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是红漆的,衬得那一只素白的手越发晶莹。忽的,姬辉白撑着桌面的手掌下泛起了薄薄的一层白雾。白雾甫一接触桌面,便立刻化为一层剔透的冰晶,不多时,红漆的桌子就被冰层完全覆盖。
青一的头垂得更低了。
姬辉白稍稍闭眼,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一层看上去牢固非常的冰晶便噼啪噼啪的裂开,融化,再消散于空气之中。
“起来吧。”姬辉白开口,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倦,“吩咐下去,让王妃在德馨院里头好好养胎。至于其他……便莫让她伤神了。”
略带迟疑的,青一站起了身:“是。瑾王,那地牢中的那个人……”
“先关着。没事的话,便下去吧。”姬辉白说。
没有再出声,青一利落的行完礼,便悄然离开。
少了一个人的书房越发冷清了。
缓缓曲起五指,姬辉白扶着桌沿慢慢坐下。
似乎真的是累了,姬辉白闭目靠在椅背上。然而不过片刻,他却又张开了眼。只是此时,那双漂亮得宛若宝石的眼中,却分明有着些茫然。
站起身,姬辉白推开了窗。窗外自是布置得漂亮,假山流水,奇花异草,每一处都匠心独具,精致不失大气,幽美不忘庄严。
从没有哪一刻,姬辉白觉得面前看了近十年的景色是如此陌生。
亦从没有哪一刻,姬辉白如此想见……想见,那一个人。
夜色溶溶,在远离帝都的山崖边,一栋孤零零的立着,一盏油灯孤零零的点着,以及一个人——
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
坐在茅屋里的人一袭白衫,容姿绝艳,是姬辉白。
这一刻,姬辉白其实能做很多事,亦有很多事必须做,然而,他却抛下了所有事,孤身一人来到山上,守着一栋破败的屋子,静静看着一盏缺了口的油灯,就如同那跳跃着的如豆火焰里面有什么无比吸引人的东西一般。
夜很静,不时有风吹过竹林,簌簌的竹叶声若有似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其间,还夹杂着些——
姬辉白突然抬头,从敞开了的门看向外边。
黑溶溶一片的外边渐渐显露出一个身影,身影着大红的衣服,颜色艳丽,却并不让人觉得有半分轻佻……是姬容。
看见人的一刹那,姬辉白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每次来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没有关门。不过是因为……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来’,而是等待。
等待,另一个人。
“皇兄……”姬辉白喃喃着开口,神色间有了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他便收拾了一切,微笑着道,“皇兄怎么来了?”
看了姬辉白一会,姬容坐到椅子上,缓缓道:“你府里的人让我过来。”
“我?……”先是讶然,姬辉白紧接着便想到了,“青一?”
姬容点点头,淡淡道:“他一来府里见了我就跪下,什么都不说,就连问你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那里出了什么大事。”
姬辉白的唇边有了些笑意:“这却是臣弟的疏忽了……这里,臣弟倒并未告诉旁人。”
姬容一时没有言语,片刻,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青一什么也没说?”姬辉白问。
姬容皱眉,显得有些头疼:“依他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看就算把他架上刑架他也问不出半个字,却偏偏又死活要我过来,我都让人打发了,他也不肯走。”
话虽是如此说,但姬容身为凤王,若是不想来,却又有谁能勉强?——更不用说是特地找来这里了。
姬辉白唇边的笑更柔和了些,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臣弟能处理的。”
姬容没有说话,他看了姬辉白好一会。
“皇兄?”姬辉白微微皱眉。
姬容突而叹了一口气,他低声道:“皇弟打算如何处理东华?”
“皇兄……”姬辉白顿了一顿,似乎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东华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姬容缓缓问,他的眉间渐渐染了些凛冽冰冷。
姬辉白沉默。片刻,他问:“皇兄是如何知道的?”
“我本来只是疑心——在大殿上,东华说出孩子之后,你哪里有半分欢喜?甚至还满脸惊疑,足见根本没有准备。再联系你平时处事的习惯和此次镇远侯的事情……我实在不相信你会在这个时候让东华怀上孩子。但到底只是疑惑,我本来也不愿多想,但今日你的属下来……”姬容微微抿唇。
“……是么。”这么应了一声,姬辉白也不再避讳,将所有的事告诉了姬容。
随着姬辉白的叙述,姬容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蓦的,他低喝一声:“好了!”
依言停止叙述,姬辉白的神色倒是平淡,似乎已经并不在意——事实上倒也确实如此。
反复的握着拳,好一会,姬容才按捺下心中翻涌的怒火,问:“皇弟可有什么打算?”
