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叹息的声音,终于湮没在微凉的清风中。
月下,一泓碧水倒映出了交叠的身影,自有一番契合。
翌日,宿醉醒来的姬容按着抽痛的额头,下意识的唤了一声:
“辉白?”
“回凤王,二皇子昨夜已经回府了。”回答的,是早就伺候在一旁的侍女。
“嗯。”理智稍微回笼,姬容皱着眉,应了一声。
观察着姬容的神色,侍女一面伺候姬容梳洗,一面说:“凤王,今夜便是楚家的宴会了,您还……”去不去?
“宴会?”姬容一怔。
“早前尚书大人来邀请,您答应过对方了。”侍女回答。
这次,姬容记了起来。
羽国尚书楚风,楚飞的父亲……不奸不忠,但很适合为官。
这么想着,姬容并不是很想去,只是……
只是,朝堂之间的权力倾轧向来黑暗,就算他们这些皇子也不能行差走错一步,何况是一个风头正劲,却又没有足够背景的文武状元?
沉默着,姬容心中的不舍终于占了上风。
“那,奴婢让人回了他?”侍女开口。
“不,准备一下,我去了好。”姬容摇摇头,道。
“是,那礼物?”有些惊讶,侍女问。
“随便捡一件就好了,不用费神。”姬容平淡的说。
“奴婢明白了。”尽管越发的不解,那侍女还是规矩的应道,随即便准备退下。
宴会……不知是处于隐隐的期待抑或是其他什么,姬容一时感觉复杂。然而紧接着,他就记起了一件事——姬辉白也去过那次宴会,并且难得的失态——为了他对楚飞过了分的宠爱。
想到这里,姬容叫住已经走到了门边的侍女:
“等等,待会记得派人去二皇子府通知,问二皇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侍女答应,随即便退了下去。徒留姬容一个人在屋子里回忆,回忆一个……
并不该回忆的人。
第三章 弃
贴在墙上的灯火明晃晃的照人,照出每一个人脸上或真或假的漂亮笑颜——除了一个。
一个坐在临主位最近位置的人——楚飞。
此刻,他坐在位置上,阴沉着脸,掩于桌下的手,也握得紧紧的,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凤王,瑾王到!”蓦地,屋外门童的声音让热闹的大厅骤然安静。
“本王带了一个皇弟,楚大人不会不欢迎吧?”踏入大厅,姬容扫了一眼周围,随即对着慌忙迎上来的人笑道。
“凤王说哪里的话,瑾王能来,实在是小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对两人行礼,楚风满脸的笑容。
“叨唠楚大人了。”站在姬容身侧的姬辉白略点点头。此刻,他穿了一身月白色衣服,款式简单,身上也并无多余饰物,只在腰际系了一块圆形青玉——是一副怎么算都不起眼的打扮。然而,那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生的清冽出尘之气,却反而在这简单的打扮之下越发清晰。
反观旁边的姬容,却是一身大红,如火焰般慑人。而配着他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眸,深沉和霸气竟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让人在无法忽视的同时也不敢多加窥视。
谦逊了几句,楚风刚要安排姬容和姬辉白落座,就犯了难——离姬容最近的位置已经被楚飞占了一个——这当然是为了讨好姬容。但现在,姬容却又带了一个身份地位上都差不多的姬辉白来,那?……
“不必麻烦,二弟和我一起坐主位。”看出楚风的为难,姬容淡淡一笑,道。
“是,凤王。”松了一口气,楚风连忙遣人下去安排,并连连向着姬容和姬辉白陪着不是。
姬容自不会在意,不过随口应付。至于姬辉白……从头到尾,他的注意力都在姬容身上。也因此,在楚风一边赔不是一边琢磨姬容想法的时候,姬辉白已经发现,自己的皇兄虽然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却总是会在看向一个地方的时候悄悄阴霾了眼。而那个地方是……
——楚、飞!
