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的。”重音。
小满侧头看向那位,对方也正看向她。
老人的竹篓里只余了一把粉红的伞。
是个姑娘家呢,要不要让给她呢,可若让给她了,这些书不就湿了?那人心里转着算盘。
天这样冷,雨竟不肯停,真是跟我结仇了?那人可真是,拿这许多书,估计撑伞都没空的,还跟我抢一把伞做甚?不若让给我算了。小满想。
老人家也为难,一个是姑娘家,一个是书生,两人都看着文弱,卖给谁都不好似的。罢了,送一把给他们算了。
目送着老人披着蓑衣步入雨幕,小满拿着伞只想叹气。
对方是个高瘦的书生形状,怀里抱着许多书,面白,无须,着蓝衫,像个多日不见阳光的鬼……
请原谅已经被这场雨磨烦了的小满,她的脑袋已经想不出好的词语了,心情差极了。
而那个面白,无须的“鬼”刚好得多,至少他想的是;一个穿蓝色衣裙,面目清秀,脸略圆的姑娘。
“嗯,姑娘是要去哪里?”半晌那“鬼”开口问。
“南城。”
“可要经过悦馨书肆?”又问。
“要的。”小满点头。
于是,一人一“鬼”一伞往同一方向行进。
两件蓝衣,配把粉伞,着实有些……
到了书肆,那书生跟小满点个头进去。这时候雨已经小了,地上亮亮的许多水坑。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小满转身进去,那书生正跟掌柜的说话。
“喂,雨伞给你,我就住在附近。”把伞往门口一靠,小满就要走。
“多谢姑娘,我不叫‘喂’,姓林,名之言。”那书生动动薄唇。
“……”太认真了吧。
回头看他一眼,跟掌柜的打声招呼走了。
跟掌柜的核对完之前借的书目,林之言抬头问那掌柜,“您认识那姑娘?”
书肆掌柜笑眯眯地,“可不是,就街角那家胭脂铺是她家姐妹开的。”
林之言点点头,回到书架边重新选书。
失落没有因为雨停而消失,好像之前下的雨都到了心里,沉甸甸的。
“这个颜色极衬肤色的,你看,看,这姑娘不就是用了我家的胭脂,多服帖。”老五把刚进门的小满往前一揽。
那妇人拿眼把小满的脸快看去一层。“真的?”
“嗯嗯嗯,真的,我家的胭脂最好了,色又正,粉也细,顶好了,方才外面下雨呢,我就这么过来,一点事儿也没有。”小满的失落一扫而空。
“哦……这倒是。这多少钱一盒啊?”
“不贵的,二十文。”老五说着手比个“二”出来,又道:“我家的眉墨也是不错的,看我的眉画得如何?来,来,我帮你画个试试。”边说边拉着人坐下,又拿眼示意小满拿个铜镜过来。
铺子里先前被雨所困的妇人们,此时也买好了东西,柳三娘在门口送人出去,一面说着好听的。千春坐了个好位置,试了新妆。哪怕换了个行业,生意还是一个道理的,她们都很是应手。
世上的人,不论男女,对他或她说些好听的总是没错的。
送走最后一位女客,小满蹲在门口看屋檐落下的雨水,一滴又一滴。檐下的石板不知经了多少年多少滴这样的雨水的冲击,形成一个个小坑。铺子门口的廊灯糊着粉色的纸,亮堂堂地映在湿润的路面上。光线忽地暗了,小满抬头。顺着蓝衫一路看上去,那书生一手怀抱着几本书,一手拿了粉红的伞立在那里。
“雨不下了,我是过来还伞的。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那人木着脸,好像只是对着一面墙。
作者有话要说: 借伞的桥段,俗也是可以有的~
☆、再遇书生
世人皆知河豚有毒,但其味美,引人“以命相博”。
春日鱼肥,各家酒楼具从江南运回活鱼争相竞艺。为免食客中毒,后厨多备有试吃的人。签了生死状,生则运大,死则财大。
“这生意做得好不人道。”小满说。
“你还以为这里能‘平等’、‘民主’呐?不过,我是不挣这笔钱的,厨子手艺不过关。”庄青在太阳下晒刚洗的厚衣服。
要是你的厨子手艺好,你也得做这生意是吧。小满在心里嘀咕。看他又自己晒衣服,想这人真是没救了,又不差钱,还自己动手。成日说得没心没肺,还不是不习惯有人伺候,想着“人权”,嘴上还不服输。
“庄大掌柜,你这么贤惠,你家秦姑娘知道吗?”小满酸溜溜地说。
“就你知道。怎么?看上小爷了?”把最后一件外裳挂上去,庄青摆了个自认为潇洒的造型转过身去。
小满拿了小桌上的花生扔他。
“爷就是这么贤惠,这么贴心,这么好。”庄青边躲边贫。“让那万德楼的老儿得意几天,反正这鱼也吃不了多久的,春天都要过完了。”
是啊,春天都要过完了。自己来这边也快一年了,神啊,你玩我吗?