“那个孩子不可能成为我的嫡长子。”姬辉白淡淡道。
姬容点了点头。
“至于那个人和东华……”姬辉白稍顿一下。
“镇远侯出了这等事,却生生的保下了一条命,我怕他无福消受……就让东华在寺中为他祈福吧。至于那个人——那个人却是要死的。”姬容冷冷道,“光凭擅离职守这一罪名,便足以腰斩车裂了。”
羽国虽素来都有酷刑,但这一任的皇帝并不兴酷刑,姬容亦是从不曾对酷刑有半分兴趣,大多数时候只判了罪斩首了事,但此次却提到了腰斩车裂……足见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恼怒了。
姬辉白却摇了摇头:“臣弟倒觉得,放他走也没什么。”
“皇弟的意思……”姬容皱眉。
“放他和东华,还有东华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走,也没有什么。”姬辉白道。
姬容一时没有说话。
姬辉白继续道:“那人的武功确实够高,连瑾王府都来去自如……倒是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若是做成了,臣弟便改了东华的记忆,让那个人带她走。若是不成……那便按着皇兄的意思吧。”
“皇弟……”姬容开口,似乎有着低低的叹息。
姬辉白却是微笑,端的是漂亮——漂亮,而冰凉。
“臣弟之前既对东华从无怜惜之情,而今倒也不必多加伤怀了。”
第三十三章 坦诚
姬容没有接话。
火光依旧噼啪噼啪的轻轻作响,房内却似因突然到来的寂静而冷了不少。
是姬辉白打破沉默:
“皇兄,你当还有别的事要问,不是么?”
姬容眼神浮动,似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面前的姬辉白,他终究迟疑。
姬辉白微笑起来:“皇兄何不直说?皇兄既然连我对东华的态度都能注意到,又怎么会漏看镇远侯的表情?再联系平日里镇远侯的个性,皇兄当明白——明白事有蹊跷。”
姬容终于出声,他的声音很低:“那么,皇弟说,有什么蹊跷?”
姬辉白依旧微笑,他的表情似乎永远那么清泠淡然,真真仿佛是缥缈峰上看破红尘的仙人,不染半分火气:“镇远侯倒确实不错,对羽国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只可惜,镇远侯和他女儿虽然不错,他的夫人却并不如何。而镇远侯却偏偏又把他的夫人爱入骨髓……”
短暂的停顿之后,姬辉白继续说:“是臣弟着人设计,诱了他的夫人,镇远侯便也乖乖钻进套子了。”
姬容没有说话,这些事情,在看见镇远侯的表现之后,他就隐隐有了预感了。
“臣弟从来没有想过要娶东华。”姬辉白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姬容看向姬辉白。
姬辉白淡笑,眉间却有着浅浅的郁色:“羽国未来的大祭司、一等亲王、皇上最宠爱的皇子……这些身份本来就已经足够了。若是再加上由镇远侯带来的军队影响……便是皇兄,也该顾忌了吧。”
姬容倏然一怔。
关于姬辉白的举动,他其实也想过很多理由,但却没想过,没想到过,那理由竟是……
如此简单!
一时之间,姬容竟说不出话来。
姬辉白闭了闭眼:“臣弟既从不曾想和皇兄争那个位置,便也只好提前做一些事了。也免得今后和皇兄……”
猜忌日重。
这四个字,姬辉白说得很轻,可姬容却只觉得仿佛有千斤之重。
不知怎么的,姬容突然想起了前世。
前世里,就算姬辉白主动让出皇位,到了后来,他也确实对姬辉白……
……猜忌日重。
而如果那时的姬辉白也如现在一般,存着这样的心思,那他又该是——
姬容不觉握紧了拳头。
停顿片刻,姬辉白继续开口:“镇远侯此事归根到底……到底是臣弟不是。皇兄——”
“皇弟!”姬容突然开口打断姬辉白的话。
“皇兄?”姬辉白看着姬容。
姬容开口,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柔和,也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坚定得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我知道皇弟为了什么,只是……”姬容看着姬辉白,不闪不避,眼神并不冰冷,却……
却较任何时候,都更让人难受。姬辉白面上微笑,只是终究无法忽视那从心头缓缓溢出的苦涩。
姬容的声音,继续在渐渐冷了的空气中流淌。
“只是,你我既为兄弟,这种事却是——”
姬容的眼神终于冷了些,他看着姬辉白,缓缓道:
“——断无可能!”