一个,祸害。
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姬辉白依旧噙着一抹淡笑,绝美,却疏离。只是那双眼,却越发流光溢彩。
该客套的终于客套完了,大家分宾主坐下之后,楚风悄悄向旁边打了个眼色。
面颊微一抽搐,楚飞捏着杯子的手爆出了一根青筋,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皱起眉,楚风微微咳了一声。
脸色猛的一寒,楚飞手中一用力,盛满酒的杯子发出一声轻响,已然裂了一道口子。
人就坐在自己旁边,楚风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他脸色不觉变青的同时,楚飞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接着,楚飞站起身,如玉石敲击的声音在大厅中清晰响起:
“凤王,臣敬你一杯。”
自进来起第一次将目光正大光明的停留在楚飞身上,姬容沉默片刻,随即端起桌上的酒杯,牵起一抹笑,道:
“本王预祝新科状元——”飞黄腾达。
剩下的话,姬容没有说——没有必要说。
在他端起酒杯的时候,楚飞就已经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猛地掷杯于地,转身离去。
手臂蓦地僵在了半空,原本罩上一层雾的模糊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
之前,他也是笑着送上祝福;现在,他亦是。
之前,他也是一饮而尽后猛然掷杯;现在,他亦是。
想着,姬容不由有了一丝恍惚。
而姬辉白——
“皇兄?”姬辉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骤然惊醒,姬容深吸了一口气后,才侧头对姬辉白说:“无事。”
大厅中被惊呆了的众人此时才回过神来。而一旦回过神,主办这次宴会的楚风就俯跪在大厅之上,满头满脸的冷汗:
“凤王恕罪,凤王恕罪,老臣实不知——”
“罢了。”冷淡的打断楚风的话,姬容推案起身,对旁边的姬辉白说,“我们走吧。”
点点头,姬辉白起身,同姬容一起离开了大厅,将再没有一丝宴会气氛的大厅留在了身后。
夜已过半,马车辘辘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尤为清晰。
靠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马车上,姬容挑起帘子,让外头的冷风能够吹进来,好缓解抽痛额角。然而,当冷风真正吹进来时,那缠绵的疼痛不但没有消褪,反而越发厉害起来。
“皇兄,夜风凉。”见姬容揉额际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一直安静坐着的姬辉白终于开口。
心情本就不好的姬容听到声音,眉一皱,刚要开口,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刚才的那一幕。
一个背转身子走得决绝,一个却陪坐于侧不离片刻。
这么想着,姬容不由沉默。好一会,他才开口,声音轻缓了许多:“无碍的,只是有些头疼。”
低应了一声,姬辉白突而伸手,放下了帘子,随后便轻轻按压姬容的额际,如上次他刚醒来时一般。
身子微顿,姬容本想躲开,但看着那双素白纤长的手却不知怎么的停了一停。而后……
而后,觉得舒服了许多的姬容索性躺下,任由姬辉白动作。
马车行在铺了青石的大道上,只有微微的震动。而姬辉白力道适中的按压,不止缓解了姬容的头疼,还顺带着勾起了他的睡意。
于是,没过多久,姬容就有了些困意。
“皇兄?”姬辉白的声音响起,轻轻的,很是悦耳。
“嗯?”闭着眼,姬容应了一声。
“可好了些?”姬辉白问。
“嗯。”姬容又应了一声,微微暗哑,因为困意。
周围没了声音,只有额际那微凉的触感,始终不曾远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辘辘声渐小,而车厢的震动也随之停了下来。
“到了?”是姬容在说话,尽管刚才他确实是在休息,却也习惯性的保持着警觉,因此,几乎马车一停止,姬容便睁开了眼。
收回了手,姬辉白微笑点头。
而看见外面熟悉府邸的姬容却皱了眉:“你的瑾王府也在刚才的路上,怎么不让他们停一下?”
“我见皇兄累了,便让他们直接到凤王府了。”姬辉白道。
闻言,姬容怔了一怔,心中却不由升起一抹暖意。沉吟片刻,他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转头对姬辉白说:
“皇弟累不累?若不累的话,便陪我到外面走一走吧。”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唇角挑起,姬辉白露出了一抹笑,却不是往常那种疏离清淡的笑,而是一种更深的,含了喜悦以及其他一些东西的笑容。
毕竟是皇城,就算天色已晚,大街两侧的店铺还是开得满满当当的,街上也穿梭着络绎不绝的行人。
混在人群之中,姬容带着姬辉白漫无目的的走着,似乎真的只是为了看看这周遭的景象。
一路上,姬容都没有开口,只是看着,眼中不时闪过缅怀,以及淡淡的悲哀。
而跟在姬容身边的姬辉白,也十分安静。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陪着姬容默默走着,始终落后对方半个身子。
“……很好。”终于,一直沉默的姬容开口,声音有些低,“这儿……很好。”
明白姬容的很好指的是什么,姬辉白淡淡一笑,开口道:“羽国都城的繁华,在这整个大陆里也算排的上名号的。况且……”
说到这里,姬辉白眼中掠过一抹光华:“况且,我们姬姓是沿袭至最古老的姓氏之一,羽国,也早已是千年王朝了。”
不知不觉的停下了脚步,姬容仰头看着苍穹——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星月光华的苍穹。
须臾,姬容垂下头,似乎自语,又似乎在对什么人说:“这里不能被毁。”
站在一旁的姬辉白听见了,但他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敛下眼,静默了一会后,才出声:“大哥。”
“辉白?”姬容抬头,正对上一双流转着光华的眼眸。
缓缓的,姬辉白笑,带着从未有过的自信和狂傲:
“羽国的尊严不容践踏。”
从未见过这样的姬辉白,姬容不由一呆。但紧接着,他的眼眸深处就掠过了一抹亮光,周身略微茫然的气息也一扫而空:
“说得好!”低沉着声音,姬容一字一顿,下了只有自己明白的决心,“羽国的尊严不容践踏——任、何、人!”
