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路走了半日,他们在运河边上了早候在这里的大船,船舱内早摆好了八道精细的小菜,四碟子细点,红绿都不用看,就知道东坡肉、蜜汁火方、干菜焖肉,干炸响铃、杭州酱鸭都摆在桌子的什么位置,杭州的名菜里,莫西北最不爱的就是西湖醋鱼,几乎从来不吃,甚至一度,写意楼的大厨因为这个,大伤脑筋,还以为自己做的不好吃呢。后来还是小心的拜托了红绿打听,莫西北才随意的说,她不喜欢吃鱼,因为小时候吃的鱼都有土腥味,而且,鱼刺太多,一边吃一边吐,不符合她吃饭的一贯“优雅”风格。
莫西北吃饭居然讲优雅,红绿叹气,就眼前这个,腿支起老高,半躺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啃手里的一块酱鸭肉,末了吃完,还有些可惜般的舔了舔手指的女人,吃东西还有什么优雅可言?
运河上,这几日船很多,在船头站了一会,红绿得出结论,其中大多数船上,载的都是雄赳赳、气昂昂、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背刀的、拿剑的、拖着铜锤的,都是江湖人的打扮。
“莫少,你说这些人,都想给武林盟主做姑爷吗?”按照莫西北出门一贯男装的风格,红绿改口称她为莫少,此时她嘴里的莫少,正和一条鸭子腿进行殊死搏斗,战况惨烈,油汁横飞。
“是吧,关我什么事。”这是莫西北的回答,眯着眼睛,翅膀和腿上的都是活肉,吃起来味道果然比别处美味,她愉快的想,至于谁当武林盟主的女婿,呵呵,反正自己是有心没力,那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天呀,莫少,我都听说过,武林盟主的女儿慕容连云可是号称江湖第一美女呀,是美人中的美人,要是嫁给这些货色,可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牛粪上。”红绿强调了牛粪两个字,果然看见莫西北脸色阴沉,终于停止了她无止境般的进食过程。
“红绿姐,能不能麻烦你,在我吃饭的时候,不要说任何会让人反胃的词语。”莫西北抬手,早有小丫鬟捧了水过来,让她净手。把手上的油洗净,莫西北拍了拍胸口,恨恨的想,可恶的红绿,明知道她想象力丰富,在吃饭的时候,不能听到看到什么死人了、坟墓了、杀人了、流血了还有什么屎呀粪呀之类的实物和字眼,却偏偏还要说,害得她虽然马上不吃了,还是觉得阵阵反胃。
“很久没听你说起你吃饭时不能听这些,我还以为你克服了。”红绿也不当回事,她是最早跟随莫西北的人之一,也算共过患难,莫西北虽然看起来多少有些冷漠任性,但实际人却不坏,从来不端架子,她也就不害怕她。
“那我只重复这一次了,这个毛病一辈子也不会改了,再犯就把你丢进运河。”莫西北吓唬红绿,语气凶狠,只是嘴角的笑容已经出卖了她。
“那拜托你下次吓唬我的时候,不要笑着说,这样没什么说服力。”红绿毫不领情,一见莫西北伸手,才慌忙窜出船舱。
顺风顺水,此时已经走了几十里水路,红绿和莫西北一前一后出了船舱到了甲板,就听见后面忽然喊声大作,似乎有不少人,同一时的狂呼救命。
红绿绕到后面的甲板,一看之下,也吃了一惊,半里水路的后面,一条大船已经大面积渗水,船身正渐渐沉下水面,船里二十多人,有忙乱的往外舀水的,也有害怕跳到船舱顶上大声呼救的,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红绿回头,不意外莫西北并没凑过来看,但是眼见周围只有自己家的这条船够大能够容纳下那二十多人,她还是跑到前面船头,问莫西北,“我们要不要回去救人?”
“救什么人?”莫西北似乎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声音般,平静的看着红绿。
“后面那些人,附近没有大船,不救他们,会有不少人溺水的。”红绿遥指后面。
“那船上都是什么人?”莫西北不紧不慢,唰的打开手里的折扇,男装掩盖她眉宇间女子不该有的淡然和冷漠,倒凭添了十分的风流。
“都有兵器,江湖人。”红绿看东西一贯仔细。
“好好的船怎么会沉,江湖人有他们的仇怨,我们犯不着牵扯在其中,告诉船夫,加快点速度,离这里远点。”莫西北吩咐。
“那也不能因为他们是江湖人,就见死不救。”红绿有点迟疑,她不会水,知道不会水的人对水本能的恐惧。
“救他们容易,怕就怕,救了他们,下一艘沉的船就是我们,我是无所谓,你自己想。”莫西北耸了耸肩,拍了拍红绿的肩,“你做决定好了,我困了,回舱里睡觉。”
红绿跺脚,然后吩咐水手加快速度前进,剩下的时间,她就坐在船板上思考,为什么自己跟的主子明明有一身好武功,却不愿意做个侠客,遇到事情,躲得快,躲不过就装看不见?
