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脚步声,耶律熙转回头,面上含笑,越见俊秀:“数月不见,凤王风采依旧。”
面对耶律熙,姬容实在无法做出笑颜,便只淡淡道:“莫邪王亦是如此。”
言罢,姬容不欲多费时间,单刀直入:“不知莫邪王此时约本王出来所为何事?”
“凤王倒依旧快人快语。”耶律熙一笑,旋即道,“不知凤王可有意讲和?”
饶是已经做足准备,姬容还是没有想过耶律熙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由怔在原地。
但姬容虽怔,耶律熙却并没有停。只见他微微一笑,道:“这次炎国与叶国同时对羽国开战,凤王若是明白,当晓得如何做才是最好。”
并不意外炎国与叶国勾结,回过神来的姬容沉吟片刻,道:“莫邪王有什么条件?又如何谈和?”
“条件自然是有。”耶律熙微笑,旋即转身坐在石椅上,并示意姬容一同就坐。
在这种事上闹弯扭未免太难看,姬容也不说话,只随之坐了下来。
抬手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耶律熙道:“这次和谈只是你我之间的和谈。而和谈中的砝码……”
沉吟片刻,耶律熙突而笑道:“羽国的两个关卡,加上炎国的一个,如何?”
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之前姬振羽的所作所为,姬容唇角微一抽搐,心中倏然升起一抹厌恶。但很快,他便压下心中的情绪,不动声色道:“莫邪王倒是送了一份厚礼,只不知需要本王做些什么?”
“只需凤王配合本王的时间接收关卡便好。”耶律熙轻笑。
微一挑眉,姬容刚要说话,便被耶律熙打断。
知晓姬容顾虑的是什么,耶律熙也不避讳,直接道:“本王收到消息,再过一两个月帝都那里便会派另一个皇子过来接替本王处理边关的事宜……这是什么意思,凤王应当能明白。”
这么说着,耶律熙虽依旧笑意吟吟,面上却还是透出了些冷意。
姬容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耶律熙遇到的不过是最简单最粗暴却又最有效的处理方法——抢占功劳。
只可惜,耶律熙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伺机扑人的饿狼。
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姬容道:“莫邪王既有诚意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本王当然不会拒绝。只是除了配合你的时间接受之外,莫邪王没有其他要求?”
“凤王很希望其他?”耶律熙失笑。他看着姬容,心中却是一动,“若说其他,倒还真有一事。”
“莫邪王但说无妨。”姬容淡淡道。
耶律熙握住了姬容放于桌面上的手。
姬容刚刚一怔,就感觉自己的手指被对方一根一根的抚摸过去。
脸色刹那变青,姬容忍了忍,方才没有抽出手直接给对方一掌:“莫邪王是什么意思?”
耶律熙脸上泛起了若有似无的暧昧:“不知凤王可记得帝都那一夜?”
这么说着,耶律熙执着姬容的手或捏或弹,倒像是在玩弄什么东西。
顾及方才的交易,姬容只强压下心中的恶心,抽出手冷笑:“本王不记得了。”
对姬容的冷淡不以为意,耶律熙重新握住姬容的手。这次,他改为细细的抚摸姬容手上的每一寸皮肤:“本王却是记得的……”
手臂上起了一片的疙瘩——当然是恶心的,姬容握握拳,再一次将手抽出:“莫邪王怕是醉了,本王就先告——”
不等姬容把话说完,耶律熙便低笑一声:“凤王岂不闻‘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这次,姬容再也抑制不住脸色泛青。
而见了姬容的模样,耶律熙却越发觉得有趣。装作不经意的抚过姬容的手腕,他道:“凤王虽不记得帝都那日,但本王却是记得的。那日凤王的模样,倒实在……”
说到这里,耶律熙倒当真想起了当日姬容的模样。
认真说起来,倒也确实不差……这么想着,耶律熙微一恍惚,本已准备好的话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另一句:“——让人寤寐求之,辗转反侧。”
姬容的手在微微颤动。此时此刻,他只想撕了面前的这张嘴,剁了面前的这个人!
半晌,被气得说不出话的姬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莫邪王方才……可是在开玩笑?”
“凤王以为呢?”耶律熙面上的笑意已经蔓延到了眼底。
瞪了耶律熙片刻,姬容长身而起,冷道:“莫邪王最好是在开玩笑——若不是,莫邪王便早日另寻他图罢!”
冷声说完,姬容半点不愿停留,连最基本的场面功夫也不想做,转身便大步离开。
怀着一肚子火气和恶心回到侍卫所呆的地方,姬容厉目一扫:“你们方才可听见看见了什么?”