看着阳光下“贤惠”的男子,他也来了三年了,也被玩得很大呀……游戏开始了,至少给个指南嘛,不然怎么玩??
“掌柜的,秦小姐过来了。”张前从前院过来,一边对小满点点头。
秦昭跟着进来,着了件绿衫,高束起头发,依旧拿了马鞭,俏生生地往那里一站,真的是巾帼之姿。
“你们在说什么?”秦昭问。
庄青将将收拾好东西,哪里能让这大小姐看着自己做这些琐事的样子,把木盆往张前手里一放,整整衣衫,“无事,天气正好,理了些东西出来晾晒。”
“还自己动手?让下人做就是了。”秦昭微鼓着俏脸,视线从小满身上刮过。
见自己成了背景,小满跟庄青点下头,径自出去。经过拐弯的地方,手在墙面上碰了一下,生疼。来不及看有没有破皮,用另一只手捂住它,护在身前,跟郑管事打个招呼,闷头往外面走去。
从城北走到城南,又从城南走到城北。被碰伤那只手好像还没有缓过来,疼得动不了。
莫不是碰坏了吧,怎地这么脆弱?小满将它看了看,只是破了点皮,有点发红。
正看着,没注意脚下,不妨前面的人正停下来。
“走是不走了?”小满的语气并不算好。
那人慢慢回头,手里竟拿了一卷书!眼神迷茫,木着一张脸,不见表情。
“……”算了,转个身往城南走。
林之言刚从家中解脱出来,得了耳根清静,拿了一卷书,一时也寻不着个地方坐下,只得边走边看。看到难解之处,不由得止步思索。岂料被人这么一惊,顿觉茫然。等到反应过来,那姑娘可不就是那日与自己共伞的那位?
再一望,街上人来人往,哪里找得到人影。
小满一路怔忡地回到住的地方,小福同她打招呼也没有看见一般。
“满姑娘这是怎么了?”小福问一旁点货的柳三娘。
“怎么了?”柳三娘回头奇怪地问。
“像是看着有心事……”小福拿袖子擦擦额角。
交待下人把东西归好了,柳三娘想,这丫头能有什么心事?莫不是庄青那厮欺负她了?就说酒楼那边不该去,人多嘴杂,还不如呆在红粉里头,自己的地方,谁敢给她气受?晚上让千春去问问她,要是真让人欺负了,找他去!
小满哪里知道她心里想了这样多。直到从前院进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略圆的脸,只能算个清秀,跟秦昭一比,良莠毕现。难怪……
飘去厨房看唐六准备食材,凡能生吃的,一个不落。方才还好像要跟世界告别的人,一下子回归人间。
柳三娘找过来,还想安慰她两句,看到她那样子,摇摇头,自己真是想多了。
隔日再去酒楼里头,听说万德楼下面的一家食肆出事了。试吃的人无事,河豚上桌,吃的客人死了。路上好些官兵来往,万德楼也教人封了。
“还好咱们没有做那生意……”小满犹自庆幸。
“树大招风。”庄青说。
难道是人为?再想问一问,发现大堂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遂不再作声。
“掌柜的,找间清净的雅间。”一个声音从旁响起。
庄青递了块门牌过去,“听竹厅。”说完要寻个人带客人上楼。
小满犹自沉浸在万德楼的案子是人为的想像中,不妨面前一只手晃动几下。定睛一看,“有事?”
“无事,只是又见到姑娘。”说完面上一笑,原本平凡的五官一下分明起来。
怪人。小满在心里说。
“认识的?”庄青有些疑惑,她这人才来京都不久,稳定下来后就鲜少出门,怎么还有熟人了。
小满点下头。
那怪人后面带了好些个书生模样的人,净是些“乎”、“也”的句尾。小满看得头疼,生凭最怕背书。
“这边请。”郑管事今日告假,其他人也有事在忙,小满权当个临时工了。
将人领进雅间,一众书生闹哄哄的,见这雅间壁上的字画,竟要比试一般诗文。
真是……
小满没说话,安静地添水,简单的泡茶还是会的。
那怪人就在一旁看着,依旧蓝色衣衫,身量修长。
这种情况小满还是第一次遇到,觉得有些尴尬,手有点不受控制了一般。
“我来吧。”那人极稳地接过茶具,对小满一点头。
小满见没自己事,拉下铃,叫人过来点菜,跟众人福下身,合门出去。
刚走没两步,门又开了。这又是做甚?
