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容蓦然一怔。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上心
慕容非走进了自己的院子,因为一张悄悄递到他手上的纸条。挥退周围的下人,他推开自己寝室的房门,然后不意外的看见了一位故人。
是消失已久的司徒凛。
仅仅瞥了对方一眼,慕容非便走到角落放下随身佩戴的长剑,一边开口:“进来就进来,做什么又是翻墙又是递纸条?”
没有回答慕容非的问题,司徒凛瞅着对方,一脸的古怪:“‘有殿下在,小人当然不敢多做他想。只是既然殿下垂怜,愿意应允小人一事……那么,瑾王殿下尚在帝都,不知殿下可愿让小人随侍在侧,稍暖帐被?’”
耳听自己方才对姬容说的私密话被别人一字不差的念出来,慕容非却连眼皮都没有 ,只径自整理衣服,淡淡道:“连皇族的墙根你都敢听了?”
司徒凛顿时讪讪:“这个~我本来只是想混进来悄悄找找你的,但走着走着……就听见了。”
慕容非漫应一声,没表示相信也没表示不相信。
司徒凛却有些按捺不住,左右犹疑之后还是开口问:“这么做……值得?”
“什么值得不值得?”慕容非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以为对方是不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司徒凛见慕容非不想回答便也不再勉强,只接下去问:“那位长皇子怎么回答你的?”
“你不是站在外面听么?”慕容非挑了眉。
无言的看了慕容非一会,司徒凛道:“你真当我是功力通玄,连皇家别院都如入无人之境了?”这么说罢,司徒凛又道:“我只是碰巧走到那里的,也只听了那么一句。”
“‘莫要扯上辉白’。”慕容非回答。
“莫要扯上……”下意识的重复一遍,说到一半,司徒凛才恍然对方是在告诉自己姬容的回答。
不过……又咂摸了一下,司徒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个回话怎么有点……不高兴的味道在里边?”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从慕容非这里套出些真心话,那无疑是司徒凛了。
所以,惯常喜欢把一句话弯成十句八句来说的慕容非也没多在回答上花心思,只平淡的回了一句:
“殿下确实不高兴。”
许是慕容非回答的太干脆了,司徒凛不由接下去问:“为什么?”
话出了口,司徒凛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好,正准备岔开话题,却听对方回了一句:
“问得好。”
问得好?司徒凛心下奇怪,抬眼看着慕容非,正巧捕捉到对方走神的一瞬。
绝少见到慕容非走神,司徒凛一时微愣,随即却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有了变化。
莫不是……
这一边司徒凛在猜测慕容非的心思,另一边,慕容非却是再回想方才姬容最后的态度:
微沉了脸,然后呵斥:‘莫要扯上辉白’……为什么不高兴?这个问题问得当真是好。慕容非想着,然后回答:
“他待瑾王如珠如宝,当然不会乐意一个侍宠与之相提并论。”
这么说罢,慕容非倒开始反省自己方才的举动,暗想确实有些僭越。
只是……为什么会突然失了分寸?慕容非微皱了眉,试图分析,却得不到答案。
“慕容。”司徒凛突然开口。
“怎么了?”慕容非抬起眼。
“你是不是……”司徒凛略微踟蹰一下,“是不是喜欢他了?”
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听错了,慕容非重复一遍:“喜欢?”
司徒凛老老实实的点头。
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也确定了对方不是在开玩笑,慕容非弯起唇,笑出了声。连解释都懒得,他只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一口的喝着。
眼见慕容非这一系列的反应,司徒凛也开始自觉自己是想岔了,正准备换个话题,却听外头传来通报声:
“二爷可在?”
听见声音,司徒凛顿时闭了嘴,慕容非则看司徒凛一眼,搁下茶杯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绿芜别院的二总管;总管身后还排着一列抱着各种各样东西的小厮。
扫了一眼,慕容非迎上前淡笑:“不知二总管前来,可有什么事情?”
见慕容非上前,二总管连忙拱手,接着便示意身后的人把东西全部给搬进去。
“这些……”慕容非挑了眉。
“是外头那些人送给殿下,然后殿下吩咐给二爷的。”二总管对慕容非讨好的笑了笑。
“殿下都看过了?”望着一个个进去又出来的小厮,慕容非问。
“都看过了,听说还特地添了几样东西。”二总管笑道。
慕容非眼神微微一闪:“二总管知不知道殿下添了什么东西?”
没有料到慕容非会这么问,二总管一愣之后才不太确定的道:“似乎是几样药材吧?”
