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姬容也就挑了其中品质看来最不错的一块原石。
坐在不甚奢华,但极近舒适的马车内,姬容摩擦着手中的黄玉原石,问身旁的慕容非:“还有多久到帝都?”
“快了。”这么说着,慕容非看一眼窗外,在心中飞快的估算了一下,随即回答,“至多再两刻钟的时间。”
姬容微微点头,随即闭上了眼。
慕容非一下屏了声息。压低了声音冲外面吩咐几句,而后,慕容非才悄然从旁拉过一个毯子盖在姬容身上。动作十分轻柔,倒像是包含了十成十的细心小心。
两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而姬容也终于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在离开了的数月之后。
走进府邸之后,姬容并没有好好休息、洗去疲劳的意思,而是招来了一个下人,让对方把一直呆在帝都的沈先生带过来——他需要了解帝都这几个月有没有发生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不过,在那个下人去找沈先生之前,另一件事找上了姬容。
“圣旨到——”
拉长了的腔调远远的传进凤王府,却并非寻常那种尖利的声音,而是另一种让人感觉油腔滑调的声音。
听见这代表着圣意的三个字和自己几乎前后脚到达,姬容一时微怔,却并不惊讶——有些事,本在他的计算之中。
但很快,姬容就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错的很离谱。
凤王府前,姬容正看着一个人。
一个手捧着圣旨、得意洋洋的、有着一双倒吊三角眼的年轻男子。
姬容见过这个男子。在几个月之前帝都外城的一个小摊面前。
那时候,这个男子——这个泼皮,胆大包天的要调戏他的皇弟——事实上,若非如此,姬容还未必会记得那么一个小人物。
姬容本来以为自己再没有机会看到对方,只是命运永远那么奇妙。
奇妙得……让人憎恶。
姬容微抿了唇,他看着站在年轻男子旁边、穿着一袭白衫的人——自己的二皇弟,道:“皇弟,这位……”
“是神降之人。”姬辉白淡淡的说了一句后,便再次敛下眼,并不多看姬容。
姬容也并没有把视线一直留在姬辉白身上——对方已经开了口,带着掩不住的得意和掩不住的恶毒:
“凤王,还不跪下接旨?”
作为羽国的储君,能让姬容跪下的东西并不多,这其中并不包括圣旨,却包括被羽国上下一致崇敬的‘神降之人’。
姬容不觉看了姬辉白一眼。
姬辉白正敛下眼,微微低头,黑发自肩头披下,带出几分柔顺。
姬容握了握拳。掌心里的东西有些咯人,是那块还来不及放下的黄玉原石。
“凤王?”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带着不满。
姬容微微一笑,他合了合手掌。
‘喀’的一声轻响,被姬容握在掌中的黄玉原石顿时裂了一条缝。
而姬容,已经敛下眼,缓缓屈膝。
第五十七章 心思
凤王府 内院
在凤王府内院之中,栽着一小片竹林。因地点比较偏僻,平素里,这片竹林少有人来,时常只有些虫鸟的鸣叫。但今日的竹林里却传出了断续的琴声,盖过虫鸟鸣唱,谱出一部残缺的乐曲。
在竹林中弹奏的是姬容——或许不能说是弹奏,而应该说拨弄更恰当些。
“查得如何?”又拨了几个音,坐在石凳上的姬容开口。
“回凤王,查得差不多了。”出声的是恭敬的站在姬容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男子大约四十上下,白面无髯,神色微带阴沉,一袭深蓝的衣衫直垂鞋面,不见半点皱褶,
“恩。”姬容淡淡的应了一声,虚悬在琴弦上的手又按下了几根弦。
姬容会弹琴,但在很早以前因为某些事情,他便不大弹琴了——除了在心情不太好的时候。
对于姬容的这个小习惯,站在旁边的中年男子当然不曾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从姬容的神色上判断对方此时的心情。于是,中年男子的腰更弯了些,面上常带着的阴沉也越发尽力收敛。
待姬容弹出的那几个音符消散在空中,中年男子道:“小人已经查出,那位神降之人是在两个月前,也就是凤王您到达叶国不久后出现的。”
姬容没有说话。
中年男子也就继续道:“那人本名徐三,原本是一个没有正经营生整日厮混的泼皮。但几个月前他和凤王您……”中年男子本来想说‘和您冲突’,但想了想又觉不适合,便含混带过,只道,“小人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对方就是在那个时候消失的。”
“消失?”姬容终于微抬了眼。
“从帝都消失。”中年男子肯定道,“就是那一夜。那一夜过后,徐三便再没有回去,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就只是这样?”姬容皱了眉。
“不,还有……”稍顿一下啊,中年男子有些迟疑。
“宋先生但说无妨。”扫了中年男子一眼,肌肉更淡淡道。
“是,凤王。”躬身应是之后,被称为宋先生的男子稍直了腰,道,“小人还怀疑……怀疑是他和当初刺杀镇远侯的人接触过。”
姬容手上的动作稍停了一下,片刻,他道:“几成把握?”
