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亂花(乱花)
☆、序章
成濑综合医院的病房内。
一个老人靠在病床上静静的看着窗外。
他的双手干燥整洁,指甲扁平干净,轻轻地搭在腹部,姿态随意地遥遥远望,尽管卧病在床,却还是隐隐地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气势。
“老师,上星期约好的《围棋周刊》的佐佐木先生来采访您了。”打扮靓丽的棕发少女推门道,“现在让他们进来可以么?”
老人缓缓回头,盯着少女看了两秒钟,才轻微地上下摆动了一下头部。
一个青涩的金发少年极其紧张地走进来鞠了一躬,“老师好!在下是《围棋周刊》的佐佐木游助,非常感谢您今天接受我们的采访!”
老人笑了一下,含糊地说道,“你…好,……请…坐。”
“谢谢老师!”金发少年赶忙坐下并翻开了自己的小本子,“一个月前,老师突然宣布隐退,并归还包括本因坊在内的三项头衔,请问是有什么诱因吗?”
“我……病…了…”老人的听力和发音似乎都很困难,光是讲这样普通的句子,就让他面露纠结之色,“…反…应…慢…”
由于只拿到了三十分钟的采访许可,再加之在外面已经粗略地了解过了老人所患病症的情况,于是金发少年并不打算过多地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起了更多人关心的话题。
“那么老师觉得谁最有可能取得这些头衔呢?”
老人咧开嘴笑了,“……你…知…道…”
“也是,毕竟是老师您与之争斗了一辈子的宿敌先生。”佐佐木也笑了,“那么老师您有什么话想要告诉那位先生吗?”
“…请…努…力……达…成…神之一手…”他说话吃力,停顿的地方很多,但那神之一手却说得很是流畅,不由得让人觉得那大概是他心中埋藏了许久的执念。
“哦?神之一手么?老师您这么多年一直在追求的就是神之一手的境界么?”
吃力的访谈在病房内继续。
与此同时,一位穿着和服的老人背着手走入了住院病栋大门。
“那个……请问您是来探病的么?”
老人笔直地站在那里,微微点了点头,“嗯。”
“那,请问探望对象的病房是…?”
“F1103。”
“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件,”小护士递出了来访登记表和签字笔,“并在这里进行登记。”
老人的手很稳,写出的字强劲有力,气势十足。
“啊,刚刚还有一位来自《围棋周刊》的佐佐木先生去看了F1103的那位先生,您可以先在这里稍待一下。”小护士接过填好的登记表和笔,“或者您也可以现在就搭乘那边的电梯到十一楼。”
“谢谢你,麻烦了。”老人颔首轻声道。
说罢便朝电梯走去。
“哦?最高兴的事情是通过职业棋士的考试么?那么请问老师在整个职业围棋生涯中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呢?”
病床上的老人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有…一件事……”
“可以告诉我们吗?”
“…我…还…想……和……他……下…棋…”
佐佐木的身体前倾了些许,“请问是和谁?”
老人却缓缓转头看向了窗外那一片澄澈的天空,轻轻吐出了两个音节。
“嗯?”佐佐木没有听清。
老人又回过头来,看着的却不再是佐佐木,而是房门处。
棕发少女推开了房门,吐了吐舌头脆声道,“不好意思,老师,打扰一下你们的谈话。”说着让出半个空档,“塔矢老师来了。”
塔矢亮和进藤光,两位棋士互为敌手,难分轩轾。
几十年的对手和朋友做下来,已然形成了一种旁人难以领会的默契。
是以未待塔矢说话,躺在床上的进藤就兀自开口道,“……请…拿…一…下……棋…盘……”
佐佐木愣了一下,“诶?”
“请帮我们摆一下棋盘。”塔矢走到进藤病床前坐下,用平淡的口吻向身旁的年轻记者要求道。
“……好…久…不……见……亮…”进藤老人咧开嘴笑了,“…终…于……可…以…拿…到……本…因……坊…了…哦……”
日本围棋界七大头衔,王座、天元、十段、棋圣、名人、碁圣六者在这两人手中兜兜转转,互有胜负,唯有本因坊一衔,自进藤击败绪方九段收入囊中后,就再未失去。
“……”自幼就不擅长这等嘴上功夫,塔矢双目微合,不置可否。
佐佐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将摆在一旁的棋盘和棋子搬到了进藤面前的小案上。
等他基本摆好,塔矢就开始放子,只听“啪嗒”、“啪嗒”的声音不停响起,不过短短数分钟,棋盘上已然呈现出一场胶着着的战役。
“我封的那一步棋是在…这里。”塔矢落下最后一颗白子,双眼平视对方,“该你了。”
这是本因坊挑战赛的最后一局,进藤执黑先行,塔矢中场封棋,待到再要开局的时候,进藤却已经因厥倒被送进了医院,紧接着传来的就是此人退役并放弃所有头衔的消息。
——即是说,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未完的较量。
“…啊…”进藤叹了口气,“……可…能……会…很…慢……哟…”
“我等你。”
进藤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整个人身边的气氛都为之一凝,他思考了片刻,沉声道,“十7。”
塔矢帮他落下了黑子。
两人有来有往地下着棋,佐佐木小透明在呆愣了约两分钟后恍然大悟地开始记棋谱。
嗯…标题就叫,棋神之争——坚持未竟的决战!
