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眸色转深,姬容轻轻敲了敲桌面。
宋先生屏住了呼吸,却并没有听见‘关键是’这几个字后面的话——姬容并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宋先生并没有遗憾,因为姬容紧跟着说出来的一句话:
“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下月便是祭神大典了吧?既然神子出现了……那宋先生便为本王拟一份折子,大意是让神子亲自负责筹备大典。”
听见这句话,虽激动于自己被姬容重用,宋先生却依旧有所顾虑:“由那人负责?凤王,若是那人借机聚敛钱财人脉,那——”
“乘机聚敛钱财人脉?”姬容勾唇,露出了一抹不曾延伸到眼底的笑。
看着姬容面上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宋先生竟嗅出了浓浓的血腥味。稍一晃神,他刚要开口,就听见姬容的声音。
有些轻,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肃杀:
“那不是……正好么?”
皇宫 太和殿
“圣上,您醒了。”
刚刚自午睡中醒来,羽国皇帝便听见了自己的内廷大总管福全的声音。
用带着睡意的鼻音恩了一声,羽国皇帝自软榻上起身,由宫女服侍着蹬鞋穿衣,这才对福全说:“有什么重要的折子没有?”
“回圣上,没有。”听了羽国皇帝的问话,福全忙道。
随意的应了一声,羽国皇帝紧跟着又问起了这几日每日都会问上那么一次的问题:“那容儿呢?可进宫过?”
“回圣上,凤王也不曾进宫过。”福全道。
羽国皇帝再次应了一声,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头明显有了几分不满。
听见了那近似于‘哼’的‘恩’音,早已明白自家皇帝脾性的福全忙陪着笑道:“不过凤王殿下倒是让人递了折子上来。”
“折子?”羽国皇帝一怔,却还是道,“说什么的?”
一边说着,羽国皇帝一边往书桌的方向走,明显是有看折子的欲望。
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福全也不忙着回答,只等羽国皇帝走到书桌前坐好了,这才把从姬容那里呈上来的折子递给皇帝,边道:“凤王殿下似乎是有意让神子亲自负责筹备一个月后的神祭。”
羽国皇帝心中一动,面上登时有了些不悦:“莫非限制了协助筹备的人?”
“这倒不曾,凤王只是建议筹备的所有人只向神子负责。”福全忙笑道。
羽国皇帝面上的不悦被惊讶所取代:“只是向神……神什么!不过一个泼皮,别一口一个神子,莫非一头乌鸦披了凤凰羽毛便成了凤凰?!”
羽国皇帝突而微怒道。
“哎,是,是,是小人糊涂!糊涂!”连忙轻轻的给了自己几个嘴巴,福全笑道。
也没再继续纠缠,羽国皇帝只回到了前面的话题:“你是说,容儿的意思是让那个泼皮全无限制的负责一个月之后的神祭?”
思考了一下,福全点头:“小人以为凤王是这个意思。”
“恩……”沉吟着,羽国皇帝又翻了翻折子——当然什么其他的意思都没有看出来——而后才道,“没有其他的意思……之前朕似乎听你说过,那个泼皮说了一句什么来着?‘本神子觉得’什么的。”
“是‘本神子倒越发觉得,相较于那姬容,二皇子你才是上天授命之人呢!’。”福全补充道。
虽是重新听了一遍,但羽国皇帝的脸色还是控制不住的阴沉下来:“授命之人……孤的决定也是那装神弄鬼的泼皮干涉得的?”
“圣上别恼,”福全笑道,“如圣上所说,那也不过是一泼皮……横竖也没几日了,圣上何苦为那等下贱之人气着了千金之躯?”
脸色稍霁,羽国皇帝摆了摆手:“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凤王没有其他意思。”福全提醒了一句。
羽国皇帝点了点头,忽而笑道:“没有其他意思……容儿上了折子这么请求,莫非是打着讨好那泼皮的主意?”
明白的看清楚了羽国皇帝藏在笑容下面的恼火,福全苦笑一下,几乎能预见了自己附和之后所会有的凄惨模样。
于是,福全轻咳一声,小心道:“小人以为依着凤王殿下平素那傲然的性子,是断不可能有这种想法的。”
脸色转好,羽国皇帝道:“朕也不曾记得把容儿教成了那副懦弱的模样……那么,你以为容儿是什么意思?”