第一卷江湖十年载酒行第三章
日幕,运河上的行船陆续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抛锚休息,缈缈炊烟很块的,也自各船船头升起。莫西北的胃一向就是准时的闹钟,到了时间,自动打鼓,她翻了两次身,在起来吃饭和继续睡觉间挣扎,最后,还是抵挡不了胃里虚空的感觉,痛苦的睁开眼睛,爬到桌旁。
一、二、三,她以手指敲桌,数了三声,红绿已经唰的掀起了半壁水晶帘,只听得清脆的哗啦一声响过,飘香的菜肴已经一道接着一道出现在眼前。
“一起吧,”西北笑了,眉梢眼角都写着满足,一瞬间,就像变成了个小孩子,看着好吃的东西,没动手,已经觉得幸福,无比的幸福。红绿叹气,在西北指的地方坐下,也盛了半碗香米饭,乌木的筷子拿在手中,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吃饭,还是该先感慨,她喜欢西北现在的神情,却也不明白,对于一个名下四家大产业,日进万金的女人来说,为什么金银如山,却也不如一餐这样的饭食,让她得到如此纯粹的满足。
然而,他们的吃饭的过程,还是没能够平静,因为不远处,一艘正行驶且已预备停靠的大船,就在正前方不远的地方,沉了。
这次的沉船同下午的时候不同,从听到有人喊到红绿跑出去看,前后不过片刻,然而,等所有停泊的船只上的人各自冲出船舱时,就见那船船身急速下沉,船上的人或躺或站,居然没有人喊救命,连动,甚至也没有人动一下。
这边有功夫高明的人已经嗖的跃上了那船,然而,只一落脚,便又同受了极大惊吓一般,急速的退了回来。这次,莫西北也极为难得的走了出来,面色及其难看,红绿知道,眼前,对面大船上诡异的一幕倒足了自家主子的胃口,幸好晚饭只准备了四道小菜,浪费不至于太多。
“这次好了,不用想救不救的问题了。”红绿对莫西北说,“少爷,您回去休息吧。”
莫西北没动,她凝神细听,方才曾经跃上对面船只的人正颤声对同伴描述说,“都死了,看样子,至少有半天的时间了,这船,这船……”
是呀,顺风顺水,无人掌舵的船,也不能这样平顺的航行半天才沉没,果然是奇了,莫西北想,原来就想单纯的去吃个饭,居然也这么麻烦。
然而,对于往河南府去的人们来说,其实,麻烦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二天天蒙蒙亮,西北正躺在她那张柔软舒适又宽大的床上,同周公在棋盘上决胜负的时候,惊恐的叫喊声,再次传来。
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然而,无济于事,因为,她自己的船上,红绿的叫声,穿透力太强了。
“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好理由。”不甘心不情愿的披上用桂花蕊熏好的外衣,认真的整理凌乱的发型,半个时辰后,莫西北才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船舱外,一排十八枚殷红的血手印,整整齐齐,大小一致,印在甲板上,红绿站在边上,脸色青白。莫西北笑了,金庸先生笔下的李莫愁杀人前,就有留下血手印的习惯,只是,李莫愁不是南宋人吗,怎么明朝也有人有这样特殊的癖好。嗯,她想了想,船上有水手十二人,厨师两人,丫鬟一人,车夫一人,自己加上红绿,不多不少,还正正好好,就是十八个人。
莫西北于是很不爽,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窥视,甚至被人掌握的感觉。这样不好,很不好。同时她也有点埋怨自己,昨天晚上因为没吃下东西,心情不好不免睡前贪了几杯,直接导致夜里睡得如同死猪,人家折腾到自己的船上了,还毫无感觉,想到这里,不免觉得脖子上一凉,仿佛那没见过面的敌人,已经将冰冷的刀锋,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般。
其实,血手印不仅印在了莫西北的船上,事实上,昨天夜里这里停泊的,一排大小十二艘船,一夜之间,甲板上全被人按照船上的人数,印上了手印,每一条船上都是如此,手印不多一个,也不少一枚。
“鼠辈,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就是,有种就出来和你爷爷我光明正大的斗一场!”
“量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和江湖上各门各派作对!”
“有种滚出来!”
