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是府里的侍卫最疲倦的时候,再者,府里本来也没几个侍卫,还真是谨慎又小心的刺客。
我迅疾的就地一滚,到窗边时外面已没有了任何动静。
小宝细细的痛吟声响起,屋子里的油灯明明灭灭,我屏息听了一会儿,确认刺客已经离开后才将开着的窗子关上去照料小宝。
他所坐的地方正是背对着窗户,所以银针刺入的地方应该是背部,我将他扶起来,托着他的腋下将他带到床上,仰面朝下的趴着。
刺客的目标是我,因为我刚才就站在小宝的身旁,银针太多,我只能将朝自己射来的银针打掉,却来不及救小宝。
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嘴角很快渗出殷红的血迹,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
我轻轻解开他的衣带,脱掉他的外衫,掀起里衣,光|裸的背露了出来,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明显已经肿了起来。
白皙的肌肤隐隐发黑,该死,银针上有毒!
“小宝忍忍,我马上去找大夫!”
王八蛋,别让我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否则我绝对要将他挫骨扬灰!
残阳所住的客房和采松云深同在一个小院,我把他折腾起来之后,云深和采松也被吵醒了。
残阳还没来得及穿鞋就被我拉着狂奔,不过看我心急火燎的模样也知道是出了大事,忍着没吭声。
等回到房间,我将他推到床前,道:“小宝中了银针,针上有毒,你是大夫,救救他吧!”
残阳赤着雪白的脚丫子站在地上,指挥着我去点一根蜡烛,然后弯着腰仔细的查看了一下伤势,又给小宝把了脉,神情认真,动作沉稳,我的急躁也随着他驱散了不少。
云深和采松站在床尾,不发一语的望着小宝。
“先找磁石将银针都吸出来,我这儿有止痛药先用着,这毒……等下我细细跟你说。”
“哦好。”我急忙去厨房找磁石,磁石一般拿来磨刀用,所以厨房肯定会有。
等三爷离开,云深才小声问道:“小宝……不会有事吧?”
小宝出事,他也跟着难受,所以想得到一个能暂时缓解这种难受的答案。
残阳却没能给他这个答案。
“这毒,没有解药。”
言采松的拳头一下子握紧。
云深失声道:“不可能!”这世上没有只有一面的东西,有好就有坏,会痛就有止痛药,每样东西都有克星,怎么可能会有没有解药的毒?!
“等下我再跟你们解释。”残阳将止痛药丸塞进小宝的嘴里,却发现他连吞咽都有困难。
他吩咐两人道:“去倒一碗温水,我把药丸泡开喂他喝下去。”
言采松沉默的先云深一步去照他的话做。
☆、045 错的人都是我
残阳将小宝的身子侧过来方便喂药,他见言采松要用勺子喂,及时制止了他。
“用嘴喂,把药水送到他喉咙,他之所以不肯吞咽应该是疼痛所致,你要逼着他往下咽。”
残阳是大夫,只要能救人,可以说百无禁忌。
言采松犹豫了下,见云深蠢蠢欲动的样子,一仰头将没有多少的药水全部含进了嘴里,然后蹲下来,一只手托着小宝的下巴,凑上前去贴上了他的嘴,一点点将药水哺了过去。
小宝皮肤的温度略高,已经开始有发烧的迹象,嘴角的血迹被采松全部舔干净之后才放手,残阳重新把人放好时,殷溪景已经将磁石拿了来。
“找样东西给小宝含着。”止痛药还没发挥效用,采松闻言立刻将自己的手侧塞进了小宝的嘴里。
小宝起初只是松松的含着,当银针被吸出的时候,立刻疼的咬紧了嘴里的物事,冷汗簌簌而下,额上青筋尽现,浑身都颤栗不已。
渐渐的,药效开始挥发,疼痛减轻,他从浑噩中稍微清醒了些,这才发觉自己含的东西……软软的,还有着甜腥味,是……人的手?
言采松没发觉有人正在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目光只直直落在原本白皙,如今已经开始泛黑的脊背上。
残阳对我道:“这毒,和我曾给你的那种毒是一样的,解药里的药材,有的已经绝种,所以这种毒无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天下能研制出这样的毒的人,除了我,只有一家,就是江湖上号称‘一方千金’的毒门世家——秋家,之所以用这种毒,目的一个是为了杀人,还有一个是为了折磨人,因为没有解药,所以至死也要受这毒带来的痛苦。”
“一方千金是什么意思?”
“一种毒的配角根据材料的难找程度,卖价也不一样,但只要是秋家出品的毒药方子,最低价钱就是一千两。”
我看了眼虚弱的小宝,闭了闭眼,是我害了他。
我想,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没有解药,那么有暂时能压制这种毒的办法么?”