福全一时有些犯难。倒不是因为没有想法,而是因为做下属的,尤其是做他这种总管位置的,并不需要有太多的聪明。
“说罢,想到什么说什么。”看出了福全的迟疑,羽国皇帝摆摆手,道。
在心中琢磨了好一会,又窥了窥羽国皇帝的脸色,福全这才小心的开口:“这……小人以为,凤王殿下是想试试。”
“试试?”羽国皇帝自语了一句。
“是,”陪着笑,福全继续道,“之前那泼皮曾接着传圣旨的机会去凤王府……”含混的带过了自家皇帝肯定不想听的话,福全继续道,“小人以为,凤王殿下绝不是那种被人欺了没有反应的人。故此,小人觉得,凤王之所以到今日都没有什么动作,更上了这么一份折子,便是想借着这次的事情,试试身边的人,或者……”
稍微犹豫一下,福全继续道:“还想清理一番。”
“只是想清理身边的人?”羽国皇帝突然笑道。
“圣上的意思是……”福全看着羽国皇帝。
“既然要清理身边的人,容儿又怎么会不乘着这个机会再清除一部分异己?——这次的事情,倒是极好牵连旁人啊。”含笑说完,羽国皇帝复又摇头,“一个月后,大概帝都的局势又要变上一变了——那个混小子!”
见自家皇帝终于开心起来,福全自然也跟着笑道:“凤王殿下素来极有本事的,圣上应该放心才是。”
羽国皇帝稍敛了笑容:“从容儿身边出现那个楚飞开始,孤便一直觉得容儿太过心软……后来更出现了姬振羽的事情。”说到这里,羽国皇帝脸色有些阴沉,但更多的,却还是疲惫——不论那一个人,不论那一种身份,只要他是被自己养了十数年的孩子背叛,他都会出现这样的疲惫。
这是一种眼睁睁的看着既定命运却始终无能为力的疲惫。
静静的站在羽国皇帝身旁,福全没有说话。
没有静默太久,很快,羽国皇帝便振作精神:“容儿太过心软了。对于他这种身份,这种心软会要了他的命!不过从现在看来倒也还好——至少容儿还知道在什么时候对什么人不能心软。”
看着皇帝,福全犹豫一会,方才轻声道:“圣上也别太操心,虽说八……虽说姬振羽最后做了那等事情,可当初,小人看着凤王殿下和瑾王殿下还有八皇子间的感情默契,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圣上,他们都是您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似乎被击中了心底柔软之处,羽国皇帝静了片刻,方才道,“孤自然也希望底下的几个孩子相处和睦。可是老八的母亲那样,又始终看不透老二在想什么,而其他几个——其他几个倒是算到孤的头上来了!”
羽国皇帝冷笑:“到现在,也就唯独容儿还好,只可惜终究是太心软了些。”
若是再狠一些,只怕您又要说凤王殿下失之阴狠了。虽心里这么想着,福全嘴上却是一叠声的附和。
“罢了,不说这些了。倒是关于那泼皮的事,查得如何了?”摆摆手,羽国皇帝道。
见皇帝问到这件事,福全连忙躬身,并取出了一份折子,双手递给皇帝,道:“回圣上,都查出来了。”
“结果呢?”翻开折子,羽国皇帝问。
“都是慕容家的余孽惹出的祸端。”这么说着,福全紧跟着道,“从之前镇远侯遇害开始,到炎国和叶国同时侵犯羽国边境,以及眼下那个神子,都是他一手操纵的。”
脸色随着福全的叙述渐渐阴沉,待福全说完,羽国皇帝已经狠狠的拍了桌子:“混账!真把羽国和朕当成傻子在耍么!”
“圣上息怒!”这么说着,福全忙示意旁边的宫女递上一杯温茶。
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羽国皇帝连喘几口气,方才道:“那慕容振庭现在人在何处?”
“已经死了。”福全回答。
“死了?”羽国皇帝一怔,转瞬便怒道,“别以为死了就算了!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全部都准备好!神祭结束之后,孤要所有和慕容家以及那个泼皮有联系的人——所有!全部人头落地!”
福全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全部有联系的?甚至还不是有血缘……这么大范围的株连,可是好久不曾出现了啊。
下了命令,稍微消气的羽国皇帝顿时想起了慕容振庭的死讯:“对了,慕容振庭是怎么死的?”
“据下面回报,是被凤王身边的侍卫杀死的。只是……”福全迟疑道。
“只是什么?”羽国皇帝问。
“只是凤王身边的那个侍卫,似乎是慕容家的人。“福全道。
“是慕容家的?”羽国皇帝一怔,随即道,“说清楚点。”
“是。”躬身应道,福全把慕容非从一开始所做的一切都对皇帝说了一遍,还着重说出了慕容非杀父戮母的事情。
听罢,羽国皇帝沉吟:“原来如此……这样倒不能算是慕容振庭那边的余孽。只是杀父戮母之人,却不适合留在容儿身边。”
语气淡淡的,羽国皇帝下了最后的结论。
第六十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在羽国皇帝对慕容非下了定论的同一时刻,他并不知道,他口中的主角此时并未留在姬容身边,而正呆在一间酒楼的雅座里,和一个人面对面而坐。
而那个人,却是炎国的六皇子,封号莫邪的耶律熙!
