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副样子,他情愿看到墨墨盯着自己的那如火的双眸,虽然同样让他觉得有愧疚有压力,但都抵不过如今的消沉模样,这些日子以来,云舒一直在想,墨墨不是在心里已经把他恨上了,毕竟若非是他的出神,重伤未愈的司徒伊如何会独自骑了战马出了城?若不出了城,怎么会力竭伤重而亡?
虽然自己若能阻止他上战场,三个月后司徒伊依旧要死,不过最起码能为墨墨多挣来三个月时光,不是吗?而现在,非但没能保住司徒伊的命,还让他辛苦的死在战场上,墨墨那一声不甘愿的‘干爹’,让他到如今都心口泛着几分不舒服的闷痛,他无法不猜想着墨墨是恨着他的。
但又因为墨墨他太爱自己,所以不忍把恨和抱怨诉诸出口,惟有更多的压抑他自己,才使得他如今这般静默和沉郁。
所以云舒思想,若是他恨着自已,便发泄出来吧,如此闷着,他难受,自己更难受,怀着是补偿和弥补他的目的而来,结果却让他痛苦更多,云舒第一次懊恼和无力于他的没用,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连最基本的交涉能力,竟然也随着过去的挫折一并消逝不见了吗?
墨墨听到云舒的声音迟疑的吐了三个字后,就没了下文,这才终于稍稍侧过了头,看向那一声雪白衣袍的云舒,心疼的发现,不过几天功夫,云舒竟然也消瘦了好多,他怎么了?是为自己的事情愁的吗?还是他感觉身体不舒服?
千言万语想要问出口,却不知汇聚到喉咙口,只变成了短短的一句,“云舒,怎么了?”墨墨懊恼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就说出了这么一句没用的话。
然而云舒却在听到这五个字时,豁然的抬起了头,他已经有整整五天,没有听到墨墨这般清楚的唤他的名字了,如今再度听到,才觉得不过短短一声名字而已,竟然能让自己激动至此,果然人的心是最骗不得的,妖的心也是自欺不得的,也许在他的心里,墨墨早就不知在何时已经变得不同了,变得有分量了而自己不自知而已,到底是要逃,还是要继续,云舒的心里也没了底。
带了几分慌乱看着墨墨,哆嗦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憎恨他自己的无用,枉费他活的年代可以是墨墨的数以千倍,却竟然连一字一句安慰和关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而墨墨第一次见到一向淡定从容,高贵不凡的云舒这般失常失态的时候,便更认为他一定是哪里不舒服了,否则不会如此,这几日,为了司徒干爹的死,自己根本没有好好关心过他,此刻不由自责愧疚不已了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骨灰坛,用力握住云舒的手,也慌了,“云舒,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舒怔怔的看着他那熟悉的关切忧急的眼神,终于那熟悉的墨墨又回来了,云舒顿时感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鼻子和眼窝里也都感觉几分酸意的感动,似乎有眼泪要流出来的感觉,连忙用力的忍住,最后一丝理智提醒着自己不能在小辈面前哭出来,然而忍耐真的很不容易,越是忍,越是看着墨墨的脸很想哭,云舒倏然间便把身子靠了过去,紧紧的抱住墨墨的肩膀,把自己的头和脸深深的埋进了墨墨的怀中。
少年年轻的胸膛却并不显单薄,坚韧而平滑的肌肉也因为激动而起伏着,隔着厚厚的衣服,都挡不住是属于墨墨的浓重的气息,云舒小心翼翼的呼吸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依旧有一滴泪不小心的渗出了眼眶,被黑色的衣料给瞬间吸收了。
墨墨却激动的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向怀中,那肖想了不知多少天的人儿的头颅和身子,好半天才意识过来般的紧紧的揽紧他,这不是他和云舒第一次抱的如此紧,离得如此近,却是第一次自己能抱着他,而不是被他抱着,也是第一次云舒主动靠近他怀里,这对他的意义是非凡的。
此刻的云舒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他深夜仰望孤星般的脆弱,但是又少了那一份寂寥和孤苦,似乎又多了些什么隐隐奔放的感情,然而不管是什么,这是云舒第一次在他面前显现出这一份脆弱,他把头埋进了自己的怀里,最起码证明自己在他心目中已不再是被推拒在外的别人了,最起码云舒他此刻觉得自己是被信任,是可以保护他,安慰他的那个人,这便足够了!
不再询问他为何如此,墨墨只是更紧更用力的抱住他,只希望借着拥抱可以把自己对他守护,对他的感情,对他的永恒,都传递给他!