沉寂了一个早晨,在太阳升起之后,各条船上,猛的响起了一片叫骂声,人人都掐腰站在船头,惟恐谁的声音低过了谁,被人当成露了怯意一般。
第一卷江湖十年载酒行第四章
在一片混乱中,红绿问西北,“莫少,我们骂点什么好?”
“我不会骂人,你知道的。”莫西北耸了耸肩膀,“何况,与其浪费力气骂人,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呢?”红绿不知道西北指的更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
“提桶水,把手印冲下去,看着倒胃口。”西北手指向前微点了点,仿佛那些血手印,不过是早晨洒在地上的一碗玫瑰露。
红绿认命的只能点头,她已经明白了西北的意思,忙带领船上的人各就各位,该做饭的做饭,该收拾船舱的收拾船舱,其余暂时不能开工的人,就打水冲洗船板。
莫西北也转身准备回船舱,她江湖经验不算老到,因为她是见到麻烦总是绕着走的那种人,但是,她看过很多武侠小说,她知道,接下来,怕是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上演了,她不喜欢麻烦,但是麻烦缠上自己,她总要自保,现在,她要为自保做准备,保存体力最好的办法,还是睡觉。
进船舱之前,她还是下意识的向右侧看了一眼,十几丈外,那条船上的众人也如自己的船上的人一般,从始至终很安静,默默的提水冲洗着船板,船尾的位置,这时正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身青色的长衫,在风中飞扬,如同一片摇曳的青翠的竹叶,风动,他也动,然而,绝对不是被风操纵,而是让人感觉,那风,只是在随他而动一般。
莫西北不觉的顿了一顿,只这一刻,那青年便若有感觉般微微侧了侧脸,下巴的线条流畅而坚毅,几缕垂落的发丝正好拂在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秋水,紧抿的唇,在两个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微微上扬,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一刹那,莫西北只觉得,从在早晨起就堆积在心口的,那片浓密的乌云照见了阳光般,散得无影无踪。
心情大好的同时,莫西北一头扎进了船舱,一边叹息,男人长成这样,比自己这个女人勾魂数倍,那实在是一种罪过,罪过呀,罪过。
第一卷江湖十年载酒行第五章
冲洗了船板,岸边泊的船开始一艘一艘的开走,红绿本想停一停等他们走远,但是西北想,出头的椽子先烂,还是混水好摸鱼,眼下的情形,倒不如跟在中间的好,于是,他们的船也缓缓跟了上来。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各船的人都加强了戒备,互相认识的更是摆出互为首尾的架势,而彼此不认识的,稍稍接近,便会引得双方怒目相视。
莫西北悠然的躺在凉椅上吃着水梨,只吩咐舵手保持与各船之间安全的距离,同时注意食物和饮水的安全,其余一切如常就好。
“我们不该戒备一下吗?”红绿有些担心的站在西北什么,看着若大的梨子飞快的变小,最后变成核。
“不用。”西北摇头。
“那外一……”红绿不敢想。
“外一不会来得这样快。”西北语气肯定,果然,第二天白天,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情,甚至第二天的夜里也如此。
接下来,又是无比平静的第三天、第四天,红绿开始觉得,先前的血手印,不过是一场恶作剧了,然而,第五天晚上,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她经过莫西北的房间,却发现,每天懒惰如猪的那个人,每天这个时辰,早就睡得混天暗地的西北,并不在房中。
的确,莫西北并不在房中,此时,她正穿着一身平时最讨厌的黑色衣衫,趴在自己的船蓬上,耐心的等待着。
起更,无事。
一更天,无事。
二更天,无事。
三更天……
天空淅沥的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水迅速的打湿了莫西北的衣衫,这个季节,早春,夜风犹寒,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几乎就在此时,运河的河面上,蓦然就起了变化,不留神看,这样的夜色中,星月无光,还只道是风吹动了水波,然而,莫西北水性极佳,却是知道,那是潜水人将要露头前,水特有的波动。
一道、两道、三道,一共七道影子,逐一露出水面,又逐一接近一艘泊船。
那船上此时睡着的,是海沙帮的弟子,莫西北静静的看着,看那些人不知怎样借力,就一个接一个自水中跃起,然后轻盈的落在甲板上,一连七下,船只是随着浪自然的轻微摇动,仿佛,本没有什么落在上面。
莫西北暗暗赞叹,难怪那天自己毫无察觉就着了这些人的道,就单凭这出水一跃,江湖上又能有多少人能望其项背,西北自认是不能了,她的理论很简单,就是明之不可为就坚决不为,这七个人看起来功夫很好,她没有赢的把握,于是继续潜伏在暗处不动。
那一夜的杀戮,很多年后莫西北仍然记得,七个人进入船舱,船舱里甚至没有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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