“小人敬莫邪王一杯。”微笑着,慕容非端起酒杯,干脆的喝干了杯中的酒。
“慕容公子客气了。”轻笑一声,耶律熙同样举了杯子。
几番推杯之后,耶律熙微挑了眉:“本王昨日才来到帝都……倒不曾想凤王的消息如此灵通。”
慕容非却只是微笑:“只是底下之人恰巧看见……倒不干凤王殿下的事。”
“哦——”略带深意的拖长了声音,耶律熙复道,“既不干凤王的事……倒不知慕容公子找本王有什么事情?”
举着杯放于唇边,慕容非沉吟片刻,方才笑道:“关于这次神子的事情,莫邪王想必知道一些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耶律熙反问。
“若是知道的话……小人这里倒有一个较为有趣的事情,想来莫邪王会有些兴趣。”慕容非笑道。
慕容非跟在姬容身边的,所说的又是他会感兴趣的事情……脑中稍转了几个念头,耶律熙就有八成把握对方说的是关于姬容的事情。
不过……眼前这个慕容非在事情还没有明朗便筹划着出卖对方?不,应该不至于这般愚蠢,那么……这么想着,耶律熙倒真正有些好奇了:“慕容公子但说无妨。”
慕容非却但笑不语。
转念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耶律熙笑道:“若是确实有趣,本王也不会吝惜几句话的。”
慕容非无声的笑了笑:“莫邪王可知道羽国一个月之后举行神祭?”
“本王这次便是为了羽国的神祭而来。”耶律熙眼也不眨的道。
没有半分相信耶律熙所给出的理由的意思,但同样的,慕容非也并没有半分纠缠耶律熙来羽国目的意思,只继续道:“那么,莫邪王知道神子负责准备这次神祭的事情么?”
“由那个——”耶律熙面上不由有了一分惊讶,但几乎是转瞬,他便收起了惊讶,若有所思的道,“……哦,神子负责?——平素的神祭莫非不是由主持这人安排?”
“莫邪王对羽国的神祭倒是了解——小人并没有说过这次的神祭是由神子负责。”指腹摩擦着杯沿,慕容非道。
神色不变,耶律熙只微微一笑:“羽国既是祭神,那还有什么会比由神亲自选择的人来主持祭祀更好的呢?”
显然没有纠缠这个话题的意思,慕容非笑了笑,便继续方才所说的,道:“那么,莫邪王可知道是谁提出这个建议的?”
眯了眯眼,耶律熙问:“是凤王还是瑾王?”
慕容非笑了,他缓缓道:“是凤王。”
“姬容。”低哼一声,耶律熙摇了摇头:“姬容可从来不是宅心仁厚之辈,这么好的机会,他定然会抓住了好好搅上它一搅……这次站错队的,大概不久之后就能明白被烈火煎熬是什么滋味了。”
最后一句,耶律熙看着慕容非,若有所指。
明白对方是在对自己说话,慕容非不由笑道:“这个消息虽是秘密,但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便是凤王知晓了,想来也不会如何。”
“慕容公子倒是有信心。”耶律熙道。
慕容非手上却是一顿。片刻,他缓缓笑道:“若是有信心……小人便不会来了。凤王殿下确实重情,可重的……”
慕容非停了停,稍仰起头,他似在想着些什么。
见了慕容非的模样,耶律熙也并不催促,只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杯中的酒。
太绵软了。耶律熙在心中下了定论。
而此时,慕容非也回过了神,微微侧头,他含笑:“凤王殿下固然是重情的。可如小人这等微末之人,大约是入不了殿下的眼的,所以,小人也便不得不为自己多计较几分了。”
压根没有半分同情之心,耶律熙只佩服对方能把自己两面三刀的行为说得如此委曲求全,就像是姬容对不起他一般。
不过这到底和耶律熙无关,因此,耶律熙不过稍一扬眉:“原来如此。不过慕容公子倒不妨努力些,让自己入了凤王的眼。”
慕容非却是一笑:“莫邪王以为谁都争得过命么?况且……况且,小人倒觉得,这世上还是某些看得见的东西更可靠更让人相信。”
这次,耶律熙真正笑了起来。优雅的举杯,他道:“慕容公子真是人中俊彦。”
“莫邪王过奖。”笑了笑,慕容非转到了正题上,“不知方才的事可还入莫邪王的耳?”
闻弦而知其雅意,耶律熙笑道:“方才慕容公子是问本王可知晓这次神子的事情?——不瞒慕容公子,本王倒确实见过神子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