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感叹了一番国威大盛,满脸欣慰。
饭毕,我说文泰腿疾不宜久坐,要让他回房。太后笑着应了,还拉着我的手,叫我好好照顾文泰。
我自然点头应允。
还记得那时刚将太后劫回来的时候,我面色沉寂地看着她。她怔怔地看着我,半晌没有回神。
我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我会做什么,她要做什么,太后心中,不是没有账。
她淡淡地开口问我这两年过的可好,我笑着一一作答。
来来回回几句问候,布局方位,皆了然于心。
那时她缓缓地走近我,抬手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我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太后的声音却哽咽了。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动手。
第一次,她在我面前哭不出来。
如今,却可以。
那天也是晚上,可外面却在下雨,雷霆万顷,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瓦片缝隙处飞驰而下条条水柱。
雷声隆隆。
烛火黯了又明,明了又黯。明明紧闭了糊纸的木窗,可风还是灌进来。
她声音嘶哑,朝着我吼道:“这……这是祖宗的天下!!你!!你……怎么能恣意妄为?!!你怎么对得起孝文皇帝的教诲?!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窗外皆是雨水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我缓缓开口道:“母后……儿臣不孝,让母后受惊了。”
那时太后哭了出来,她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袖,仿佛溺水的人,她道:“为天下君者,后宫三千,实属平常……如今,我一把年纪了……差点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泰那孩子也罢了,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你既然早知道宫中风吹云动,何不早图?!!”
“儿臣知错。”我垂首。
太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摇首缓言,仍是哽咽:“你……放任皇后成势,危及社稷,此为其一。如今新帝登基,你再起势昭于天下,徒引战火,此为其二。你身中奇毒,至今未解,到时波折费尽,登于銮宇,却终不能颐养天年,君即天下,君病天下病,此为其三。天下,承于祖宗,江山,非你一人之江山……你怎么敢?!你这个孽子!”
我走了过去,让老太太靠在我的肩上
我一边拍着她,一边温言缓语。
等气回过来了,太后接过我递上的帕子,抹干了眼泪。看着我的脸,哽咽道:“五儿,如今你既然还在,就要好好的,别再把天下当儿戏,我到了下面,也好跟孝文皇帝交代。”她伸手抚上的我脸,道:“真是你……”我轻轻地唤道:“母后……”太后慈爱地注视着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可我就担心你这性子……”她垂首叹了口气:“反正我怎么说,你如今也是改不了的,罢了。”
我微微地笑了,将她抱在怀里。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呼啸穿堂的风,也几乎将所有的明烛扫灭。
心下喟叹……
她也是不容易。
江山,虽不在他手中,却总是在她心中。
今日,更是为了帮我拉拢一个手握兵权的王爷,连‘娘亲’都让人给喊上了。
不过听在我耳中,却着实是欢喜的。
文泰于我,确确该唤她一声娘亲。
所谓太平,不都是被粉饰出来的么。也算是太后给了文泰一个话。
抱着文泰,回了厢房。
让他平躺在暖榻上,他抓住了我袖子:“你去哪儿?”
“我去加点火。”
他松了手,我走到炉边,又加了些木炭,再用火撬挑开,火要空心,等红焰窜上来了,才落了炉盖子。
又在木柜中拿了药酒,放在床头的案台上。
屋子里烛火暖暖的,我轻声道:“现在脚落在地上的时候,承得起力些了么?”
文泰哑声道:“承得起,好些了。”
烛火就点在案台上,让我清楚地看见文泰的侧颜。
西北的生活,确是给他刻上了痕迹。下巴更坚毅了些,形貌也大气深沉了许多,也开阔豁达了许多。
我轻声道:“你总说好些了,那还是疼吧?”
文泰道:“疼倒是小事儿,就是平日里不怎么方便。”
病根真是烙下了。
伸手解了他的外衫,我将他塞进被子里,手伸进去,将他的裤腿撸起来,全是冰凉。
我使力,一点一点地揉捏着。
“有知觉么?”
“有了。”
“你别糊弄我,有知觉怎么这么凉?”
