本事。利丝从电脑前探出头朝她看了一眼,轻叹了口气,摘下眼镜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把面拿走。
窗外依旧风大雨大,楼道下水积得跟河浜似的,一撮一撮西瓜皮在黑水上飘,隐隐散发着股腥臭。底楼的小学生停了课,拿着两根木条就当自个儿是水手了,爬在窗台上瞅着下面滔滔水波兴奋地傻笑。
今天……那群记者应该不会特意巴巴地跑过来等了吧?瞥了眼桌上的报纸,利丝摇摇头。也不知道那事是怎么给露出去的,特意关照的,连琳都不让知道的事情。漏子捅大了,那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感觉出什么来,不刨根究底,她是不会罢休的。昨天一晚上没回来,也不知道她究竟做什么去了。
“铃……铃铃……铃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在这样安静的早晨响起,越显响亮。
利丝不由自主吃了一惊。而沙发上的牧慧显然也被惊醒了,身子一抖,她张开眼,茫然地朝电话尖叫的方向看了看,随即望望一旁的利丝。
利丝回过神。
几步走到电话机旁,把它提了起来:“喂,你好。”
“罗扬?对,我是利丝。”
“她……”听到话筒那端报出的名字,她迟疑了一下。正要回答,门突然开了,利丝朝门口处看了一眼,随即开口:“对,她在家,刚回来。”
“好,知道了,再见。”挂上电话,利丝望着门口处仿佛刚从水里走出来的展琳。
手里捏着一团湿透了的白布,她旁若无人地踢掉鞋子,滴滴答答淌着水走进客厅。
“琳,刚才罗扬来的电话,你昨晚去哪儿了?”
眼皮抬了抬。没有回答利丝的问话,她自顾着从牧慧身边抽过条毛巾裹在自己头上,转身走到电脑旁坐下:“你那便携式带回来没?”
“……是的。”
“拿来,和它接一下,帮我查个地址。”
(过客GD0427)对(神)说:“今天雨很大。”
(神)对(过客GD0427)说:“也有点冷。”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以为神感觉不到气温的差异。”
(神)对(过客GD0427)说:“那只能说明,我是个不太纯粹的神。”
(过客GD0427)对(神)说:“人的命运可以选择吗,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过客GD0427)对(神)说:“有点好奇,一个不太纯粹的神……是否还有给予他人选择命运的资格?”
(神)对(过客GD0427)|微微一笑|:“是不是对这个荒谬的选择感兴趣了?”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更关心这句话你打算在聊天室里挂多久。”
(神)对(过客GD0427)说:“直到愿意做出选择的人出现。”
(过客GD0427)对(神)说:“很久了,这样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神)对(过客GD0427)说:“他们在历史和命运之间徘徊,最终弃权。”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想来做个选择。”
(神)对(过客GD0427)|送上一朵美丽的玫瑰|:“我看着。”
(过客GD0427)对(神)说:“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神)对(过客GD0427)说:“说来听听?”
(神)对(过客GD0427)说:“你信不信平行世界的存在?”
(过客GD0427)对(神)说:“不知道。”
(神)对(过客GD0427)说:“那么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过客GD0427)对(神)说:“第二个问题。做出选择后,我是否可以见你一面?”
(神)对(过客GD0427)说:“你认为是否有必要?”
(过客GD0427)对(神)说:“有。”
(神)对(过客GD0427)说:“那么我的回答是——否。”
(过客GD0427)对(神)说:“回答让我不太满意。”
(神)对(过客GD0427)说:“看上去是这样。”
(过客GD0427)对(神)说:“其实一直想尝试你所说的,当两个平行的世界因某种原因撞击到一起后给人带来的感觉。”
(神)对(过客GD0427)说:“或许你什么都感觉不到。”
(过客GD0427)对(神)说:“或许会愤怒。”
(神)对(过客GD0427)说:“愤怒?为什么?”