他一边记着棋谱一边神游,浑然不知自己的这番巧遇若是让个棋士撞上了会有多么的心存感激。
两人十分专注,每一手棋都要思考上好几分钟,进藤碍于病情,甚至考虑着考虑着就超过了半个小时。
但这一局棋在塔矢封盘之时就已过中盘,纵是再怎么慢悠,盘面也还是渐渐明朗了起来的。
尽管佐佐木这个废柴看不出深浅,一直等着一子又一子的落下,但对弈着的两人却是无比清楚,这盘棋,已经分出胜负了。
“…恭…喜……呐…亮…”(…お…め……で…と…う…、…ア…キ……ラ…)
“…继续……加…油…哦…”
因进藤光的突然离开,整个棋坛都混乱了一阵。
一切原本由进藤光占据了席位的活动都要进行相应的调整,比如正在进行的几大头衔挑战赛,和类似的对外交流赛,直把日本棋院忙了个焦头烂额。
在《围棋周刊》署名佐佐木的那篇带棋谱的专访放出来之后没多久,塔矢亮战胜了由日本棋院协调出来的原挑战赛准资格者伊角慎一郎,夺得本因坊头衔。
于是,从2009年开始,自打败绪方九段后一直占据着本因坊一衔的“第三十一世本因坊”进藤光从棋界退隐,而挑战者塔矢亮则终于问鼎本因坊宝座,完成了他早该完成的“大满贯”。
就在塔矢亮达成大满贯后的一个星期五,原棋圣·十段·第三十一世本因坊·进藤光逝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果然抵御不了对棋魂的深爱。
这种宿敌一辈子,下棋下到死的感觉太有爱了。
让我不得不把这俩都给弄成老爷爷,然后在死前对弈一回。
我对棋魂的执念是很深的,所以如果不喜欢这篇文,请默默地离开。
………
2013。11。03:修正小亮初夺头衔便是“三十二世本因坊”的错误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光重生什么的~XDDDDD
………
2013。12。08:搬来了GET OVER_(:з」∠)_
进藤光,今年十二岁,叶濑小学六年生。
由于社会学考试只考了八分的关系。
现在,身无分文。
于是他拖着青梅竹马的藤崎明吭哧吭哧地爬进了爷爷的储藏室,妄图找到一些什么可以拿出去卖的好东西。
在他翻箱倒柜了好几分钟之后,终于发现了他梦寐以求的值钱货——一个落满灰尘的围棋棋盘。
“嘿。”他兴冲冲地把棋盘从一堆杂物里弄了出来,摆在了略宽敞点的位置。
“啊,我见过这东西。”藤崎明弯下腰来打量了一番,“是五子棋的棋盘。”
“傻瓜!这是围棋的棋盘!”进藤光吹了吹盘面上的灰尘,“这东西很旧了,大概是爷爷以前用过的。”说着又拿起来看了看底部,“最近时兴旧玩意,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擅自卖掉它可以吗?”藤崎有些担心。
“不要紧。”进藤嘿嘿笑着,拿起抹布擦擦擦,“不过这棋盘好脏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嗯?哪里啊?这不是挺干净的吗?”藤崎明坐在了棋盘旁边,伸出手指在棋盘表面点了一点。
“这里啊。”
“哪里啊?”
“这里嘛!”进藤有些用力地戳了戳污迹的位置。
『你看到了吗?』一个轻柔的男声响起。
“我早就说看到了啊!”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哎——?”进藤光感受到了些微的不妙。
『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吧。』
“我真的看不见什么脏的地方…”藤崎明撅着嘴抱怨,却见进藤倏地站起来大声道,“是谁躲在这个房间里?到底是谁?是爷爷吗?别藏头露尾的,快出来!”