口中这么说着,姬容的视线却只停在慕容非一人身上。
甚至不用对视便感觉得到对方眼神中的凌厉,慕容非微微苦笑,毫不怀疑自己实话实说所会有的悲惨效果。
故此,他只低下头,道:“小人什么也没看见,亦不曾听见。”
“这样最好。”冷冷说完,姬容翻身上马,也不待身后的人集合,双腿一夹,胯。下之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注视着那一骑远去,慕容非整理队伍准备跟上,脑中想着的却是自己方才看见听见的。
虽听得十分模糊,但看他们方才的举动和凤王的反应,应该是……
凤王被调戏了吧?慕容非的神情微见奇异。忍不住侧头,他看向亭中还坐着的人。
从这里到亭中的距离却是有些远,慕容非极目望去,也不过隐约能判断对方似乎在笑。
同一时间,坐于亭中的耶律熙也感觉到了慕容非的视线。顺着视线看过去,耶律熙举了杯,随后一口饮尽,算作招呼。
慕容非一怔,随即有了些笑意。并不多做什么,他只略一点头算作回礼,而后便带人去追已经只剩一点影子了的姬容。
独自坐于亭中,耶律熙虽见姬容一行人尽数离去,却并不急于离开。
自顾自的为自己再倒了一杯茶,耶律熙回想姬容方才的举动,不由有些好笑。
说来两人身份差不多,他上次尽管是醉酒被勾引,但压了自己到底不算吃多少亏,怎么每一次说到那件事都……想着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姬容方才瞪自己的模样,耶律熙低低一笑。
不过说来,对方虽每一次都是气急,但每一次却也都不曾在那上面做文章……这么想着,耶律熙低声道:“见多了表面道貌岸然,实则男盗女娼之辈,再回头和姬容打打交道,其实倒还叫人欢喜……”
“欢喜什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听见声音,耶律熙回头看了人,笑道:“原来是宋先生。宋先生,事情可办好了?”
被称为宋先生的文士向耶律熙行了一礼:“幸不辱命。我们的人已经把慕容振庭的尸体运了回来。就是……”
宋先生略有迟疑。
“就是什么?”耶律熙问。
“就是不见他的头颅。”宋先生略带遗憾的说。
耶律熙则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我们为他找回尸体入土为安已是仁至义尽,其他倒不需太在意。何况依着他为羽国做了这么多事来看——”
耶律熙古怪一笑:“说不得过一段羽国会主动寻找他的尸体呢。”
宋先生也是一笑,复又叹息:“慕容振庭倒是个人才,可惜时不予他,又是个看不透的人。”
“时?”耶律熙讽笑道,“天心最私,顺应天命才能有时,慕容振庭没做一件事都要和天斗上一次——他死得一点也不冤。不过做了这么多……他倒也死得值了。”
宋先生深以为然的点头,随后便听见耶律熙问:“那个和慕容振庭一起来的人离开了吗?”
“离开了。”宋先生回道。
“那么,”耶律熙笑,这次却是绝绝对对的幸灾乐祸了,“我们可以看一场好戏了——羽国很快会发现,他们的神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另一头,策马回到军帐的姬容一下马便吩咐底下的人去把姬辉白叫过来。
底下的人应是,很快,得到消息的姬辉白便走进主帐。
“皇兄,你找——”说到一半,看见姬容神色的姬辉白便微微一怔,“皇兄,你心情不好?”
扶在椅柄上的手用力的按了按,姬容方才摇头:“无事。”
明白姬容不想说,姬辉白也并不追问,知道:“皇兄找臣弟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父皇真是为了与两国同时开战而要和谈?”姬容冷不防问。
姬辉白一时没有说话,而姬容已经继续道:“同时和两国开展固然无法长久坚持,但依父皇的个性和眼下的形式,亦不可能立刻和谈——父皇不会不知此时和谈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而如果我没有猜错,去叶国和谈的人选也已经在准备了,是么?”
“是。”片刻沉默,姬辉白点头。
尽管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但姬容还是没有半分高兴——亦没有高兴的理由。
这么怔了半晌,姬容方才到:“那么,是因为什么?——若是不方面,皇弟还是不用说了。”
“皇兄说笑了。皇兄是羽国的凤王,想知道什么又岂会有不方便之说?”这么说着,姬辉白缓缓道,“是神降。”
姬容蓦然一呆:“神灵降世?”
姬辉白点头。
姬容慢慢皱起眉:“确定吗?”
