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醒
“你怎么知道是我?”优雅的女士站在窗口眺望庭院里刚刚栽种的郁金香花苗;清冷的声音宛如细碎的冰粒轻轻敲击着水晶杯。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这样的时刻;敌我未明,他本该全神贯注为自己辩解;然而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他想起了一莲,忽然有些疑惑一莲有没有见过唐静怡?是不是在过去的某个时光;一莲也曾经像他这样,站在这个女人的背后;心头压着阴云,觉得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
言幼宁很突兀地问道:“你见过我母亲吗?”
唐静怡的背影僵硬了一下;随即她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嘲的神情,“当然见过。早在他们回国之前我就见过她了;不过那个时候她在明;我在暗。”
言幼宁微微蹙眉,“是在国外?”
“在米兰。”唐静怡漠然说道:“埃马努埃莱二世长廊。她和关政安手拉手地走在一起,身上穿着Prada当季的褶皱连衣裙,手里还拿着一支粉色的冰淇淋。”
言幼宁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不过那个时候的一莲应该很快乐吧。
唐静怡的唇边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嘲讽的笑纹,“如果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暗算过她。那你大可以放心。没有人会恨她那样的女人,事实上,我还相当地欣赏她。”唐静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她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
言幼宁的眼眶微微一热。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唐静怡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说说你和宇森是怎么回事儿。”
言幼宁苦笑了一下,“关宇森的计划是等我当了出头鸟,引出了他想要引出的人之后,就不声不响地弄死我——这个理由够不够?”
唐静怡沉默片刻,低声问他,“我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去问他。”言幼宁知道她这样的女人没那么容易被语言打动,“你是他母亲,我想他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我会问的。” 唐静怡按铃叫来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现在你可以走了。”
言幼宁没有问她让自己去哪里。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助理一路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直到这个时候,言幼宁才发现之前关押他们的地方,就是唐静怡隐居的山中别院。年轻的助理站在别墅的门口,把他的钱包和手机交还给他,还好心好意地指给他一条下山的近路。
“我真的可以走了?”言幼宁有些半信半疑,“去哪儿都行?”
“是的。”年轻的助理点点头,“夫人说你可以回关家老宅去收拾你的私人物品。之后想去哪里都行。”
言幼宁瞥了一眼身后那幢隐藏在树丛中的小巧别墅,“就这样?”
助理抿嘴一笑,“是的。等你回去就明白了。”
言幼宁步行到山下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天色将晚,火红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空气里都仿佛跳动着金红色的颗粒。
言幼宁一瘸一拐地顺着公路往城里走,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破,但是打架撕扯得皱皱巴巴,袖子上还蹭上了不少血渍。看起来十分狼狈,他这副样子当然没有人肯停下来让他搭车。言幼宁除了肚子上挨了一脚的地方之外,腿脚也有几处伤疼的不行。实在走不动了,就拿出手机来想找个人来接自己。手机大概搜上去就关机了,这会儿居然还剩了两格电。言幼宁一圈号码翻下来,调出李翱的号码打了过去。
李翱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见言幼宁坐在马路边,一副被打劫的惨样吓了一跳,“卧槽,你报警了没有?!”
言幼宁摆摆手,“你先送我回家。这事儿慢慢说。”
李翱也不敢多问,扶着他上了车,一路开回了关家老宅。李翱扶着他刚下车,就看见管家陈伯迎了出来。陈伯虽然是五十来岁的人,但是一向都保养得很好,然而几天没见,居然头发都花白了。
言幼宁也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爸爸呢?”
陈伯连忙扶住他,眼圈微微一红,“老爷身体不好,已经被夫人送到南山疗养院去了。大少爷也不在。夫人打电话说过几天要搬回来住。”
言幼宁僵了一下。南山疗养院他当然是知道的,设施和服务都很好,但是也十分偏僻,周围都是山,仅仅靠走路的话,几天也走不出来。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只有那些无儿无女,了无牵的老人才会去那里颐养天年。关政安年富力强,身体又一向保养得很好,他怎么可能自己跑去那里养老?