言罢,姬容似乎一下子有了游玩的兴致,开始朝着热闹的地方走去。至于姬辉白,则微微勾起唇角,把那几个还没有说出口的字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
……还有,你。
你的尊严,也不容践踏。
默默的跟着,姬辉白敛下眼,掩去了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芒。
蓦地,姬容的脚步慢下。
“大哥?”几乎第一时间感觉到,姬辉白抬头,却立刻皱了眉——为他们所在的位置。
注意到姬辉白的神色,姬容微微一笑,指了几步外的一辆马车,道:“八弟倒是好兴致。”
同样看到了那部马车,也明白姬容为何停下,姬辉白开口:“只怕没过几天又要被人参上一本了。”
听着姬辉白的话,姬容哑然,随即笑:“三天两头,父皇大抵也习惯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面前更加繁华热闹的街道,问道:“进去看看?”
“大哥有兴趣便看看吧。”姬辉白道。
见姬辉白开口,姬容也不客气,只管带着姬辉白朝记忆中最好的那一家走去——按着他的判断,姬振羽十有八九在那里,还十有八九会包一个最红的头牌。
事实证明,姬容确实了解他的八弟——就在他和姬辉白踏入皇城最好的乐馆金风楼时,他便听见了自个八弟的声音,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的声音——肆、无、忌、惮。
脚步停下,姬容看了依旧神色淡淡的姬辉白一眼,不由摇头苦笑:“这等放肆,他不被参真是没天理了。”
“八弟是这个个性。”姬辉白开口,话音还没落,就被迎上来的小厮掩了去:
“两位爷好,请问爷是在大厅还是雅座,是听曲还是寻乐?”
第四章 再逢故人
视线在二楼的雅座略作停留,姬容问身侧的姬辉白:“二弟,你看?”
“大厅便好了,至于后面……”说到这里,姬辉白一顿,把视线落在了姬容身上。
“大厅,听曲。”明白对方那一眼的意思,姬容转回头,对小厮吩咐。
“嗨,两位爷这儿请。”点个头,小厮干脆利落的把姬容领到角落的空位上——从听曲来说,并非什么好位置,但相对热闹的大厅中央来说却相对安静,且恰好还能看见楼上的动静。
只扫了一眼,对位置十分满意的姬容便随手递了块碎银给小厮。
“谢谢两位爷,谢谢两位爷!”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个只在大厅要了座位的客人如此阔绰,那小厮呆了一呆,才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
随意摆摆手,姬容和姬辉白坐下,谁都没有再注意那不住感谢的小厮。
然而,尽管他们不注意,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却将这一幕从头到尾都看进了眼里,并随之悄然起身。
“是一首醉花阴。”刚抿了口小厮刚摆上桌的茶水,姬容便皱了眉。随手放下杯子,在吵闹的大厅中又侧耳听了一会,他眉心间的褶皱更深了几分,“弹错了音。”
“想来来这里的人也不是为了听曲的。”姬辉白淡淡一笑,开口。
姬容哑然,随即失笑:
“说得也是,是我——”
剩下的话,被一个撞跌着走进的身影打断了。
皱眉看着似乎喝醉了的人,还没等姬容有什么动作,那满脸通红、身材瘦小的人身子便一斜,整个往姬辉白所在的位置倒去。
眼中飞快的掠过一抹冷光,姬容出手如电,语气间不觉带了一丝森寒:
“你是何人?”
冷不防被一股大力扯的踉跄几步,还没等那靠近的人站稳,剧痛就紧接着自手腕处传了来。半是痛半是惊,那人的额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先前装出来的醉意早已消失无踪:
“这位爷,这位爷,您轻点,轻点。”
低哼一声,姬容微微眯眼,再次开口:“你刚才打算做什么?”
这么说着,他手上再次加了力道。
连番剧痛之下,那人根本没有隐瞒的心思,一边叫痛一边开口:“小的,小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