“你揉了以后便有了。”
搬来一个特制的炭炉子,上面有一个带了圈垫儿的木架子,刚刚和床沿平齐,坐在床沿,将他的脚架在木架子上,再在断筋的地方涂上药酒。
“暖和些没。”
“挺暖和的。你整天这样,也不嫌麻烦。”
我俯身吻了他一下:“我怎么会嫌麻烦。”
手顺着他的经脉顺沿而下,遇到一个微微凸起的肉结,藏在皮肤下面,是当时接上的断筋。从上到下沿着经脉一路用力按压,硬穿过那个肉结,再一路顺下去,猛然放手。
“血都涌过去了。”文泰闷闷地道,“你出汗了。”
“我出汗不成,要你出汗。”
文泰沉吟了一下,终是开口道:“大事在即,这都是些琐碎事儿,你也别做了。”
叹了口气,我轻声道:“文泰你不知道,做这事儿能静心。”
半晌,文泰垂首:“看你说的。”
伸手拿火钳子将炉火拨一拨,手捂热了,再将上面的药酒抹开。
“是真的。”我道。
炉火忽然窜上来一点,将抹在皮肤上的一层薄薄的药酒点燃了。绚亮了一圈,马上又沉寂下去。
文泰微笑道:“刚才倒是挺舒服的。”
我笑了,重新给他抹了药酒,这次手没有离开,一直帮他按。
文泰叹了口气,直视着我的眼睛,道:“我这腿是好不了了,你知道的吧。”
手上微微顿了一下,我笑了。
“我知道好不了,可这样,多少能疼少点。”
我回道。
文泰笑了,伸手搂了我的脖子,嘴巴对了上来,我咬着他的唇,低声笑道:“怎么了这是?”
“就想亲你一下。”
我一手仍按在他的脚踝上,另一手扶住了他的腰:“亲够了就坐好。”
文泰轻笑了一声,这才离了身子。
又弄了半个多时辰,炉火也渐渐下去了,我将他塞回棉被中,又将东西收拾了一下,打了水抹脸。
文泰将自己圈在被子里,道:“你什么都会啊?”
我笑了一下,拿着毛巾坐在床头,将他的脸,颈项,和背细细地擦了,最后自己落了衣衫,也钻进被子里。
“被窝里都被你捂暖和了。”打了一个寒颤,我轻笑道。
文泰靠了过来,双臂环上我:“专门为你暖的。”
一句话就将我点燃了,我一个翻身,将他压住。
他伸手从我后面绕过去,拉起被子将我们两人裹好。
我俯身热烈地吻他,他热烈地回应我。
舔上他的眼睑,有咸咸的味道。我轻轻地吸吮,全部扫在我的嘴里,手也没有停下在下面的开拓。
他的手从我的内衫里伸进去,攀上我的后背,我喘着气伏在他的身上,他眼中尽是水汽地看着我。
“泰……”
他看着我的眼睛,气喘吁吁地哑声道:“进……来……”
我咬上他的唇,放任自己,肆虐开来……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他靠在我的怀里,还没有醒。
日光透过窗纸洒在我床榻上,锦帛被褥上的银线在日光下发出柔和的亮光。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上面绣的竟是龙凤呈祥。
看来……
李颀不仅仅是诗和檄文做的好。
偏安一隅时,尚能如此舒心畅意,亏他安排妥当,事事上心。
我轻轻地吻着文泰的额头和侧脸,他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进京?”他哑声问道。
我怔了一下:“说不准。”
伸手搭上我的腰,他将我抱的更紧了些,闭了眼,喃喃地道:“没什么,我就是心里惦记着。”
我贴上他的脸:“做什么梦呢?”
却见他侧了侧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睛。
于是我也跟着他继续睡。
铁蹄踏在地上,扬起黄沙尘籽……
黑云压城,甲光向日。
这是战场……叠叠喊杀声如浪,飞扬起黄土。
再次来到京城,绒衣肃马。
粼粼的白刃在烈日下闪耀得夺目,旌旗如林,尽是提马扬刀、飞骑驰骋的快意。
重重的围,一重一重,从皇城最外城的城垣,到内城的街道,到皇宫的城墙,朝霞中那灿然的金殿。
大气恢弘的殿宇,如今,被如林的旌旗遮蔽了光辉。
还记得那一瞬间的回眸。
我记得的。
那日我纵马扬辔,停在城门的下面。
如林的旌旗,纷飞的战火,也不乏掩去他目光中的光华。高耸的皇城城垣,和嵌在高耸城垣上的漆色扣钉城门,如俯视般,临着目下百万雄师。
仰头望去,城垣如遮天蔽日。
高高地,他站在城楼上。
我骑在高头大马上,立在城楼下。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擒着笑意,望向他,举鞭示意。
他退了一步。
不自觉地,我朝前进了一步。
他靠在身后被黑烟熏得黯淡得看不出颜色的柱子上,转身,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去。
兵马,如潮水一般地从我身旁涌过,长长的一直通到尽头的城门弯拱下。
那扇从内部打开的,黄铜红漆的大门,它镇守天下真龙,如今,为我而开启。
没有满目的纹丝绣边的朝服,没有金翎高羽的官冕,只有迈步而前,甲胄尽身的威武之师。粼粼刀光里暗色浸染,泛出血液凝结后绚出的颜色。
我恣意地笑了。
兵马进城。