这一夜的星星尤其的亮。
这一夜墨墨没有再抱着那只抱了五天的骨灰坛,而是抱着云舒的身子,坐了一夜。
第二天,当两人再度上路之时,静默依旧是存在着的,但是流转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却不再相同,隐隐有了一种新的温暖。
墨墨和云舒都知道,在他们之间,有些东西,不需要明说,却也都知道已经不同了!
而这样的结果对墨墨而言,无疑是欢天喜地的,而对云舒而言,却多少有些对前途的惴惴和不确定,然而不管如何,路就在前方,而他们除了往前走外,已是不容有后退了,就算自己想要后退,墨墨也不会同意的吧!
第二卷 对抗天地 第四十二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又经过了漫长的七天,两人终于重新回到侠客城的时候,迎接他们的竟然是陈玉白和澹台云风已不在侠客城的消息,被留下的有寒随寒心两兄弟,和整个侠客城。
站在陈玉白的房间里,墨墨的脸上尽是不解和担忧,而云舒的脸上也是隐隐的沉郁,已经暗示过他们不要离开这里,可保十年性命,这两人却又为何在这个最动乱的时候,弃城而去呢?
难道他们不知道万一他们要再有个什么闪失,墨墨会更伤心,更承受痛苦吗?
“玉白干爹和云风叔叔,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就离开了侠客城?这是玉白干爹最重视的地方啊!怎么会?他们明明知道我就在回来的路上了,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见了我,再走呢?”墨墨如何也想不通,心有些痛起来。
“墨主子,太子的事情,公子和云风主子十天前就知道了,信鸽把噩耗先一步带了回来,不过促使公子和云风主子出海而去的,却是半个月前的另外一封信,云风主子看过那信后,就把信给了公子,公子看过后,第二天就让我们准备东西,说他要和云风主子去航海,真正走,却是在收到太子战死的消息之后,几乎没有多停留就走了!”
寒随不忍见到墨墨的黯然,连忙对他解释着。
“哦,对了,公子有给墨主子留了封信,在这里!”寒心此时才想起这事,立即把信从怀中掏了出来,已经很暖手了,可见寒心把这信放在身上很久了,许是陈玉白刚交给他后,他就贴身保护着了!
墨墨立即接过,却不急着看,生怕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东西,人都已经走了,此刻就算立即看了信,也不会把他们给变回来,还不如不看呢,也免得心更乱如麻。
看着他颤抖迟疑就是不撕封缄的模样,云舒如何会不了解他的怯懦之处?
“陈城主和澹台公子没有什么口头的留言,要你们转告墨墨的吗?”云舒清悦的声音,代替没有问出这个问题的墨墨开了口。
寒随寒心对着依旧如仙人之姿的云舒,恭敬的更甚于对待自家公子,何况他又是陪同墨主子一起回来的人,怎么也不敢有丝毫隐瞒,立即同时摇头道,“除了这封信,公子和云风主子什么都没说!”
墨墨黯然的低下头,抱起装有司徒伊骨灰的坛子往城外走去,“我无影干爹和子健干爹他们睡的地方还好吧!”
寒随寒心自然知道墨墨问的是什么,立即道,“墨主子的旧居四周,布有严密的阵势,那些难民没有一个得已靠近,所以两位故去的公子先灵,没有人可以打扰到他们的安息!墨主子放心!”
“您是要把太子殿下安置到那里去吗?”寒随轻声问道,看了看他怀中的那个坛子,神色也有些悲哀,泱泱天朝居然就这么破了,如今的国还成什么国?
老皇帝所有贤明卓越的儿子全部都死光了,最能带兵的司徒伊也死了,天朝还剩什么呢?只等最后的强权来冲击,便岌岌可危的能被一举拿下了!
对此墨墨已经没有了同情,最残酷的战场上,他也已经尽力了,颓势非一日之功,又岂是他所想挽回便能挽回的呢? “这是司徒干爹最后的心愿!”墨墨没有抬头看他们,只是把目光柔和的落到怀里的黑坛子上,仿佛能透过它看到还活着的司徒伊鲜明的影子!
“墨主子,您请节哀顺便,太子是为保卫国家牺牲,百姓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请让寒随给您引路吧!太子殿下也算到家了!”
“可惜玉白干爹离开了,若是他和云风叔叔也在,有他们两人陪着我们一起送司徒干爹,相信他会更高兴的!”墨墨仰着头,白天他无法看到星星,却还是把思念遥寄给了天空。
“墨主子,云风主子和公子想去海上自由的生活,已经很久了!这一次,许是他们实在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急切的没有等墨主子回来见最后一面,就离开了!”寒心牵强的解释道,事实上公子和云风主子为什么走的那么急,那么突然的原因,他完全不知道!
“我知道,云风叔叔不止一次提过要带玉白干爹去海上周游,只是离他们的约定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我没想到他们会走的这么突然,这么快!”