“五成。”宋先生应道。
“足够了。”稍闭着眼这么喃喃了一句,姬容复又张开,眼底一片沉冷,“通知下去,明面上的所有活动全部停下。而底下的……”
姬容轻轻敲了敲石桌:“底下的,让他们打起精神,我要知道关于那个人的所有……明白吗?”
最后一句,姬容是直视着宋先生说的。
对上姬容的眼睛,宋先生不觉微微一窒,但很快,他便恭恭敬敬的点头:“是,凤王。”
“下去吧。”姬容点头。
宋先生却并没有走,他看着姬容,小心的道:“前面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等查到后头……凤王,瑾王作为祭司院的祭司,应当比我们更容易找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瑾王?”姬容沉默片刻,方才自语。
看姬容的模样,宋先生心下不由忐忑。而姬容……
姬容却想起了昨日看见的情景。
那般的……柔顺。
于是,姬容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是白养你们吗?”
额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宋先生终于意识到了眼前人平静的外表下究竟藏着多深的愤怒。再不敢多言,他只深深垂下了头。
姬容也没有冲对方发泄的意思,见了宋先生的模样便不再多言,只敛了那根本没有笑意的笑,淡淡道:“下去吧。”
辨出那声音中微微的冷意,宋先生在心底苦笑,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而后,再规规矩矩的退出竹林。
“先生。”就在宋先生刚刚推出竹林、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停住脚步,宋先生看着出声的人,道:“原来是慕容公子……公子有什么事情?”
被吩咐守在竹林外的慕容非走到宋先生面前,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想问问先生……凤王如何?”
既已离开姬容身边,宋先生也就不再克制,恢复了往常那一脸的阴沉:“慕容公子贴身服侍凤王,还需要从我这里寻消息?”
慕容非笑笑,随即上前一步,轻声对着宋先生说了一句话。
宋先生神色一动。
慕容非却已经拉开距离,道:“先生说笑了,日后还有许多仰仗先生的地方。”
宋先生没有立刻说话,神色微带着奇异,他顿了一会才扯扯唇角,算是露出一个笑脸:“慕容公子客气了……既然公子如此会做人,那我不说一些东西也未免小气了些。”
这么说着,宋先生仰头想了想,道:“慕容公子也是个会计算的人,看到这个局面心中必定也有些想法……慕容公子以为这世上可有一视同仁的人?”
慕容非微愣,随即失笑:“自然不曾有。”
宋先生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慕容公子应当明白,有些人做有些事,总会被原谅;而有些人做有些事,却永远也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慕容非心中凛然。
宋先生则已经准备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竹林,又道:“凤王适才心情却不甚好……慕容公子倒不妨四处走走,待殿下心情好些了再回来。”
“多谢先生。”收敛了心中的情绪,慕容非含笑道。
“礼尚往来而已。”宋先生平淡的说。旋即,他略含深意的看了慕容非一眼,道,“慕容公子也是聪明人。”
“聪明人之后呢?”一炷香之后,在慕容非的小院子里,司徒凛追问。
听从宋先生的话,提前回到自己屋子却意外碰见司徒凛慕容非则皱起眉:“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奇了。”
司徒凛摊了摊手:“这不是你开的腔么。”
慕容非微哼一声。
司徒凛追问:“到底是什么?”
“对方没说了。”慕容非平淡的回答。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司徒凛呆了半晌才啧一声:“真是……”
真是什么,司徒凛到底没说,只问:“他在警告你?”
慕容非挑了唇角:“分明知道,你还问什么?——他的意思不过是让我这个聪明人别做不聪明的事,比如——”
“背叛?”司徒凛接了口。
慕容非皱起眉:“说话谨慎些,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司徒凛看了看说得理所当然的慕容非,片刻后垂下眼,喃喃着:“我倒觉得很有可能。”
慕容非显然没有搭理司徒凛的欲望,只平静的说:“现在形势根本没有明朗,贸贸然决断只会犯错。”
“形势……你觉得这次的事跟慕容振庭有没有关系?”说到了目前的形式,司徒凛也就跟着记起了自己来此的主要目的。
“你也关心这个?”慕容非道。
司徒凛不满的皱起眉:“你以为我很闲么?还是你以为凤王府很好进?”