心里已经有数,慕容非点点头,又随口和二总管说了几句,便将人送了出去,转身走回屋内。
早已藏身暗处的司徒凛眼见慕容非进来,一个翻身下了横梁,随便拣几件看了看后,对着满屋的东西乍舌:“那位殿下对你其实挺上心的么。”
慕容非并不以为意。从一堆的东西中翻拣出一盒消褪伤疤的伤药,他拿在手上看了看,这才打开,并挽起一遍的袖子,将其中淡绿色的膏状物挑了些抹在手臂上层层叠叠的旧伤上,同时随口道:
“这不算上心……”
“不算?”正拿着一件明显值不少银钱的玉盆景观赏,司徒凛又羡慕的狠狠看了看房间中的东西,这才不满的对慕容非说,“你的要求未免太高了吧?这样不算的话,还要怎么样才算?”
“你没见过他上心的模样。”慕容非漫应一声,手上依旧涂抹着。
“你倒是清楚。”低声嘀咕了一句,眼见对方还在手臂上涂着,司徒凛不由奇道,“你做什么?”
依旧专注手上动作,慕容非道:“消伤痕。”
他当然看得出来,只是……司徒凛吞了口唾沫:“你什么时候在乎这个了?”
慕容非终于抬头看了司徒凛一眼:“如果是你,会想抱一个满身伤痕的人?”
他当然希望能抱一个皮肤光滑如锦缎的绝色美人。
司徒凛暗自想着,也明白慕容非的问题十分切入重点,只是……
只是,有人,会当着朋友的面说得如此直接么……
终于有了些受不了,司徒凛看着手中精致的盆景,愣是没敢随便,小心的放下之后,方道:“这次来找你主要是上面的意思,让我给你一点情报。”
这么说着,司徒凛从怀中拿出一个密封的竹筒,递给慕容非,吩咐道:“看完之后就烧掉。”
点头接过,慕容非问:“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了,”这么说着,司徒凛刚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不由微微古怪,“对了,我好像听说上头有人提出说要同你联姻,借此巩固关系。”
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慕容非沉吟一会,道:“这不由我决定——不过如果他不在乎,那倒无所谓。”
心知肚明那个‘他’是谁,司徒凛摆摆手:“我明白了,先走了。”
慕容非应了一声:“这就回去?”
“不,还会在澜东呆上几天吧,如果你有时间,咱们找个机会一起喝喝酒,”司徒凛道,“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一起喝酒了。”
“好。”侧侧头,慕容非面上难得的泛起一丝笑意。
得到对方承诺,司徒凛不再停留,推开窗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远处。
第一一二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日子平静无波的流过了两日。
这两日里,姬容和慕容非一如往常,俱都十分默契的不再提那一夜的事情。但饶是如此,一直跟在姬容身边的慕容非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姬容对待自己态度的异样——很细微,但明明白白的存在着。
两日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慕容非明白一些东西。心中有了计较,第三日,慕容非不再留在姬容身边,而是向对方要了假,赴司徒凛的约。
是夜,岚翠楼雨字阁
似乎没有想到慕容非真的有时间同自己出来喝一杯,早早定了位置的司徒凛显得十分热情,刚掩了雅座的门便拍开酒坛的封泥,向慕容非连连劝酒:
“五十年以上的好酒,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接过酒,慕容非抿一口,半晌挑眉:“确实是好酒。”
“本来就是。”司徒凛喜滋滋的回答,复又道,“说起来,你怎么有时间赴我的约?我还以为你会时时跟在你那殿下身边呢。”
“殿下倒不喜欢我跟的那么紧。”慕容非淡淡一笑,眯着眼看了杯中澄黄的酒液一会,方才徐徐饮下。
听见慕容非这么说,司徒凛看了慕容非两眼:“这才两日……那位就厌倦你了?”
慕容非低低一笑:“是啊,殿下是惯常风流的。”
这么说罢,慕容非又喝了一口酒,心中思量:惯常风流……若真是惯常风流那倒还好,也不需花费如此的心思了。
“风流?”司徒凛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我怎么觉得是你太难伺候了?”这么说完,他又道,“那位殿下在民间的名声可是向来不错。”
慕容非但笑不语。
司徒凛瞅了瞅慕容非的表情,不由抱怨:“我怎么觉得你又有什么计划了?”