墨墨努力的振作些精神,因为身边云舒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隐含着的担忧,总算他还有云舒在身边不是吗?不能再让自己的情绪,破坏云舒的心情了,所以回头对着云舒轻轻地笑了一下,“云舒,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有点担心玉白干爹他们在外面会不会好而已!”
“你若是想找他们,很容易!我们随时可以找到他们!”云舒淡淡地道,看着墨墨的眼神却并不冷淡。
“我知道,不过既然玉白干爹留了信给我,我想他一定有许多话在信里告诉了我,等把司徒干爹安置好了,我会看的!”
他们是妖精,真要找一对凡人自然轻易就能找到,这一点墨墨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思忖陈玉白此举也许便是不想要自己去找他们,他一直在想当年自己动用法力和南杀拼斗的那一次,子健干爹冲到了自己的面前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之后自己便昏迷了,醒来时人已经在雀凰山了,既然子健干爹一个没有武功的书生,都能冲上城墙,那么当年会武功的玉白干爹和云风叔叔可能什么都没看到吗?
如果他们都看见了那一幕的话,自己是妖孽的真相也是瞒不住的,然而这两年来,他们却什么都不说,依旧待自己如亲生,如今留了一封信给自己就走了,是不是也代表着另一种对他的信任?
城道上的难民依旧很多,跟着寒随走在另外开辟出来的,只有他们能走的通道上,左右看着外面那些或坐或站的衣衫褴褛的人,这些人曾经都有自己的家,而现在因为战争,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失去了自己的家,没有食物,只能露天的席地而坐着,在这里躲避战火、饥饿和死亡,而这里却也不是能永远庇护他们的地方,迟早有一天当存粮耗尽时,这些人的希望依旧会破灭,人类短暂的生命就在这样人为或天灾般的过程中,更多的陨灭和消失了。
墨墨看着他们,即便是短暂的几十年,他们也争取着,并不为自己的生命短而感到不平,只要一息尚存,他们都拼命的期望自己活着,所以为了生命的得已存在,许多人性的自私也在不断的升华和增加着,而比起人类,生命的长短对妖精来说,似乎从来不是一件需要操心的事情,每一个妖精,只要平平顺顺的话,少说都能活个几百年到几万年都不等,谁会为这而操心呢?
然而妖精们却也没比人类少烦恼,不为生命长短而贪心,自然就会为别的而争夺,比如统治权、成仙的荣耀等等之类的东西。
而在墨墨自己还很短暂的生命里,以上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他的所求范围之内,被爹爹如墨管着的时候,他想要的仅仅是自由,可以自由的到处去看看七界红尘,而自从见到云舒之后,他的所求就已经扩大到了爱情,而七年的人间生活更多的让他认识到了感情的繁杂多样,而无论是哪一种爱情也好,亲情也罢,都让墨墨觉得是他最渴求和最希望永远得到的东西,对此他永不饕足。
现在他的亲情般的几个干爹,已经先后离他而去了,亲情的天平已经严重的变轻,所以陈玉白和澹台云风的离开在墨墨的心里更像是又失去了仅剩的亲人般的感觉,这些年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远胜过和自己爹爹娘亲在一起的时间,所以让他对他们的离开毫无所感,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而爱情这一块,总算在云舒的身上看到了点希望的影子,稍稍弥补了他如今心灵上的一丝丝脆弱,不过即便如此,不得不说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对墨墨的人生性格的成长和变迁而言,无疑是重要的一个过度时期。
一路脑子里空无一物的随着寒随和寒心的步伐,走进了自己的故居,在他娘亲怀孕和生产的所有时间,几乎都是在这所宅子里度过的,即便在他出生后没多久,他们一家就离开了这里回去了蛇山,但是若论故乡,在北瑶墨墨的心里,这里当仁不让。
云舒也有些怀念的走进这里,隔了十七年,这里依旧和当初一样,修缮和保存的没什么变化,可见在如墨他们离开后,这栋房子依旧得到了他人的小心维护,才能在事隔了十七年后,走进这里,还如同在当年一般。
正厅中间原来的摆设全部被靠墙的摆放了,中间设置了一个庄严的灵台,如今灵台之上,已经安放了三个灵位,一个就是十七年前就已经过世了的风无影,一个是两年前才安进来的冯子健,现在新的一个灵位已经摆放在了他们的旁边,赫然就是墨墨手中骨灰坛的主人司徒伊,显然澹台云风和陈玉白早就料到了司徒伊会有进来这里的一天,所以这灵位竟然都已经早就给他备好了,墨墨鼻子一酸,用力的控制住呼吸,把骨灰坛小心翼翼的放到了那灵位之后的空棺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