(过客GD0427)对(神)说:“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记忆因为平行线的交叉而碰撞到一起,当这些记忆不幸统一,拥有了这段‘完整’记忆的人,或者会失措于那些不知道是虚幻还是真实的意识,我们称之为‘发疯’;也或者会愤怒于那些记忆带给自己的挫败,那种对记忆真实告之自己的、对超越自身极限所感到无奈的挫败。”
(过客GD0427)对(神)说:“而我通常属于后者。”
(神)对(过客GD0427)说:“那不过是种假设。”
(过客GD0427)对(神)说:“见个面吧?”
(神)对(过客GD0427)说:“我给过你答复。”
(过客GD0427)对(神)说:“你信不信天意?”
(神)对(过客GD0427)说:“你不如问问我信不信我自己。”
(过客GD0427)对(神)说:“那么你认为我和你在这里相遇是巧合还是天意?”
(神)对(过客GD0427)说:“你认为呢?”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觉得也许我们认识,神。”
(神)对(过客GD0427)说:“MM,那是因为我们有缘分。”
(过客GD0427)对(神)说:“嗯。”
系统提示:(神)已离线……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知道你可以看得见。”
系统提示:(神)已离线……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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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琳抬起头,看向坐在正对面一眨不眨对着便携式电脑的利丝:“搞定了没?”
利丝推了推眼镜。
看看屏幕,再抬眼望望一身透湿的展琳,沉吟片刻,她坐直了身躯:“这破规矩了。”
“我知道。”
“总部会有记录。”
“所有后果我会承担。”
“琳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对方的确切位置。”
沉默。片刻,摘下眼镜:“虹口区光林路虹光小区327号501。”
虹口区光林路虹光小区327号501,这是利丝在捕捉到对方IP刷洗出来的精确位置,大约花费不到刻把钟的时间。驱车过去,原本一小时的路程只花了不足半小时的时间,因为路上几乎看不到多少车辆和行人,很顺。然而当顶着风雨驶入小区的时候,三个人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起来。
整个区早就搬空了。
城市规划,这块地方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大卖场所取代,而现在,则是一只只人去楼空的空壳子。被敲光了窗架的空窗棂无声吞吐着一波波阵风和雨丝,站在327号楼的楼梯口,利丝对着被拉断的电线和电话绳怔怔发呆。
楼道里响起展琳清脆的脚步声。从一楼到五楼,再从五楼返回到一楼,她走到利丝身旁跟着她的视线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思地拈起电话绳,检查上面断裂的痕迹。
“可能出了点岔子。”风在空楼群里肆虐出的声音太过张扬,利丝不得不拔高了嗓门:“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展琳朝她摆了摆手。
抬头望着那些沉默老旧的建筑,雨已经比早晨小了很多,风卷着细细的雨丝从半空盘旋着落下。一种熟悉的感觉,在那些风和雨之间,从某个洞开的窗户,某道黑暗的墙面背后,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周涌动。
她揉了揉太阳穴:“阿努……”
尖啸的风很快把那一点点略带犹豫的声音吞没,只是突然间那种真实的感觉强烈了,原本即使打开了记忆也不能确定把握住的感觉,沉甸甸的真实:“阿努!!!”
蓦然宣泄而出的嗓音,伴随空旷楼道间刹那回荡出的音波,令一旁准备离去的牧慧和利丝不由自主吃了一惊。
“出来啊!”
“有胆子和那个混蛋一起做出那样的承诺!没胆子出来见我吗!!出来啊!!!”
利丝和牧慧面面相觑,从没听到过的陌生语言,她们不晓得琳这么激动到底在说些什么,而她涨红的脸和脖子随话音跳突的青筋更是让她们不知所措:“琳……你在说什么?”
“琳你怎么了啊……”
“大马路上别这样啊!”
“喂琳!!”
“阿努!你给我出来!!”
“你这只笨狼给我出来啊!!!!”
“阿……”
声音突然间嘎然而止,因着对面空楼里小心翼翼探出的一只黑色小脑袋。
黑得没有一丝杂色的毛,柔软,光滑,为修长的身体带出一道蓬松优雅的弧度。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一只动物。似乎被她的叫声吓到了,它尖挺的耳朵微颤着,透过楼道拐角,水汪汪的剔透的眼默默看着展琳。
展琳的目光微微一颤。
“阿努!”一声大叫,那只动物腿一软。转个身刚想跑,被飞身上前的展琳一把抓住尾巴,不假思索地从楼道里拖了出来:“阿努!是你吗,阿努?!”
