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足够了。姬容和姬振羽对视一眼,从眼中看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姬振羽再没有心思耽搁,朝着姬容招呼一声,便匆匆从后门离了别院。
至于姬容,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则已经冷静下来。看一眼还站在身边的慕容非,姬容微一沉吟,道:“这次的消息如果确认了是真的,你居首功。届时,本王会亲自去向父皇讨要你的赏赐。”
慕容非面上并无半分喜色,反而顺势跪下,越发恭谦:“小人不敢居功,只求殿下让小人将功折罪。”
姬容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他放下茶杯,看着就单膝跪在自己脚边的慕容非:“折什么罪?”
“折小人欺瞒之罪。”慕容非稳稳回答。
“欺瞒……”姬容重复了一遍,“那么,慕容公子欺瞒了本王什么?”
“前夜里,小人和那女子虽不曾见面,却有些关系。只是小人之所以留手,却并非因为那些关系,而是……”慕容非忽的没了声音。
“而是什么?”姬容并不多看慕容非,只淡淡问道。
慕容非却没有回答。半晌,他面上依稀泛起微微的苦笑。顺势低下头,将面孔藏在黑发之下,慕容非并未回答,只恭敬的道:“望殿下责罚小人欺瞒之罪。”
姬容没有立刻回答。
握着团青花的瓷杯,姬容静了片刻,方才缓缓道:“慕容公子不打算说……那本王替公子说如何?”
垂着头的慕容非身子极轻微的颤了一下。
姬容却并没有看见:“本王猜想,慕容公子留手,当然不是因为那女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而是为了……要让本王看见。”
说到这里,姬容终于把视线移到了慕容非身上:“慕容公子,本王说得是也不是?”
慕容非没有说话,只保持着垂着头的姿势跪着。
坐在石椅上,姬容正看着慕容非。
慕容非的相貌无疑极好,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能找出让人心动的地方。但如果只是美人的话,姬容要什么样的美人要不到?远的不说,单是姬辉白,便比慕容非高上几筹。故此,想要以美色来让姬容动心,委实不易。
然而,眼下看着微垂眼睑,显得分外娴静的慕容非的姬容,却忽然有些迟疑了——迟疑着自己要说的话。
慕容非是一条毒蛇,一条养得成了精的毒蛇。姬容很早就知道了。
而要让毒蛇真正屈服,也只有打疼打残了对方——姬容还是知道。
但,是不是真的有必要用各种手段完完全全的打疼对方,打残对方,然后扼杀了对方真正性情收服对方……在,自己开始对对方有感觉的时候?
姬容微微眯了眼。
他对慕容非有感觉。称不上爱,但至少是有些喜欢的——否则,那一夜他便不可能主动去抱对方,今天也不可能顾及对方的心情,而迟疑着要不要把事情全部撕掳开来。
慕容非那一夜的作为,多半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他在让他做二选一:要么留下他,便再难推开;要么彻底推开,则再不谈旁的东西。
那一夜,慕容非带伤回来,姬容固然因为对方阴沟翻船而恼怒,但更多的,却还是因为心知自己为对方所设计而生气。
然而不论后来到底怎么样,当时……他到底没有推开他。
姬容沉默的想着。片刻,他看向还跪着的慕容非。
慕容非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微垂着眼睑,由浓密睫毛而洒下的阴影于不经意间透着几分脆弱。
脆弱……姬容想着,随即微微一笑。
从醉酒开始,依慕容非的心性,前夜的算计既称不上天衣无缝,那眼下的这一幕,应当也在他的计划之中了。还当真是……
一环扣一环啊。
姬容喝了一口茶,茶水已经凉了。
作为现在的皇子和未来可能的帝王,姬容当然称不上完全意义上的好人,但他对感情的态度,却绝对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认真——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
惟独的差别,不过是在前世里,他较之现在更执着了许多……所以,做了许多不能做的事情。
感情里,总有些事不能做。
姬容知道慕容非狠毒,狠毒得不拿自己当回事;姬容也知道慕容非算计,算计权算计利害算计感情。
可有些事,纵然旁人想方设法对他做,他却不愿意对旁人做——无关其他,只因为这才是他的‘感情’。
姬容终于出了声:“你知道错了?”
“请殿下责罚。”跪得久了,膝盖自然酸疼,但这对于慕容非来说,却是不值一顾。
姬容定定的看了慕容非一会,方才轻声道:“你不知道。”
言罢,姬容没有留给慕容非回答的时间,而只平淡开口:“你若定了心要跟在我身边,便乘早放弃朝堂上的位置——我不会捧一个枕边人去封王拜相。”
慕容非有了一瞬的怔然。
不是因为姬容方才的话,而是因为姬容竟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当然不会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能真正瞒过姬容。
只是……对方为什么不说出来?