慕容非笑了笑,没有回答司徒凛的问题,而是说:“那个人是慕容振庭弄出来的。”
没想到慕容非说得这么肯定,司徒凛不由吃了一惊:“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怎么样?”侧了侧头,慕容非平静问。
那个时候,他分明——司徒凛想这么说,也几乎脱口说了出来。
可是分明什么呢?
分明很喜欢你?分明很在意你?
是的,都是。他分明很喜欢你,分明很在意你,可是……
司徒凛呼出了一口气:“我以为……”
“你以为他是因为我才死的?”慕容非微微一笑,神色却说不出的冰冷,“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只是非死不可而已——慕容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人。”
没有一个。慕容非念着,不止在嘴上,更在心底,一个一个字的嚼着,一个一个字的刻着。
“别这么说,至少你……”为缓和气氛,司徒凛开口。但说到了一半他就发觉自己说错了。
而慕容非,则只是看了司徒凛一眼,轻描淡写的转了话题:“还有什么事?”
配合着把话题拉回了正道,司徒凛说:“你觉得……恩,那位这一次能不能……”
司徒凛说的有些含蓄,但慕容非还是很轻易的了解到他的想法。回忆了一下方才宋先生说的话,慕容非微笑:“这是表忠心的好机会。”
“恩,”司徒凛应了一声,旋即又问,“向哪个?”
慕容非几乎无言。
司徒凛却只是耸肩:“我对这个没兴趣,之所以派我来不过是因为跟你有点交情,而你又恰巧在那位身边而已。”
慕容非不太常叹气,但这次,他叹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位神子?”
“之前祭天的时候远远看过一次。”司徒凛回答。
“感觉呢?”慕容非问。
回想了一下,司徒凛道:“一只火鸡。”
慕容非微笑起来,而后,他道:
“那么,落难的凤凰不会变成鸡,而披了羽毛的鸡也始终不是凤凰。”
帝都内城 祭司院
从深深的冥想中醒来,姬辉白缓缓睁开了眼。
“第三次。”这么说着,姬辉白敛下眼,注视面前摆着的白玉短杖,“还是……一样么?”
没人回答。
只有冰冷的风吹皱那一池的水,而后,又携着水汽,吹凉了姬辉白的脸。
姬辉白站起了身,向内殿走去——大祭司正在那里修炼。
“什么事?”在姬辉白的手碰到闭合的石门之前,大祭司的声音穿透了石门,传入姬辉白的耳中。
手上顿了顿,姬辉白没有再推门,而是站在门外,和大祭司一样,用神力交谈:“徒儿请旨问了三次,结果都一样。但徒儿觉得——”
“觉得?”大祭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也一如既往的锋利,“不是你觉得,而是你想要!”
姬辉白默默无言。
大祭司的声音里添了些恼怒:“失了平常心,你要怎么修炼?——下去罢!”
姬辉白略抬了抬头,似想说些什么,但面对着眼前这一扇紧闭的门,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离开。
没错。他并不是觉得,而是想要。
想要……
“殿下,神子遣人来请您过去。”甫一出祭司院,青一便悄然上前,“可要属下拒绝?”
“拒绝?”姬辉白低声说了一句,随即露出一抹微笑,有些冷,却更美得不似常人,“不,告诉他,我马上就过去。”
第五十八章 神恩浩瀚
乐声靡靡,红粉环绕。
当姬辉白来到神子暂居的、还处于祭司院范围内的挽澜楼时,他所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在挽澜楼的匾额下站了片刻,姬辉白的视线扫过守在外头、神色紧绷阴沉的两个祭司,又在周围质朴低调的石制装饰上停留一会,这才举步走进敞了大门的挽澜楼。
甫一踏入,那扑面而来的并了刺鼻脂粉和酒味的热浪便让姬辉白皱了眉。不过,这显示到了面上的不悦也只存在短短一瞬,很快,姬辉白便淡下了神色,走到喝的醉醺醺的徐三旁边,微微顷身,道:
“神子可有什么吩咐?”
听见姬辉白的声音,一手揉一个姑娘,最好的诠释了‘左拥右抱’这个词的徐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