言幼宁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他想关政安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了吧?或者,即便过一段时间之后他能想办法回来,他的江山也早已易主,幼主登基,母后垂帘,他一个光杆司令的太上皇,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唐家做事,果然雷厉风行。
言幼宁定了定神,对陈伯说:“夫人让我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陈伯,以后我就不能住在这里了。”
陈伯点点头,脸上浮现出难过的神色,“走了也好。过一段时间我也要回乡下去养老了。我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正好回家带带小孙子。”
除了随身带着的那一对戒指,言幼宁就只带走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陈伯送他的那盆小盆景。关政安当初送他的手表珠宝之类的东西他都留给了陈伯。
陈伯很是不舍地拉着他,“你身上也没多少钱,要去哪里?”
“我先去朋友家住几天,”言幼宁指了指等在门外的李翱,“等安顿好了,我再来看你。”
陈伯低下头擦了擦眼睛,不放心地嘱咐他,“以后可没人照顾你了,万事都要当心。”
言幼宁抱了抱他,“陈伯,我会想你的。”
陈伯在他背上拍了拍,眼眶又红了。
李翱也没多问,带着言幼宁就回到了“宁和雅居”。他先把人安顿到客房,自己赶紧洗洗手进了厨房。他接到言幼宁电话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做晚饭,结果饭都焖好了,案板上的牛肉才切了一半。
“葱爆牛柳、炸小黄鱼、蒜蓉笋丝,”李翱冲着客房的方向喊,“再来个西红柿蛋花汤,怎么样?”
客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
李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点火上灶。等到饭菜都上桌的时候,客房的门还是紧闭着。李翱回想起言幼宁脸上的青紫,微微皱了皱眉,这人别是受了什么伤,刚才还硬挺着,这会儿昏过去了吧?
“幼宁?”李翱摘下围裙搭在椅子背上,走过去敲了敲门。见没有人应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灯开着,言幼宁的行李箱堆在衣柜旁边,看样子里面的衣服都还没有拿出来。他带来的那个小盆景放在窗台上,绿茸茸的,看着挺可爱。李翱瞥了一眼浴室的方向,不放心地喊了一声,“幼宁?”
没有人答应。李翱快步走过去推开门,浴室里空荡荡的,并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李翱一头雾水地站着房间中央,视线从衣柜扫到床铺上,忽然觉得枕头上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戒指的模样。不过细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李翱挠了挠头,这人到哪里去了呢?
李翱做了个梦,梦见言幼宁在山上被打劫,然后挂电话向他求救。等他把言幼宁接了回来,这人又消失不见了。而且就是在他家的客房里消失不见的。
不知为什么,这个梦让他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让他心绪颇不安稳,于是吃完早饭,他把店里的事情都交代给了安河,自己跑去医院看望病号。
车子刚拐到医院所在的那条街,远远就看见医院门口堵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眼瞅着是开不进去了,李翱匆匆找了个犄角旮旯把车停了,一溜小跑地过去。离得近了,李翱透过医院的栏杆外墙看见台阶上一个人正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周围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挨挨挤挤,好像恨不得能冲过去挤到这个人的面前。
李翱看到这架势,心里有些嘀咕是不是跟言幼宁有关。他离得远,模模糊糊只听见几句“醒了”、“复健”之类的话,正暗自心跳不已,就见台阶上的人转了一下头,果然是言幼宁的经纪人凌傲。
下面有人递过去一个喇叭,凌傲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试了试音,便哑着嗓子继续给大家解释情况,“大家都知道,言幼宁昏迷已经超过了三个月,所以他接下来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复健。这是一个很辛苦的过程,希望记者朋友们不要去打扰他,留给他一个安静的休养空间,我们相信他很快就能重返大屏幕了。”
下面的记者叽叽喳喳地提问,凌傲回答的时候嗓子都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了,“是的,言幼宁目前被公司送到了南山疗养院。那里有最好的设备和复健医师,相信他一定能很快恢复健康。”
南山疗养院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真正去过的人却不多。那里据说是岛城最好的疗养院,无论是软硬件都是顶级的,只有又有闲又有钱的老人家才去那里养老,那里也是最偏僻的疗养院,群山环绕,不熟悉路线的人轻易摸不进去。
李翱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不过人醒了,这就比什么都重要。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南无阿弥陀佛”,转过身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发呆。
李翱惊讶了一下,转念想到言幼宁是去复健,时间很长,明锋不能跟着去似乎也好理解。毕竟他还有工作,哪里就能抛下一切跟着往大山里跑呢。
明锋也看见了他,当然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李翱正在想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冲着李翱摇了摇头,“别看我,我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幼宁根本就没让人通知我。”
李翱张了张嘴,又识趣地闭上。这才想起前一阵言幼宁说自己跟明锋已经分手的事。不过当时李翱并没太把他说的分手当回事儿。言幼宁那个人他知道,心态跟老头子似的,过日子只求安稳,哪里会轻易去闹什么分手呢。