闪神一会,慕容非忽然意识到姬容的问题,下意识的开口:“封王拜相岂算权倾天下?”
话一出口,慕容非心中一紧,便觉不好。
而听了慕容非话的姬容,却只是淡淡一笑:
“你倒总算说了一句真心话。”
第一一六章 噩耗
在姬容离开羽国帝都来到澜东的第三个月,澜东在他的整治之下,已经风生水起;而姬容还没来得及知道的是,在同一时间里,羽国帝都亦是暗潮汹涌。
皇宫 太和殿
“孽障,你再给我说一次?”伴随一声怒喝,哐当的声音猛然响起,却是什么铜制的东西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父皇,父皇,等等,您听我说——”在太和殿下面跪着的是羽帝的七个儿子,从他身着朝服和大声疾呼的模样可以看出,他方才是刚下了早朝便被拉了过来,并且没有丝毫的心里准备。
“父皇,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皇儿对您忠心耿耿,您千万不能被小人蒙蔽,致使亲者痛仇者快啊!”甚至不敢花费时间进行简单的喘气,七皇子连连磕头,百般辩驳。
“亲者痛,仇者快?”明显已经忍耐到了一个限度,坐在高位上的羽帝怒极反笑,额际青筋隐隐跳动,“你当真是不见亲棺不掉泪……福全,把东西全部给朕拿上来!”
“是。”远远站着的福全躬身应道,随即便从旁边的小太监手中拿了托盘,托盘上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东西。
跪在地上的七皇子看见这一幕,面色顿时大变,冷汗也密密麻麻的渗了出来。
托盘呈上,羽帝却看都不看,只一把抓起,尽数丢到七皇子面前:“冤枉?朕哪一次冤枉你了?”
这么说着,羽帝旋即咬牙:“巫蛊之术,巫蛊之术……姬涵,朕哪里对你不好,好要你如此巴望着朕宾天?!”
“皇儿,皇儿……”面对着零落散在自己面前的写上名字的符纸,姬涵的冷汗啪嗒啪嗒的往地上落,“我……我是被陷害的,父皇!”
“陷害?”气得手指都在发抖,羽帝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平静下来了,“姬涵,你有胆子算计朕,却没胆子认下来?——莫非还要朕让辉白施反真之术,好看看到底是谁一笔一划的把朕的名字沾了血写上去,然后再埋下去么?”
姬涵脸色死灰。
而一直安静侍立一旁的姬辉白却终于开了口,声音平平,只带着隐约的安慰:“父皇,身体重要。”
仿佛被劝服,羽帝闭上眼,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伏。姬辉白也没有再说话。至于跪在地上的姬涵,却是半声都不敢再出,唯恐被人注意。
片刻,彻底平静下来的羽帝睁开眼,面上再没有了怒气,只是看着姬涵的那一双眼,冷如寒冰:“朕真是瞎了眼,居然养了你和姬振羽这两个畜生……一个要杀自己的父亲,一个是通敌叛国。好,很好。”
这么干干的笑了两回,羽帝道:“姬振羽那个畜生在叶国,朕够不到,至于你这个畜生……福全,给朕拟旨!”
羽帝的最后一声断喝,不止让跪在地上的姬涵重重颤抖,连一旁的福全也忍不住轻颤了一回。只有姬辉白八风不动,神色淡淡,似乎再不会为什么事情动容。
立时走上前,福全摊开一张空白的圣旨,沾足笔墨,这才询问道:“圣上?”
羽帝神色阴沉的看了姬涵一会,片刻道:“朕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孽畜……既然他不懂得什么叫做恩,什么叫做孝,那就让他在金顶寺守上一辈子,对那群佛忏悔一生!”
犯下这样的大罪却没有被处死,怎么也算是仁义有加了。听完羽帝的话,福全再无疑问,下笔如风,不过片刻便拟好圣旨。
“等等,父皇,等等!”本来心灰若死的姬涵听见这个旨意,差点跳将起来,“父皇开恩啊,父皇开恩!”
“你要朕死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开些恩?”就是再有感情,当知道对方心念想着要杀自己时,也只会尽付流水。故而,面对涕泪齐下的姬涵,羽帝却是毫不动摇,只分外嘲讽道。
“父皇,父皇!”哀求不过,姬涵顿时把希望寄托在一旁的姬辉白身上,膝行几步扯住姬辉白的衣角,他大叫道,“二皇兄,您帮帮我,您帮帮我!我真的是被人蒙蔽啊!”