发恼地回头,不是那怪人,另一个。嗯,一个书生。衣着简单,但较之其他人整齐得体些。
书生对她一辑,“姑娘留步。”
小满原地顿住,等他下文。
“姑娘可是来自清河镇?”那书生又问。
“何事?”小满不解,继而想到千月被个书生骗走的,那时自己还远远看到过一眼。目光在那书生身上逡巡,哪里想得起来?书生都是一个打扮。
大概小满的表情太冷淡,书生有些拘谨,拱手说:“内人月娘也是来自清河镇,恍觉得姑娘有些面熟,大概在清河镇的时候见过……”这话说得有些莫明,但小满却是知道一些的。这个人,八成就是那个把千月骗走那个了!
“千月呢?你姓什么?”她问。
“在,在家中。鄙姓魏。”
“好罢,相信你,她现在可好?”小满又问。
“挺好。”见小满眼神有些怀疑,又说:“某不才,只尽所能,对她好。”
也不知道这书生的好有多好。
小满跟他要了住址,一路“嗒嗒嗒”地跑下去,一阵风似的。
林之言在门边听了个大概,听着脚步声,直摇头。招呼道:“魏兄,里面请。”
小满一路下来,庄青问:“有狗追你不成?”
“遇到熟人了,我要请假!”语气理所当然。
“去吧,去吧。”庄青冲她挥挥手,指间夹着土制的烟叶。
刹住脚,盯着那烟叶,“你还抽这个?”
“不抽,味太重,拿来闻闻。”
“有用吗?”
“比画饼充饥好一点。”说着拿手比个“一点”出来。
小满笑着跑出去,跟他挥挥手。
回到红粉,众人得知千月消息,都很是挂念。也不知道她到底过得怎么样。想去探望,又担心去得太突然了。思来想去,还是挂念得很,决定明日再去。让那书生回去先带个话,再去也就没那突然了。只是,还得让小满回去一趟,找那魏书生说一声。
城南到城北的路,小满巴不得它更近一些,才走了一趟又走回去。
“庄掌柜,嗨!”小满打完招呼有些喘。
“嗨!”庄青直起身,手里还捏着那一小卷烟叶。
“哎,你怎么又回来了”庄青捏着烟叶从柜台里出来,在小满后面说。
“有事。”然后“嗒嗒”地上楼。
“哐哐哐”然后推开门,笑一下,“魏先生。”
雅间里的众人大概之前说了点笑料,小满一推开门,笑都凝在脸上。
那魏书生出来,“姑娘,何事?”
小满说:“三娘她们很挂念千月,你家方不方便,我们想去看看她。”
“自然方便,什么时候?”
“明日吧,她们都很着急。”
“某回去跟月娘说一声,她定是高兴的。”
“嗯,好了,不打扰了,各位慢用!”说着又合上门出去。
魏书生回到位子上,不知情的开个玩笑说:“魏兄,艳福不浅啊,这位可是这得胜楼掌柜的妹妹呐!”
“齐兄莫说笑了,某家中已有妻,权因内人与这姑娘相识,玩笑还是莫开了,让人听了损了姑娘闺誉。”言毕起身,自罚一杯。
林之言坐在首位,侧耳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这回可轻得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遇千月
第二天,家里一众女人把生意停了,买好东西去看千月。
整个晚上,千春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她与千月相识得早,如姐妹一般。如今这样,她既想快点见到千月,看她过得好不好,又怕见到她过得不好。
小满见她纠结成那个样子,“见便见了,她若过得好,祝福她;若是过得不好,三娘也会帮衬她的。”随手把被千春滚乱的被褥理平。
“我当然希望她过得好!”千春倏地直起身,“但你也知道那个人的,非挑那什么都没有的书生做什么?什么都没有,还不知道住得怎么样,穿得暖不暖,能好到哪里去?”
“好吧,明天去了再说。难道你要连夜给她送东西过去?”小满叹口气。
千春觉得小满没能理解到她的感受,但又不能让她进到自己脑子里去看一看,所以只能作罢。在小满的床上又滚了几圈,才回房休息。
而柳三娘跟老五则准备着东西。她们担心千月过得不好,而自尊心又强,那可是最糟的。所以收拾东西的时候,尽量挑些时令的吃食,另送几匹布料,质量中等。折腾了好一阵才各自歇下。
马车只能走大路,到了小路上,一众人只有下来走路了。
小福作为男性,手提肩扛。
“是这里吗?”柳三娘问。
小满看了又看,无法确定。寻了个人问问。
那人说,没错,这里住了个魏秀才,他家娘子可漂亮了,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
众人舒了