“汪!汪汪汪汪汪!!”尖叫,这只吓傻了的黑狗一动不动趴在她的手掌心底下,惊恐失措地对着楼梯乱吠。
很纯粹的狗叫声,展琳制压着它的手迟疑了一下。
“呜!汪——!”挣扎着从展琳手底爬出,趁她一个不注意,夹着尾巴一溜烟朝楼里逃去,头都不敢回一下。展琳被带得一个踉跄。
站起身想追,楼道中充斥着的清晰无比的狗叫声,令她下意识顿住步伐。半晌,眉头轻蹙,转身避开两个同伴疑惑的目光,径自朝车子走去。
“琳,到底怎么了……”
“说说话啊,琳!”
沉默。钻进驾驶座“砰”地关上车门,方向盘一转开到两人站立的地方:“上车。”
“喂!你今天到底搞什么啊!有什么事说啊!这么一来一回折腾,什么事也不讲,你到底什么意思!!”也许是一夜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风雨里这么一折腾,展琳这一系列古怪的言行令牧慧脸色微微涨红,口气不知不觉冲了起来。
展琳透过后视镜望着她有点尖锐的目光,唇角牵了牵,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抽出支烟含进嘴里:“上车。”
“有什么事说明白!别这种样子好不好!”
“上车。”
脖子一梗,正想继续开口,被边上的利丝拉了拉衣角,转而闷哼着跟她上了车。
车子里坐着三个人。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急驰。
真实的感觉,就像大开着的车窗外席卷而入的,猛得让人喘不上气的台风。
但什么是真实?
脑子里还留着两年前春节三人一起去火锅城敲诈罗扬的记忆。
很疯狂,闹得他哭笑不得最后连钱包一起“交公”。
但什么是记忆?
同样的两年前,同样的那个夜晚,她却清醒完整地保留着两份无比真实的记忆,一份停留在上海某个知名的火锅城,热闹尽兴;一份停留在凶杀案现场,一个妓女被杀害后肢解的恶性命案,直接宣判她们注销了这一年春节的所有假期。
一个记忆告诉自己值班的老王头一年前死于脑溢血;而另一个记忆告诉自己,就在昨晚,老王头略带惊诧地目送着自己从总部大门离开。
911世贸大厦被飞机撞毁的新闻潮在一边大脑里记忆犹新,另一边大脑被亚述尼斯坦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战争所侵占……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哪个是实体,哪个是……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平行对立面……
——本平行的世界因某种原因而导致的碰撞。
——神睫毛的微颤,人胸膛和大脑的迸裂。
“所谓破命,便是能用跨越命运的手,去将撕裂的命运亲手缝合。”
“快走吧,算是再给我一次自私的机会。”
“相信我,琳,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烟在喉咙中滚动,苦涩干哑的感觉,就仿佛在底比斯每个夜晚,被肺叶里丝丝缕缕的痛痒折磨得无法入睡的狂躁。
什么时候开始无节制地迷恋上了这样一种感觉,指尖缠绕着那层灰色的雾,滚烫,浓烈……却无法掩盖鼻息间他萦绕缠绵的呼吸……
奥拉西斯……
眼角忽然涨疼得厉害。凌厉的风逼退了眼中涌动着的那些让视线模糊的东西,但逼不退咽喉里发疯一样膨胀着的酸疼,在看到那些空洞的窗户之后,在一脚踩下离合器,朝这废弃了的小区外离去的一刹。
后视镜里一闪而过利丝略带困惑的目光。展琳敛了敛神对着镜面微微一笑,重新把全部注意投向前方空旷的路面。这敏锐的姑娘一定是感觉出了什么,只是她此刻脑中所想,只怕连这个满脑逻辑和函数的天才,都是无法揣摩得出来的。
平行世界间的碰撞。
若非两种类似却又绝不完全相似的记忆同时清晰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大脑,她真的会以为自己疯了,只要有一方显得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