姬辉白唇边的微笑终于淡了。
两人既是兄弟,有些事,他便不可能不考虑。
——若是这份忤逆的心思被父皇发现了,该当如何?
——若是皇兄倾心爱上了旁人,该当如何?
——若是皇兄始终只是防备猜忌自己,又该当如何?
姬辉白一条一条的想着,然后又一条一条的解决。
若是父皇发现了,那么,他便纵用尽手段也要掌握足够的东西——足够的,让自己父皇有心无力的东西。
若是皇兄倾心爱上了旁人,那么,他总也能做一些事——做一些让自己皇兄与那人心生嫌隙的事。
若是皇兄始终防备猜忌自己,那么,他便一直帮他,帮得直至他放心为止。
可若是……
若是,皇兄并不防备猜忌,也并未爱上旁人,只是……无法接受他呢?
若是,自己的这份感情,会让对方感觉难受甚至……痛苦呢?
“皇兄……”姬辉白喃喃着开口,“我……”
我什么呢?
我真的喜欢你?
抑或……
我真的爱你?
姬辉白微微有些恍惚。他想了很多,从还懵懂的小时开始想,一直想到现在。
他想着,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纯粹的憧憬。
他想着,想到了自己稍大了明白后的慌张逃避。
他想着,想到了自己最终——最终……忽视不了心中的喧嚣。
然而,他还想着,想着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没有想过,要让对方难受。
若是真爱,不正是应当希求对方能够快乐?——哪怕,那份快乐并非自己所给。
姬辉白眼中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他站起身,手指抚上姬容的额角。
姬容没有动。
微显冰凉的手指顺着姬容的五官一路滑下,额际,眉梢,眼角,脸颊,唇边……
最后,姬辉白握住了姬容的手,缓缓跪下。
并未卑微,而是虔诚。
他微笑,道:“皇兄,我不强迫你。”
帝都 凤王府
慕容非有些好奇。
姬容在晚上的时候出去了一会,并没有带上他——这当然没有什么,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姬容信任自己到做什么事都要带着自己的地步。
让慕容非好奇的,其实是回来之后姬容的态度——回来之后的姬容,没有吩咐任何特别的事情,甚至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只是……
只是捧着一本书,然后久久不曾翻页。
若只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失态也就罢了,可他还站在旁边……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慕容非暗自思索,可也没有思索多久,他便听见外面隐约传来了的‘砰——砰——’的更钟声。
没有再想下去,慕容非上前一步:“凤王,该歇息了。”
说罢,慕容非便耐心等候。
果不其然,平素雷厉风行的姬容这一次足足过了好半晌才回答:“恩。”
似乎终于回过神,姬容搁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自己开始解衣服。
慕容非带着笑上前一步,巧妙的抚开姬容的手,接替了对方手头上的动作。
平心而论,姬容虽然身份尊贵,自幼便仆佣成群,但其实并不太喜欢时时刻刻被下人围住,一些事情——比如脱衣,在大多数时候还是自己动手的。
深红色的外套被褪下,在解第二层衣服的时候,慕容非完全反射性的用指尖滑过姬容的锁骨,若有似无的挑逗着。
姬容没有反应。
慕容非却是一怔——平常这个时候,运气好一些他会被他瞪一眼,而运气不好一些,便是直接被其用内力震开,但没有反应……却是头一遭。
莫非……
脑中转悠着几个不怎么见得了光的念头,慕容非试探着小心的用指腹和指甲轻轻划过姬容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
姬容仅仅只看了慕容非一眼。
不是瞪,是看。
呼出一口气,慕容非突然大大方方的扯掉了姬容的上衣,然而一口咬在姬容的肩头——当然是轻轻的。
旋即,他微一使力,便把本就站在床边的姬容压向了床上。
没有心情和慕容非多玩些什么,姬容干脆也顺着力道坐到了床边。
咬着姬容肩头的牙齿开始细细的啃着,带出些酥麻的感觉。
姬容微微眯了眼,他伸出手,按住慕容非的肩头,抗拒之意不言而明。
慕容非却没有停下,姬容既然没有直接推开他,他便也索性当做不知,只继续下去——微微湿润了对方的肩头后,慕容非便一路向下,在对方胸膛之上烙下了无数细吻,一如蜻蜓点水。
姬容按着慕容非肩头的手越来越用力,慕容非面上的笑容也跟着越发温和。
终于单膝跪到了地上,慕容非看着姬容胯间那隐约可见轮廓的巨物,突的有了些犹豫。
但犹豫也只是一瞬,几乎立刻,他便带着笑俯下身,隔着那一层薄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