姬辉白退了一步:“七皇子,自重些。”
见姬辉白这样子,姬涵还要上前,羽帝却已经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侍卫进来把人给拉下去。
“父皇,父皇!”被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夹着往下拖,姬涵一边死命挣扎,一边高声叫着。
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羽帝站起身,准备离开。
“二皇兄,二皇兄!”被拖拽到了门口,姬涵突的死死扒住门框,向着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的姬辉白吼叫,“二皇兄,劝劝父皇,劝劝父皇!我能解释!”
两个侍卫手上的力道不由缓了一缓。
姬辉白却并不动容,只淡淡道:“父皇要休息了,你们磨蹭些什么?”
两个抓住姬涵的侍卫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再不迟疑,其中一个伸手就要去掰姬涵扣在门框上的手指。
绝望到了一定程度,姬涵心中顿时升起浓浓的怨恨:“姬辉白,这段日子你处处打压我们……难道真的除了姬容,我们中就再没有你的兄弟了?!”
还没有走远的羽帝身形一顿,明显是听见了这一句话。
姬辉白眸中掠过一丝冷意:“七皇子糊涂了,你们是不是还想等他再说出什么旁的大逆不道的话?”
听见姬辉白的话,那两个侍卫再顾不得其他,本来还算克制的动作也粗鲁起来,一人捂嘴,一人掰手,几下便把人给拽了出去。
见姬涵距离挣扎的身影渐渐远处,姬辉白收回视线,看向福全。
对姬辉白的目光心领神会,福全点头示意后,便往内殿走去。
姬辉白并没有再外殿等多久。不过片刻,福全便走了出来:“殿下,圣上让您先回去休息。”
姬辉白点了点头:“出了这种事情,总管多注意父皇,别让他气得伤了身。”
“小人醒得。”福全忙道。
“劳烦总管。”姬辉白点点头,随即离开了太和殿。
站在太和殿外,福全目送姬辉白离开后,这才转身走向内殿。
内殿里,羽帝并没有休息。
躺在雕花紫檀木椅上,早没有了方才狠厉的羽帝神色间隐带疲惫:“辉白说什么?”
走到羽帝身边,福全陪着笑道:“二殿下方才让老奴多注意圣上的身体,让圣上别气坏了身子。”
“他这样说?……”羽帝自语着,片刻又道,“你说,方才那孽障说的是不是事实?——辉白处处打压别的皇子?”
福全几乎噎住了——姬辉白有没有这么做,你羽帝会不知道?
但想归想,真要这么说,却是再借他一个胆也不可能,所以,福全一边揣摩羽帝的心思,一边道:“这……小人以为,二殿下虽然也有些动作,但也都是为了维护羽国的律法和圣上的权威——有些皇子的动作,确实是过了。”
羽帝容色稍霁:“本也是如此。但容儿和辉白……”
听见那句‘本也是如此’,福全哪里还有什么摇摆?自然是笑道:“至于大殿下和二殿下么:大殿下此际在澜东,二殿下又有了旁的女子;之前小人还听说二殿下暗中控制了大殿下手上的几个人……这么着下来,小人觉得,就是真有些什么,也早就淡了。”
听到了最想听的话,羽帝神色更为缓和:“说得有理。就是辉白之前控制了容儿的人这点并不太好……”
这么说着,羽帝微一沉吟,虽是断断不能接受自己的两个儿子出了轨,但心中倒也真不太希望自己最看重的两个儿子最后反目:“算了,先让容儿在澜东再待一会儿吧——上次传来的情报是说澜东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是吧?”
“确实如此,圣上。”福全笑道,“传来的消息上写着,澜东明面上的山头基本已经扫平,就是等待时机把暗中的势力给拔了,然后便能一心发展。”
让姬容去澜东虽纯粹只为隔开和刁难,但从对方去之后便一直能听见捷报,羽帝心中也是满意:“容儿确实不错。等再过一段,没有问题了,便该让他回来了。”
这么说罢,心中怒气自此消失,羽帝心情已经平静,挥手道:“好了,下去吧,朕休息休息。”
福全笑着应是,躬身退出。
另一头,离开了太和殿的姬辉白并没有立刻回府,而是赶上了由两个侍卫夹着准备直接‘护送’上金顶寺的姬涵。
由于一路剧烈的挣扎,此时,姬涵的发冠歪了,鞋子也掉下一只,显得十分狼狈。
视线在姬涵身上略作停留,姬辉白道:“你们先退下,本王和他说两句话。”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这……若是他伤到殿下……”
姬辉白淡淡一笑:“本王倒不知道他练武练了这么多年没用,现在居然出了名堂。”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侍卫无法,只好封了姬涵的内力,远远退到一旁,让姬涵和姬辉白两人独自留在凉亭。
“皇兄,皇兄,救我!”一见身边的两个侍卫离开,姬涵顿时不放弃的连连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