残阳点头:“这个肯定有,不过要先把他身体里的毒血吸出来,因为伤口太小,而且毒药渗透的太快,根本没办法阻止,所以不可能全部都清除,而且还不知道这毒带来的伤害到底能到什么程度,因为没有解药,所以我有必要提前告诉你,我能保他一段时间,但不可能阻止他的死亡。”
“能拖多久是多久,尽管用最好的药材,银子我出。”我长叹一口气,不知是不是上一世死的太凄惨,我反而觉得,死亡是种解脱。
至少,不用等到我哪天全盘皆输,陪着我再将悲剧重演一次。
将屋子里的木盆拿到床边,我欲给小宝吸毒血,采松出声道:“三爷,我来吧。”
“不用,这是我欠小宝,我该做的。”
采松抿抿秀致的薄唇,没再说什么。
小宝出事后,就住进了残阳他们所住的小院,方便残阳治疗,我随便点了个丫鬟做贴身丫鬟,本来也想派给小宝一个服侍他,谁知采松和云深两个人将小宝照料的很好。
***
中药很苦,苦到能让人忍不住作呕,残阳站在门口,默默看了许久,手里还捧着捣药罐。
采松如同没有味觉般,一口口将刚采来的犹带着露珠的药草嚼碎,认真敷在小宝的背上消肿。
小宝每天昏睡的时间愈发的长,一天能有六七个时辰在床上度过,醒着的时候喜欢懒懒坐在房间门口看采松和云深练武,本来还想着去伺候他的三爷,被他三爷给活活骂了回来。
或许不知哪一天,小宝就会一睡不醒……
残阳神情有些黯然,没打扰屋里的人,悄悄离开。
清晨的凉意被新出的阳光驱散,温暖的光芒透过窗洒进来,照在皮肤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小宝睡眼惺忪的醒来,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怎么也睡不够,但也知道那样会让很多人为他担心,只好努力揉着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他有些慌了神,揉的越发用力。
手被人轻柔抓住,随后一块湿漉的布巾盖在脸上,力道适中的给他擦脸,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物已经变得清晰起来。
“麻烦你了。”脸和两只手都被擦的干干净净之后,小宝低声道谢,他生来就是奴才命,十几年来都是扮演着照顾别人的角色,忽然有人来照顾自己,不习惯的同时,全是感动和受宠若惊。
言采松不语,端来温温的盐水给他漱口,喂他吃下一碗香香的小米粥,然后将他背上的药渣清理掉,给他穿好里衣,帮他正过身子来仰躺着。
毒血清掉之后已经不那么肿那么痛了,小宝昏昏沉沉的又想睡,忽听床边的人问了一句话,如惊雷般瞬间将他所有的瞌睡虫赶跑!
“小宝,你喜欢我么?”
他诧异的瞪大了可爱的圆眼,粉唇微张,不敢转头去看那人,震惊的同时还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手被人捉住牵起,那人粗糙的大拇指摩擦着他生嫩的手背,“我能感觉到,你是喜欢我的,我……我也喜欢你,你……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了,我不想就这么错过你。”
言采松不是个会怨天尤人的人,不然在他父母被杀害那时他就选择自我了断了,无论老天爷赐予他的是什么,是家破人亡,是亲眼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被杀害,还是孤苦无依流离失所……他都欣然接受,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他命中的劫难,既然躲不过,那么就想办法熬过去吧。
听到小宝时日无多起,他就在想,小宝是不是也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劫难,他不怨恨,却心痛,可也知道,再痛也无济于事。
能在他剩下的日子陪着他,让他开开心心的走完剩下的日子,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稚嫩的脸颊飞起两片晕红,小宝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忘记昨天自己是何时睡下的了,好像前天的事情也已经不记得……”
“你是昨天过了午时睡下的,一直睡到今天早上,前天你嫌热,自己跑到井边去洗澡,回来时抱怨说背上的伤口一搓就痛,无论你忘记什么,哪怕忘记我,我都会帮你全部牢牢记住,然后在你想回忆的时候,一件件说与你听。”
小宝勾起嘴角,繁杂情绪都被覆盖在这安详的浅笑之下。
“今晚,我们一起去打更吧。”
☆、046 我,为己劳累
桌子上摆着三杯茶水,我盯着茶盖上的青花花纹发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记得听人说过,世上有的药,能治百病,你说,这种药真的存在吗?”