他拍了拍明锋的肩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醒来就好。”
明锋深吸一口气,“是啊,醒来就好。”
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86、新锐导演
言幼宁沿着树林中的小径慢慢往前走。他的助理小丁走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很是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言幼宁毕竟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又不错,很快就能下地了;但是因为之前的昏睡造成的身体机能退化,每天的运动量还是有限制的。当然;他每天的时间除了在复健室内做训练,还要进行按摩和针灸治疗;能出来散步的时间并不太多。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到了树林中央的观雨亭,略事休息之后再按照原路往回走。每天这个时候言幼宁都会让小丁把他推到这里;轮椅停在林外,慢慢走一个来回。这条林间小径其实不长,如果是小丁自己走的话;大概用不了一刻钟;但是陪着病号走一圈下来差不多得耗去一个小时的时间。
山里空气好,又安静,而且疗养院的伙食也营养搭配得非常合理。言幼宁来了不到半个月,脸色虽然还保持着病后的苍白,但是脸颊已经明显地丰润了起来。不过,到底是大病了一场,他的性格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小丁就觉得言幼宁自从醒来之后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往往小丁逗着他说话,他也只是抿嘴笑一笑,也不知道别人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没有。
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不过让小丁感到放心的是,言幼宁的沉默并不像是因为病痛的缘故而感到意气消沉,倒像是在心里认真地筹划着什么。
小丁拿着毛巾水瓶跟在他身后,言幼宁不让人搀扶,他只能跟在身后看着,万一摔倒了,伸手扶一把。
快到小径出口的时候,言幼宁停住了脚步,小丁连忙从后面赶了上去,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累了吗?”
言幼宁摇摇头,眼睛却盯着不远处。小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小径转弯的地方一位护工正推着一辆轮椅缓缓朝这边走来。轮椅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或许是常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中年人气色非常好,也显得很年轻。坐在轮椅上腰背挺直,硬是把一件松松垮垮的条纹病号服穿出了几分危襟正坐的味道。
小丁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正想问问言幼宁,却见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里却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怎么了?”小丁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没。”言幼宁收回视线,搭着他的手坐到轮椅上,略略有些疲乏地垂下眼睑,“回吧。”
小丁看出他这是累了,连忙把手里的毛巾和水瓶递给他,然后推着轮椅往回走。这一走,正好和那个中年男人迎面碰上。言幼宁是低着头的,但是小丁却看得很清楚,那个中年男人在看到言幼宁的时候陡然睁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两辆轮椅擦肩而过。行到拐弯处时,小丁神差鬼使地回了一下头,却见那个中年男人还停在原地,神色茫然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而言幼宁则始终低着头,像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似的。
小丁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是认识的。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言幼宁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路上,没人知道他有多紧张,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掌心里全是汗。
他怎么也没想到关政安竟然在这里。
陈伯曾经对他说过“先生身体不好,被夫人送去了南山疗养院。”可那毕竟是他苏醒之前的那个时空里发生的事,为什么在这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关政安在这里,也就是说唐静怡还是借着唐家的手有了动作,那么关宇飞又怎么样了呢?会不会像她对待自己的方式那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他?
自他醒来之后,就把“耶诺的希望”也挂在了项链上,和“轮回之眼”挂在一起,一直贴身戴着。也从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兆,它们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首饰。言幼宁拨拉着这两个小东西,心里简直疑惑到了极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前生今世会重叠在一起。
当天吃过晚饭,言幼宁让小丁推着他去了医生的办公室,用那里的座机给关宇飞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连着响了两三遍也没有人接听。言幼宁无计可施,只得打给李翱,让他帮自己留意一下这方面的消息。宁和雅居也算是个八卦集中地了,尤其像这种事关大家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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