姬辉白也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只淡淡道:“天启和问神都是一个结果,应该没错。”
“什么时候的事?”姬容问。
“只这两天——就在我刚刚起程来这里的时候。”姬辉白道。
“那么,找到了被神降的人没有?”姬容继续问。
姬辉白摇头。
“原来如此”姬容低声道。
一时间,主帐之中谁都没有说话。又过了片刻,姬容方才打破沉默:“神降之人确实比眼下的所有事情都重要……先前皇弟所说的一个半月是最迟期限了吧?父皇的意思应当是立刻结束一切。”
“和谈总也需要时间。”姬辉白道。
明白姬辉白已经算是为自己争取了最大时间,姬容一时沉吟。须臾,他问:“叶国那头父皇有没下旨说由谁负责?”
“父皇让我自行考量,”这么说着,姬辉白道,“臣弟想过几日亲自去一趟叶国,解决这件事。”
“不。”姬容突而道。
“皇兄?”姬辉白一怔。
“皇弟留在这里吧,我去叶国。”姬容淡淡开口。
姬辉白皱眉:“此去叶国只怕会有些波折,皇兄……”
姬容扯扯唇角,却没什么笑意:“既是由我而生的波折,便该由我解决——哪有让你替我扛事的道理?”
这么说着,姬容也不等姬辉白再说什么,只站起身,道:“就这样吧,我今日把东西都整理了,明日就出发。”
明白此时多说无用,姬辉白也不再赘言,只道:“臣弟和皇兄一起整理。”
听姬辉白这么说,姬容刚想拒绝,姬辉白便淡淡道:“皇兄既要明日出发,今日一人便定然整理不完这些东西……还是皇兄只不愿和臣弟在一起?”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姬容当然不能拒绝。况且两人一起整理不论是速度还是其他都要比一人好得多,姬容索性也不再多言,只动手整理。
要处理的东西实在不少,又只有一天的时间,一时之间,主帐之内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直至——
直至,姬容不经意看见姬辉白伏在桌上休息。
恍然回神,姬容这才发觉外头的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
戌时了么……看了一眼沙漏,姬容起身走到姬辉白身边,俯身抱起对方,同时轻抚过对方的睡穴。
身子微微一动,还来不及清醒的姬辉白很快便重新熟睡。只是尽管熟睡,他的眉心却依旧微微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抱着人,姬容略一犹豫,也不让底下的人送姬辉白回他自己的营帐,而是将姬辉白抱进了里间自己的床上。
将人放好,姬容刚准备替对方拉被子,就瞥见了姬辉白腰间悬着的半块玉佩——是上次摔碎了的那半块。
姬容一怔,不觉看向沉睡中的姬辉白。
姬辉白还是微微皱着眉,没有了醒时的那份尊贵疏离,此时的他看起来倒让人有十分的怜惜。
只是,连休息时都还皱眉,代表的是……不觉顺着床沿坐下,姬容伸手轻抚姬辉白眉间那道浅浅的皱褶。
……思虑过重?
火光轻轻摇曳,昏黄的光线下,两道影子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融合。
……
第四十七章 叶八皇子
姬辉白醒来的时候,天色还灰蒙蒙的。
并没有睡好,姬辉白皱着眉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头,刚想叫人,却发现眼下的营帐并不是自己的那一个。
这是……短暂的怔然过后,姬辉白这才记起昨夜。
昨夜,他是睡着了罢?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姬辉白没有再想下去——外头已经有人小心的走了进来。
乍一见到坐起身的姬辉白,走进来的小厮也小吃了一惊,不过旋即,他便上前殷勤服侍姬辉白起身,并道:
“瑾王,您醒了?”
淡淡应了一声,姬辉白问:“凤王呢?”
“凤王早些时候就起身准备,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小厮回答。
“起身?”姬辉白喃喃了一句。
窥了一眼姬辉白的神色,那小厮接下去道:“回瑾王,小人在外头见这里边的灯三更天时才熄,早前进来的时候又见凤王自椅上起来,衣衫上还有些皱褶,应该是忙到深夜,然后才在椅子上囹囵一夜的。”
姬辉白手上一顿。
小厮却不敢停,只心中越发忐忑。
很快,姬辉白继续手上的动作。
见什么都没发生,小厮刚刚松了一口气,耳边就听见姬辉白清冷的声音:
“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猛然间被吓到,正替姬辉白整理腰带的小厮手上一抖,镶了玉的腰带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紧跟着,小厮腿一软跪倒在地:“瑾王——”
而姬辉白却只径自从床头拿起了玉佩——自然,还是那块碎了的黄玉。而后方才开口,是方才的那一句话:“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伺候皇族出去虽然风光,但平常也是一个不好便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