“只为一个小厮,值得吗?”残阳秀美的眼睛里盛的是和外表极不相符的世故。
“我知道我说这些话特别矫情,但我还是要说,小宝对于我来说,不是小厮,是比家人还要亲的存在。”
尘飞扬睨了我一眼,拢拢衣袖,没做声。
残阳怀疑的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眼里找出哪怕一分做作的成分。
我自然坦荡荡的任他看,最后,他败下阵来,道:“的确是有,而且依然在秋家,是秋家的镇家之宝,万金难求,就是传说中的血人参,据说这血人参,是用药人的血灌溉而成,秋家只出了一位药人,已经去世,这根血人参就是他养成的,秋家是江湖的毒门世家,如果用偷的,恐怕进去没多久就要交代在那儿,如果用买的……”
他没在说下去,我明白,哪怕把这清景王府绑上我一块儿卖了,还不够买血人参的钱。
“秋家住址是哪儿?”
残阳也不跟我废话了,直接掀开茶盖,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一笔笔写下,等我看完最后一个字,桌子上只余零星的茶水渍。
我把挡在尘飞扬眼睛上的手放下,尘飞扬投过一个略微不满的目光,我只当没看见。
***
晚膳时候,小宝三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云深闷头吃的腮边全是米粒,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正在进食的肥兔子,小宝觉得十分好玩,忍不住笑出了声。
云深脸一红,急忙把嘴里的饭一口口咽下去,用袖子胡乱擦擦嘴角,直起身子装作斯文的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塞米饭。
他和采松都是没受过教育的野孩子,只是采松总是做什么都那么优雅,让他倍感羞愧,尤其还是在喜欢的人面前。
小宝夹了一只鸡腿放到他碗里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不要这样吃饭,还是像刚才那样吧,嗯?”
小宝笑靥如花,让云深怔怔看傻了眼,只有傻傻点头的份儿。
言采松神情自然的夹着菜,只要小宝快乐,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包括,能让他快乐的人是不是自己。
盛夏已经过去,初秋的脚步悄然而至,白天纵然还是闷热难当,晚上却已经感到透骨的凉意了。
采松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小宝身上,牵着小宝的手一边打更一边慢慢走着,静谧的夜辽阔深远,他真的好希望路没有尽头,两个人可以就这么手牵手一直走下去。
风吹落树梢上摇摇欲坠的绿叶,打着旋儿落下,小宝伸手接了一片,展开掌心却发现这片叶子已经枯黄。
他迅速重新握紧掌心,将叶子搓碎,扎手的细末透过指缝,消散无踪。
“采松,我困了。”
早上醒来,此时已经是巳时,算是这几天来撑的最长的一天了。
言采松二话不说把锣和梆绑在腰间,在他面前蹲下|身子,示意他上来。
小宝爬了上去,身下的人稳稳的将自己托起,一步步缓缓走着,他枕在他的后颈处,不舍得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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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利用如意令召集了如意门的众人来加强王府的守卫,派了五个人暗中保护小宝,至于残阳,我无需操心,而我和尘飞扬都是会武的人,更何况,那个人的目标也只是我。
下了朝,听起别人说到张太傅死后的事,我没有急着回府,而是顺路买了些精致的点心,拎着前往张太傅的住宅。
张太傅的住宅并不寒酸,等门口的侍卫进去通报了一声后,再回来时便把我迎了进去。
张太傅口碑极好,并没有出现树倒猢狲散的景象,府中还是井然有序的样子,偶尔有下人路过,投来好奇的眼光。
进到大堂时,已经有几个便衣的官员在里面了,张老夫人见到我,以为也是张太傅生前的好友,很是客气的把我迎了进去,让我坐好。
我将东西放到桌子上,上面已经摆满了水果和吃食,那几个官员面面相觑,欲要给我行礼,趁着张老夫人给我倒茶的的功夫,我将食指放在唇前,左右摇了摇,示意不必行礼。
“其实你们也不用这样,阿泉是个省吃俭用的人,他留下的银子足够我余生的花销了,你们还能想着他,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唉……”白发人送黑发人,作为生母的悲痛可想而知,说着说着,眼眶已经发红,只是眼睛周围肿的厉害,已不敢再抬手去揉。
殊不知,我就是那个造成张太傅的死的主谋,如今还被如此款待,真叫我如坐针毡。
其中一个官员道:“老夫人无需见外,我们几个可都是张太傅提携上来的,他对我们有恩,我们就该知恩图报,以后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帮得上的,绝没二话。”
话音刚落,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
太傅属正一品,虽然实权不大,但有个皇子在背后做靠山,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寒暄了一会儿,各自告退,走到门口时,我拉住其中一位官员,问道:“你可知张太傅葬到哪里去了?”
“回王爷,”那人恭敬回道,“南山山脚下。”
南山山脚下,是一片树林,树木稀稀落落,位于宁城以南,我踩着丛生的野草,在四散的坟墓之间穿梭,寻着张太傅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