“别胡说!小光…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听得头皮发麻的藤崎明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我先走了…”
『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了!』
『全能的神呀,感谢你。』
一个黑发白衣的身影出现在棋盘之上。
“鬼呀——!”被吓得大脑短路的进藤连逃跑的意识都没有了。
『我终于再一次——』
『再一次…』
『回到尘世了——』
只见那白衣的鬼魂感慨地闭上了双眼,而后,进藤光便觉脑仁一疼,竟是控制不住地往下倒去。
“砰咚”一声闷响。
已经开始下楼梯的藤崎明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就看见晕倒在地的青梅竹马,又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些吓人话,登时就汗毛直竖地放声大喊道,“爷爷!小光晕倒了!”
……
『你是谁?钻进我的身体干什么?』
『对,我是在你的思想里。』
『思…思想?』
……
…
进藤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小时候爷爷家的床上,旁边还坐着木着一张脸喝着茶的爷爷。
他愣了三秒钟,第一反应是:闹鬼了。
第二反应是:诶不对,我也死了。
于是他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嗨,爷爷,你来接我?”
他的意识尚且混沌着,没能发现到那屁股底下竹席传来的凉凉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早就死掉的爷爷是来接他的。
“接你个头!”没想到理应带他走的爷爷顺手就拍了一记他的后脑勺,“你晕倒在仓库里,要不是明明来叫我,你妈就得给你上报失踪人口了!”
“痛——!”他条件反射地抱头叫道,心下却不由得顿了一拍。
…怎、怎么会…痛呢?
他猛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这小小的,青涩的,稚嫩的身体……
——嗯!?
他的心脏不由得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难、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那是一个曾被他刻意掩埋在记忆中很久的声音,在跨越了数十年的岁月光阴之后,再一次地,响彻他的耳畔。
他动作极大地回过头去,就看见那个一袭白衣的长发男人略带好奇地站在他的身后,一如记忆中那般的纤细美丽。
在那个阳光照耀的午后,承载着的苍老灵魂这个稚嫩的躯体默默地红了双眼,掉下眼泪。
『さ…い…』(SA…I…)
忙不迭地一边帮他揉脑袋一边哄他的爷爷不知道,惊讶地绕着他劝慰的佐为不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么个温暖明媚的午后,毫无征兆地,就那样不顾一切地大放悲声。
撕心裂肺得,彷佛在哭诉着一辈子的想念和悔恨。
哭了约莫十来分钟,进藤光才勉勉强强地止住了自己的哭意,一边跟爷爷打马虎眼说自己是被仓库里的东西吓着了,一边隔几秒就要瞟一眼那位东转转西转转的‘十万个为什么’先生。
等到爷爷终于相信了他那套瞎编乱造的说辞,留他下来吃过晚饭之后,他才终于有时间可以一个人独处——不,应该说是,终于有时间可以和某只鬼魂单独聊聊了。
于是他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地上,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是进藤光。”说罢,按膝躬身行了一礼。
这是很常见的礼节,因此佐为只是愣了一下,就也照着规矩回了一礼,『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是藤原佐为。』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生动面容,心理年龄已经五十六岁的进藤光心底不由得又狠狠酸上了一记。
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起伏不停的心绪,笑着低声道。
“我知道,你有很东西想告诉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但现在,我想先跟你下一局棋。”
☆、第二章
他们用的是爷爷丢在衣柜里的简易棋盘和便宜棋子,看上去像是很久没用过的东西,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互先开局,贴目5目半。”
『贴目?』
“因为黑子的先手较为有利,所以白子一开始就可以得到5目半。”小光用纸巾擦着棋盘,“换言之,如果棋盘上是50目对50目,那么白子就赢5目半。”
『哦?5目半…』
“这是现代棋坛的规矩,更能平衡双方实力。还有人提出过要将贴目改为6目半。”小光抓了一把棋子,“来,猜子吧。”
『双。』
“二、四、六…十三,我先。”说完便将黑子拿到了自己右手边,白子拿到了左手边,动作流畅得像是做了千万遍一般。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能够再跟佐为下棋这件事实在是太出乎进藤光的意料。
因此尽管他已经非常克制自己的情绪,这盘棋下到终盘的时候还是以半目的差距告负。
“谢谢指教。”
『谢谢指教。』
他就这么将棋盘摆在那里,也没有什么收拾的意思。
这一局棋,前期的佐为还有一点下指导棋的意思在那里,出手并不怎么狠辣,再加上有5目半的贴目在那里,黑棋先行的优势也就并不构成障碍了。
但是十来手过去之后,他就感觉到佐为的气势为之一变,开始实打实地把他当对手看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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