当我立于城楼之上的时候,看着下面尽列的勤王之师,他们的手中兵刃身上的甲胄,当头的烈日下闪闪发亮。如一条浑身披鳞的银龙,蜿蜒在那里。
不知道他立在上面,城下陈兵时,心中所想。
小皇帝顶着一张花脸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我伸手摸摸他的头:“别哭。”
他紧紧地咬了下唇,任我将他抱在怀里。
两人皆是周身明黄。
我抱起他,和他一同抚上城垣的上飘扬的勤王大旗。
一霎那,下面排山倒海的呐喊响起,整齐雄壮而威武。兵器齐举。
苏氏欲弑先君,害幼帝,大逆不道,天下共讨。
天下仁人志士,奋起谋伐,苏氏终究不遂。
祸首被凌迟处死,曝尸十日,苏家株连九族。
太上皇……归政。
……
宣诏称诰曰:“癸巳,灵武使至,大皇子即位。丁酉,上用灵武册称上皇。己亥,上皇临。册命曰,朕称太上皇,军国大事取于朕,后奏帝知。待帝年渐长而有为,则怡神姑射,偃息大庭。”
……
我揉着额头。
视域中,袖口玉锦雪缎。下摆则是金丝银线双股压绣的,瑞祥金龙腾云图。
打开那只雕龙纹心的木匣,木匣中放着的,是一枚盘龙的玉玺,一只天下军符,还有一枚,天山雪莲……
仰头靠在身后的檀木椅上……
望着天花板上瑰丽的壁画,和椽木上镶嵌进的一条条金龙。
不知所踪。
月余,搜遍了皇城每一个角落。
连替死鬼的尸体,都在菜市口快腐烂得成为一滩肉泥,每日接受天下人的唾弃……
这本来应是苏起的结局,若是我不废后,他终有一天,要以身谢天下,平我改制之官怨。
而我改弦易辙……
就是想将他强换下来。
让他不要于此世,一无所得。
本打算,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情爱也好,尊严也罢,除了权力。
总想让他,在此世有些羁绊;和我的羁绊。然他不要离去。
可如今。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仍然丝毫没有他的线索。
最后……我甚至下令搬开了皇宫中所有的枯井上的巨石……
也抽干了……所有水井。
仍然不见。
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飞天的壁画,我从不曾想到……
不曾想到……
城楼上的蓦然相望,便成为最后一眼。
一切,都还没来得及。
我……
还没来得及……
对他好。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闭眼,再睁眼。
顶画仍是瑰丽,椽木上镶嵌的一条条金龙,如腾空而去……
我不想连同和他在一起的记忆,也如手臂上的黑影般,渐渐淡去,归于无形。
……
阮琪见到我的时候,直接哭死倒了我的怀里。
我笑着抱起他,坐在床沿。玉白青帐,隐隐暗花镂纹。
我轻轻地开口道:“朕在外面的时候,就担心你,那日也看不真切,你伤好些了没有?”
阮琪从我怀里挣扎起来,像一只猫一样窜了出去,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又哭又笑地道:“这两年早就养好了。”
我温言道:“给朕瞧瞧。”
他立即红透了脸,却仍是乖乖地脱了外衫,趴在床上。
我搂开他的亵衣,他一阵颤抖。
将他的亵衣一点一点地揭开,入目的是淡粉色的疤痕,纵横交错,蜿蜒在他原本如玉般光洁的脊背上。
“现在还每日换药么?”我轻声问道。
阮琪将头埋在枕头里,闷闷地道:“已不用换药了。”
我哧的一声笑出来。
阮琪忙转头盈盈地看着我:“你笑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当时幸亏没打脸,要不然破了相岂不是糟糕。”
一个抱枕飞了过来,被我单手格开。
阮琪薄怒道:“你……”
我不正经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阮琪忙拉起被子遮住自己赤裸的上身。
不禁哈哈大笑。
看着阮琪用锦帛的被褥将自己裹得如同一个粽子似的,坐在床上,只露了一张红彤彤的俊脸。
心下微动,吻上他的额头。
……
…………
平远王回了京城,调养诸事,也方便许多。
集天下之珍奇药材,以供王府之需。
天下已定。
年岁如梭。
阮琪又去了书院,如今他也算是文豪了。
他对我说,他不仅要编本朝史,他还要编通史,开万世之绝学。
四海既安,宇内既定。四海殷实,民富兵强。政事诸多,皇帝也渐渐能独当一面,有些事情,我便放手让他去做。
下面的几个,都出宫建了府邸,我倒是常常组织他们游猎。
我开始频繁地去平远王府喝酒。也常夜不归宿。
据说平远王圣恩正隆,手握兵机要权,功高扶主,忠心耿耿。
太皇太后的身体一直很好,还能带着妃子们遛鸟,也能带着太妃们赏花。
可是还有一个人,他走进了我此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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