还是不太好的那种……心里头想着,司徒凛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就要喝下。
“怎么,你也开始喜欢这种酒了?”慕容非突然开口。
极快的停顿一下,司徒凛登时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喜欢哪种酒。”
言罢,他随手泼去杯中的酒,拿起碗盛了汤:“这里没我喜欢的酒……我喝汤得了。”
慕容非没有再说话。两人相对而坐,一个喝酒一个喝汤,天南地北的聊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司徒凛见菜吃的差不多了,便起身道:
“我出去让下面再上几个菜。”
喝多了酒,慕容非脸颊上泛起些红晕,也不开口,只微微点头。
扫了慕容非一眼,司徒凛似乎漫不经心的说:“觉得醉了就喝点茶醒醒,你旁边的窗户也可以开了通风……对了,我们刚才有没有说过,那位可能跟你联姻的姑娘已经到达澜东了?”
端着酒杯,慕容非无声的笑了笑:“我知道。”
“知道就好。”司徒凛点头,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出去后还细心的再关上了门。
听见门板合上的细微响声,慕容非打开窗户散去房内的燥热,随即微微闭眼靠向椅背,脸颊绯红,似乎真有些醉了。
慕容非没能休息多久。就在他合上眼睛后不多的功夫里,开门的声音便响起来了,很轻,伴随着同样轻微的脚步声。
是练武之人特有的脚步声——但并不是司徒凛的脚步声。
慕容非骤然睁开了眼,正看见一个着青色稠衫,配鹅黄系带,明眸皓齿的女子——或者不能说女子,而应该说女孩更恰当一些——款款走近。
说是联姻……可对方只有十四五岁么?慕容非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长相甜美的女子,心中挑剔。
“慕容非?”女孩走进,冲着慕容非甜甜一笑。
慕容非并未站起——因为体内流窜着的,越来越明显的热流——而只微笑:“姑娘是?……”
“你配问我的名字么?”女孩偏了偏头,声音清脆明快,越见可爱,也越见恶毒,“我父亲有意将我许配给你……可我怎么听说你不止杀父戮母来晋身,还出卖身体讨好主子?”
慕容非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凝了一下。
极认真注视慕容非的女孩顿时笑了:“无话可说?那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便是真的……又如何?”慕容非微顿一下,随即将手中杯子放下。
瓷杯与木头相撞,发出‘嗑’的一声轻响。
“不如何。”女孩的笑容依旧甜美,她开口,语气并无多大起伏,但其中的鄙夷却是赤|裸易见,“慕容非,你真下贱。”
慕容非微微眯起眼,他盯着女孩的嘴唇,将变化的姣好的唇形与那些字眼一一对上:
慕、容、非,你——真——下——贱。
片刻,慕容非敛下眼,随即飞快抬起,云淡风轻:“便是那样,又如何?”
女孩直直的盯着慕容非,眼神中又是鄙夷又是惊奇:“你觉得不怎么样?你和窑子里……”
女孩倏然住了口,当然不是因为顾忌慕容非的感觉什么的,而是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当着男人的面说那种地方不好听。不过她随即又开口:“你觉得不怎么样,可我却受不了自己将来可能的丈夫是个卖身体的。”
言罢,女孩看着慕容非,言笑晏晏:“所以,我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一个很好的,能让你以后见了我就主动回避的办法。”说到这里,女孩眯着眼睛笑起来,像一只满足了的贪食的猫,“你说,我聪不聪明?”
慕容非静静听着那带奇怪尾音的‘聪明’二字,随即眼睁睁的看着五个有一身横练功夫的大汉冲进雅间,一字排开。
他依然没有站起来。
女孩笑着,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天真:“你是正等着人呢,还是准备站起来?可你等的人若会来,我又怎么找到这里呢?而站起来……你是不是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女孩眨了眨眼,十分俏皮,“——不要担心,只是一点小小的软筋散而已。恩,或者还有一些让人兴奋的副作用?不过这反正没关系,你下贱,”似笑非笑的看了慕容非一眼,女孩继续道,“别人可不。所以,我只是打算让他们同你好好的交流一下……伴随着一只脚或者一只手的折断。”
女孩的声音始终轻快得如同石头上跳跃的泉水,而在这银铃般的声音之间,慕容非慢慢抓紧了扶手,直至关节泛白。
是夜,绿芜别院
姬容正坐在临水的凉亭之中,同裴青商讨澜东诸事。
今夜的天气不错,月光落在池面,折射出碧粼粼的波光,应着湖中的植被,一闪一闪,动人心神。
姬容用指节轻叩石桌:“裴大人的意思是,目前以安抚为主?”
裴青点头:“殿下应该也明白,澜东对羽国是积怨已深,一时的强制虽能取得效果,但时日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